你是自己的劫

三鲜

高三开学的第一天，我和Z人手拿着一个在学校食堂买的小肉包，走到门口她停下来，为难地回望我。我觉得她有病，上前一看教室里齐刷刷的全是人，只有我和她的座位是空的。

我下意识的看表，7：00，因为没有喝粥，比我平时到教室还早了五分钟。

一

我的高中建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城乡结合部。

我爸妈费尽心思交了几万的择校费才把我从那里送到离家里有五个小时车程的工厂高中。我的人生一直都这么被安排着，安排着选好的小学，送到不错的初中，最后来到这个家长口口相传全省升学人数第一、管理变态的实验高中。学校修建于五六年前，老师都是新从各地的老牌高中挖过来的，清北班的同学就像高薪聘请的教学成果，每个月还按时发钱。学校建筑两边对称，中间开口，树都是新栽的，一到夏天人站在外面几分钟就像铁板上的鱿鱼，滋啦滋啦地冒烟。我和Z一直将我们就读的学校称作“监狱”，偶尔父母来探望的时候，称作“探监”。

这种默认的安排让我对未来没什么期待，按着路数读书的好处只是过年的时候多拿点压岁钱，然后饭后饭余之际我爸能骄傲地说：“我女儿，成绩好得很，重本的苗苗。”在他们的眼里老师和公务员高于一切，只盼着我读个重点大学将来找个稳定的工作，从此朝九晚五，过上他们心里最完美的生活。

高中里的前两年我一直得过且过，周末的半天假期就在早晨七点起床，骑共享单车下山吃喝，又紧赶慢赶地回学校上下午的自习课。其他时候，别人努力我就努力，别人放松我就放松，成绩全靠考前冲刺。

所幸，我的文科天赋格外出众，即便数学烂到100分不到，也可以跻身前十，按照上一届的成绩推算，读个211大学应该不成问题。所以我一直走路嚣张，丝毫不慌。

高二下期放假的时候，班主任特意叮嘱我们说，你们别看现在大家成绩都差不离，过了这个暑假会有人冲出来，最后有人读清华北大，有人只能往二本三本钻，自己好自为之。

二

高三第一次月考，我考了不包括清北班在内的文科第41名，而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后桌S竟然考到了前十！我假装毫不在乎地去问他，什么情况，传授点秘籍。

他说：“高三了，我想读中政。”为了这个目标，他暑假报了个封闭培训班，一个半月的高强度训练，山区，信号都没有，比我们学校还惨。

现实会把所有的天赋论压垮，就像我以前一直觉得我靠自己还算聪明的脑袋瓜子不太费工夫就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从小到大就信那么一句话：“这孩子聪明，就是不太努力。”结果果然越信任的话语越会伤害你，特别是连续一个月的随堂小测都发现明明成绩还是那个成绩，名次却在往下掉。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唾沫横飞，说有的人就是有天赋，他上高中那会儿有个哥们儿高考前一天还在网吧打游戏打通宵，成绩下来后考上了北师大。而班主任拼了命还复读了一年，最后读本地师范摸爬滚打才找到工作，他说想玩，先想想能不能头天蹦迪第二天考清华。

我听得脸上发热，他随便瞟一眼我都觉得他在看我，高三开学一个月，我的名次下降绝对在我们班排头一号。

第二天我清早六点半去Z寝室叫她起床，她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食堂都没开门，结果来到教学楼才发现那里灯火通明，走进教室我更是目瞪口呆。

敢情我上次七点来和六点半没什么差。

每次早晨我醒的时候寝室已经没有了人，明知道他们是去学习了，但是和亲眼看见比起来还是冲击力不足。

我开始拿起来开学的时候一时兴起买的那本《高考必刷题》，第一页的选择题都还没做完。早读之前其实是能够做一套选择的，如果再在课间抽空，一天可以做完一套卷。

那一天我完完整整做完一套卷，虽然过程是把出题人从头到尾骂了一遍。

三

后来一阵子，我就一直保持着一套文综一套数学的惯例，但是说实话，并没有什么用。

知道自己得努力了，只是每一个动作好像都浮于表面不知道怎么使力气，又机械又麻木，依照着惯性日复一日，成绩虽然没有倒退，但对于一个有时候运气好能在前十照片里的我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名字摆在红榜上不是荣耀，简直是专门恶心人的。

当时正好我们班主任带的学姐回来看老师，毕业于中国政法，读完本科去澳洲留学，刚回国就被老师请过来给我们讲课。班主任把我叫去和学姐一起吃饭接风洗尘，我和学姐坐在校门口奶茶店里，咬牙切齿地把我所有的苦水一并倾倒。

学姐面带疑惑：“谁跟你说努力得有回报啦？”

努力了就必須有回报吗？这种带有绝对副词的句子在历史选择题里十有八九都是错误的，何况还是生活，学姐笑着跟我说。

你不是不想当老师也不想当公务员吗？你不想被安排就努力啊，偏要读个好的大学，读到你爸你妈都绝对不敢左右你的人生，如果缺乏方向，你就去找啊。现在不努力，你活该被安排，因为你根本没有让你父母觉得依靠自己可以生活得更好，以后日子那么长不后悔吗，你后悔有用吗？

后来的一个学期里，我脑海里飘飘转转全是那个学姐的话。她在班上讲课的时候其实温柔很多。班主任送她离开过后跟我说，学姐变得很多，以前就是要强又内向腼腆的女孩子，现在自信了很多。

四

寻找自己学习方法的过程中，跌跌撞撞地爬，我开始真正有点懂得“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再苦再累也千万不要停，就算脚下是弯路也要一头走到黑，只要能够通往最终的罗马，吃多一点苦又有什么关系。

一模的时候，我语文120英语140，数学好歹终于上了100分。文综稳定，主科差不离，成绩稳在了全年级前十。

那段时间我闲了就去看各个大学的宣传片，看看他们上大学的人生多么多姿多彩。我开始思考自己不能像以前一样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我的人生还那么长，我想成为什么人。

无意中我看到了武汉大学的宣传片;春夏秋冬，钛雪白樱，树树团簇，层林尽染，静夜寒酥，明明每一季都是风景，一砖一瓦又藏着无限深情。学姐站在百年建筑的房檐边吟诵，高精尖科学实验室里学长手握试管轻轻摇晃……

学姐学长返校宣讲的时候，我拼了命连哄带骗才讨到一张观看的门票，武大学姐的声音轻柔而平和。

让我充满了对这所学校的向往，武大独特的景色给这所有着120年辉煌史的学校锦上添花，成千上百的教授学者在这里坚守如初，两鬓苍苍也要站在三尺讲台上。万千学子，永是珞珈一少年。我想要的，我一直向往的就是那里包容的环境和广阔的平台，平时只有在语文作文里借出来用的名字们在那里可以触碰到实体。

我那时候明白，只有你才是自己的劫。努力和不努力付出都万物有因果，不想前进都是借口，何必用不在意掩饰自己的野心，何必怕没有结果而装作没有去争，努力本来就应该让全世界看到。

五

寒假约了有名的数学老师补课，老师一脸懵地说我高一补课三天两头请假，来了一半时间都在睡觉，现在居然这么拼。

我不敢跟任何人说，我的目标是武大，虽然我考的最好的一次都还差着一截。

大年三十的下午，北纬三十度从来不会下雪，可依然冷得要命。满街都是刘德华的《恭喜你发财》，大红灯笼把街道挂得满满当当，可是公交车和商业街都是空的，萧条得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经过七楼的旋转楼梯，绕得人头晕。来到老师家开门，套鞋套，把捂了半张脸的围巾取下来。

数学老师才读小学的儿子眼睛瞪得老大：“姐姐，你今天也来补课呀——”

我：“你看吧，我就是少壮不努力的后果。”

满屋子都是年夜饭的飘香，数学老师家里煲的鸭汤香味，鱼上淋的汁液滋滋作响。课桌旁边的圆桌上全是层层叠叠的饭菜，我在碗筷上桌的时候才连声道谢，收拾东西离场，大过年的赖在数学老师家里不走，时光倒流到高二我自己跟自己讲都不信。

六

高考还剩一百天的时候，全体高三学子站在操场上宣誓。一面巨大的白板上写满了大家青春里的美好向往，我在一片呐喊声中默默念着武大。

我都觉得自己快皈依佛门了，只想着戒骄戒躁。学习应该是学本身，而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念头。说是为了高考为了未来，读书才是真正为了未来。

晚上要睡觉的时候，我就在黑暗里看着室友被遮光布挡住的灯光发呆。我毕业过后一定要半夜在大街上吃烤串，在网吧里痛痛快快和别人打游戏，头发染成粉红色回学校宣讲，轻描淡写地对学弟学妹们讲高考很简单，然后做出一副轻松做作得让人想揍我的表情。

古代神话里就算是神仙也要经历无数劫难，而渡劫过后是飞升。高考本身不是劫难，自己才是自己的劫。高考是公正的纤夫，载着怀揣梦想的少年们泅渡茫茫人海。

最后一百天的日子过得飞快，快得只剩下大家争着赶第一个到教室撕日历本的一瞬间。日历本越撕越薄，还带着新鲜油墨味的试卷纸留下红蓝笔的痕迹，黑板后面的数字从双位到单位，数学意义上越来越小，字体却写的越来越大。

扔掉一箱练习册课本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写过这么多字，做过这么多题。寒窗苦读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努力，不是家长，不是老师，是四點起床做早餐的食堂阿姨，是回寝室路上那盏昏黄的路灯，是累得不想再做题时发现死对头还在做题。

七

高考当天的早晨，前几天一直彤云低沉的天空放了晴，我们坐在开往考场的专车上遥遥地看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雪山，山巅的静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一片赞叹声中班主任说天都在给你们加油，要你们在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看到这座城市最美的风景。

我怀着那连绵的金山写完所有试卷，收笔那一刻就像凯旋的将军，三年岁月都是我的河山。成绩出来那天我睡得很安稳，我知道我的努力换成了那张我梦境中柔光镜头里描摹了数遍，已经被摩擦得没有了棱角的录取通知书。

既然把青春作成了赌注，赌掉了远游、睡眠还有朦胧的爱情，那就应该连本带利的赢回来，赢得彻彻底底，赢得所有人都觉得你打得一手好牌。

不要后悔，不要止步不前。一步一步都是你的足迹，回忆起来才无限美好。你值得更好的教育、更优秀的同伴和更广阔的平台。

你才是你自己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