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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之上

2019-04-10北雁

大理文化 2019年3期
关键词:杨师傅帅小伙游船

北雁

当我第一次较为深刻地去思考自己的出生地,已经是在我离开故乡整整三年之后的事。接着又懵懵懂懂地过了很多年,我方才真正体悟到所有这一切的根源:那是因为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走近了洱海,并且似乎读懂了洱海。

然而在此之前,我似乎从未想过,自己居然就出生在这个群峰耸立、大山如聚的滇西北高原。千百年来,在人们一贯窄逼的视野里,难得会有洱海这样一块面积广阔的水域。因此,哪怕就是那个离我老家村子不远的茈碧湖,一个秀致得就只有7平方公里多的淡水湖泊,都会让人时时心往神驰,流连忘返,并同时被冠以海的称誉——二十三海。

于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故乡人爱水,并且始终在灵魂深处敬畏着水,似乎所有和水有关的地方,哪怕就是小小一口井、一眼泉,包括一条河、一个水潭、湖泊,人们都常会朝圣一般,一次一次前往燃香祭拜,甚至还要不计成本,穷尽数代人心血建造庙宇,将整整一个村落或是一个地域的神灵寄放其中。在历史的洪流中,默默讲述着一个民族的心灵史。

茈碧湖,在乡人们口中更准确的叫法是二十三海,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水域。在湖之沿岸,山穷水尽绝险之处,人们不止建造了一个庙宇,也不止编织了一个美丽的传说故事,并且还千年如一地赶起了庙会,每年农历七月二十三,就是属于这个海子的狂欢。

似乎也正因如此,故乡的人才会对水有着那么深厚的情感与热爱。比如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突然出现在一片开阔的水域面前,或是泛舟其上,观山游水,几乎就成了他毕生难忘的事。这也难怪为什么在这块被称之为荒蛮之地的滇西北高原,居然会留下那么多与水有关的佳词丽句和鸿篇巨著。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我对故乡的认识一下子深刻了起来。而那时的我恰好告别了课堂,如愿以偿地成为一名实习导游,正每天不知疲倦地漂荡在洱海浩渺开阔的碧波之上。

洱海是云南省的第二大湖泊,亦是大理的母亲湖。千百年来,清澈的洱海之水,正如同母亲甘甜的乳汁,养育了洱海周边的各族人民。据考古发现,早在4000年前的新石器时期,以洱海为中心的大理地区已经有了定居民族,洱海东岸的白羊村、金梭岛等出土的许多稻作文化遗址足可证明,洱海流域是云南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先秦时期,洱海流域的先民揭开了引洱海水灌溉的历史,加快了对这片土地的开发,将整个云南高原带入了新的文明时期。唐宋时期,洱海流域一度成为了云南大地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大理的各族先民,建立起了强大的南诏国和大理国政权,使洱海流域进入了空前的繁荣,历时五百余年……

每有空隙,我都会偏倚在洱海游船的一角,大声朗诵着这一段段关于洱海的导游词。也就是这样的诵读的机会,让我对洱海有了更深的认识和体悟,每每都会把自己感动得热血沸腾、激流滚滚。

得益于苍山、洱海的钟灵造化之气,大理自古物丰民阜,地灵人杰,而且气候怡爽,古诗里赞道:“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春。”因此又被誉为“东方日内瓦”。

凭着自己初涉人世的独特体悟和职业敏感,每天出入洱海,我感觉不仅是自己爱上了这个高源湖泊,似乎每一个工作在这条船上的人,都为这个湖泊感到自豪与骄傲。喜欢摄影的杨师傅,就是一个让我印象很深的人。那时让我羡慕的是,在每天上船之时,他都会带上一台长镜头的相机,他是游船的宣传干事,所以照相也是他工作中的一項重要内容。如果没有什么重大接待,他就会静静地站立在船头或是船尾的甲板上,贪婪地捕捉那一系列美丽的风景。亦如同丰收时节的农夫,提起镰刀走向他的那片稻穗低沉的田野。

事实上,洱海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摄影天堂,三岛、四洲、五湖、九曲,无限的自然风光让人如痴如醉。碧波之上,浩渺烟波与正对的苍山珠联璧合;晨来暮往,四时易节,紧随天象变幻,洱海甚至可在每一个时段演绎出不同的乐章:烟雨碧波、浮光千点、柳岸沙堤、渔舟唱晚、草曛花暖、晴雪阳春、洱海晨曦、山融水色、鸥鹭翔集、秋水长天、落霞孤鹜……喜欢文学的我,直至十六七年后的今天,还清楚地记得在翻阅他那一堆照片时,给他取的那么多诗情画意的名字。

但我更喜欢杨师傅在船上拍的那些富有民族特点的照片,比如“三道茶”表演大厅里,白族姑娘小伙载歌载舞的表演,或者他会突然间把镜头对准某一个漂亮的金花姑娘,抢出一个个俊秀无比的镜头。

大理山美水美人更美。这绝对不是什么夸张的事。杨师傅用他的镜头说明了这一切。那些身段修长的白族姑娘,着上一套金花衣服,一下子就都成了超凡脱俗、亭亭玉立的人间仙子。特别是那个象征着风花雪月的包头,以及极体现腰身的领褂,能把白族女性的美最大程度地展示出来。但那时候,杨师傅常常不忘记抢拍的,就是我们船上的导游一姐——也就是我的实习老师——一个仅比我大一岁的金花导游。

什么老师?喊师姐就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七老八十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说不定你明天就比我强上十倍。

她让我喊师姐我就喊师姐吧,说实话对她我还是有几分发虚,特别是她那几分泼辣劲。当然要说一姐,师姐绝不是浪得虚名,一级乙等的普通话,清晰明澈的讲解水平,娴熟无比的导游业务,机敏果断的应急能力,所有这一切都让人极是称道。然而归根就底,我以为这一切缘由,就是师姐秀外慧中的气质。给人的第一感观当然是漂亮了,但最重要的还是信赖。因此在当时,因为“昆明世博会”和“云南旅游年”等一系列集会的推促,洱海的旅游的确火热。但那么多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一上船跟上师姐,就都温驯成了一群可爱的小绵羊。是的,那种源于内心的信赖,让他们情愿傻乎乎地跟着这个二十岁还差几个月的白族小姑娘,说痴人做梦也好,说浑浑噩噩也罢,总之无论男女老少,都情愿把自己的洱海之旅当作是一段浪漫无比的寓言故事,把自己化作一杯柔软的水,浸在甜甜的温柔乡里沉醉。

许多人告诉我,是师姐让他们真正了解了大理白族,了解了白族女人美丽、大度、聪颖、贤淑的一面。直至多年后我回到洱源老家成了一名乡村教师,每天晚上孤身一人在空寞的校园住校,不得不用写作打发寂寞长夜的时候,我还会常常想起她,甚至还将她对我的启发写到了我第一本长篇小说《云横点苍剑气寒》的后记里。

但说实在的,我在这些夸赞的背后,还是隐隐感觉到了师姐的一些范儿,倔强,甚至还略带几分泼辣的范儿。因为好多时候,她都会对杨师傅的抓拍表示生气。说来也是,船上那么多的金花,你怎么老盯着我不放呢?可无论怎样生气抱怨,杨师傅的镜头还是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到她,于是她那张举着一杯茶献给客人的照片,落落大方却还深情款款,特别是那双眼睛,温柔之中透出几分刚硬的气质,就当仁不让地成为杨师傅镜头下的年度佳作,索性放大冲洗后做了个精美的相框,挂在游船大厅,在为我们游船做形象代言的同时,让无数游客为之倾到。

这就是大理的金花!简直就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这是我们每天听到最多的赞叹。或许也就是这张照片,终于把那个姓高的北京小伙变成了我们游船当之无愧的VIP级贵宾。

洱海的生活绝对充满了无尽的浪漫和诗意。正因为这一方灵山净水的滋养,孕育了洱海周边各族人民的勤劳与智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生活,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节奏,陶冶了洱海居民豁达开朗的美好心性,以及富有诗意的浪漫情调。

曾经很多次,我就听到那些来自远方的游客在啧啧称奇的同时说道:太美了,洱海。若是能够在这苍山脚下、洱海之畔结一草庐,从此饭蔬饮水、与世无争,过上这种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该有多美!

我们的游船行驶在碧波之上,有时会行至洱海之东,停靠在天镜阁,原本水平如镜的湖面会突然狂风大作,浪卷潮涌,晴天丽日也会突然布满乌云,阴沉得让人心里发怵。好不容易黑云散尽,苍山顶上就会出现一缕清朗的白云,如同女子的飘然长发。这时候,师姐会给游客们讲起“望夫云”的传说。连续一个月的跟班实习,渐渐地我已对这传说谙熟无比,但师姐每一次动情的讲述都会让我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洱海周围的每一条溪流、沟渠,每一座山包、小岭,甚至小小一块微不足道的礁石,都流传着数不清的传说故事。但我以为这个凄美动人的“望夫云”传说,是足可以和中原的“四大传说”相媲美的,它甚至涵括了“孟姜女”的坚贞和刚毅、“梁祝”的凄婉与果敢、“白蛇传”和“天仙配”的浪漫和悲情。很多年后,我甚至还看到过由这个传说演绎而成的规模宏大的白剧、歌剧、舞剧和电视剧,以及小说、诗歌、摄影、油画和连环画等许多种版本的文学艺术作品,这在大理丰富的民间文学宝库中,却是绝无仅有的。

然而这天,师姐的讲述正至酣处,突然一个声音这样问道:如果我就是那个情愿为你赴汤蹈火的猎人,而你就是那个美丽善良的公主,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远赴天涯?

大伙循声望去,只见游人正中,一位高个儿的帅小伙,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师姐。气氛一下子变得有几分滑稽或是沉闷了。于是大伙就都把目光收回来,一起看着师姐。师姐就被他一下子问住,就似一个正专心讲课的老师被一个调皮的学生突然间打乱了思路,一时不知所云。但我说过,我师姐被称作是一姐,绝对有她的过人之处,特别就是她的应变能力,总是那么镇定机敏、有条不紊,我记得她是这样回答的:如果你愿意放弃富贵荣华,在洱海边住下来,我想我可以和你一起每天荡舟洱海,捕鱼撒网,浪迹江湖!

师姐话音一落,耳边立即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在师姐的讲解中,游客们知道洱海水域广阔,从南向北绵延四十多公里,占据大理坝子一半以上的空间,千百年来,靠近水边的白族渔民,常总是一夫一妻一船,驾着小舟漂在湖中,白天进入深海打鱼,傍黑时分开始靠岸停船售鱼,有时还会沿着入湖的江河溯源而上,绝迹江湖,这实在是一种让人难以想象的浪漫之美。

但那帅小伙不甘心,在到达下一个景点小普陀的时候,当一步踏上洱海中这个最精致的小岛,看到一个渔家姑娘坐在清澈的水边,一边织网一边唱着动听的海东调子,竟也学着电影《五朵金花》中的歌词,大咧咧地唱道:“哥心似钢最坚贞,妹莫错看人嘛啊咿哟!”见师姐没理他,便又不甘心地高声大气地向她喊道:对面的金花姑娘注意了,有个来自北京的阿鹏哥看上你了,他已经向你表白了你还不信,一定要让他走遍苍山、足遍洱海,才能掐到你这朵金花吗?

“橄榄好吃回味甜,打开青苔喝山泉,山盟海誓先莫讲,相会待明年。”师姐于是也就唱上了,她那嗓声,好得的确让我有些惊奇,于是歌声一落,四下的掌声立时盖住了那个坐在水边的渔娘的歌声。当然,绝大数游客都以为我师姐面对的只是一个普通却略微有些活泼的旅游者,大家出来游一次,也就图个高兴,说说唱唱,不较真的。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帅小伙,其实已经连续好几天跟着我们团了。

当然我得说明一下,我们的船是洱海上最大的游船,似乎还被当时的报纸称作是全国最大并且是最豪华的内陆湖游船,于是,许多接待散客的旅行社都会给我们“并团”,所以上船之前,基本上是谁也不认识谁的。每天上午游船启动,就从下关码头出发,一路向北,沿途历经两至三个景点,下午一点半左右到达桃源码头,便改乘大巴,游蝴蝶泉、三塔和古城,再返回下关——这就是“苍洱风光一日游”的行程安排。

都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一条路走过了,就再没什么新意。这似乎是所有旅游者的共识。可谁想这帅小伙,居然对我们的一日游安排上了瘾,连续这么多天都出现在我们的船上,而且偏偏就要求必须安排到我们这个团队。然而这一切缘由,或许只有师姐自己方才心知肚明。我相信她肯定也有过一些苦恼,说来这帅小伙还真是有些麻烦,总一次次出现在我们团里,还一次次对她含情脉脉并且旁若無人地表白,她却只能在又羞又恼中疲于应对,甚至还不得不耐下性致,让每一次回答都尽可能地做到圆圆满满、滴水不漏。

事后,我曾故作神秘地对她说:姐,那小伙子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去,不就是个“富二代”一种百无聊赖的瞎闹!

又说:旅游都是在作戏,当不得真的!

师姐似乎对此无动于衷。那时,诸如“高富帅”之类的词汇似乎还不怎么流行,但小伙子却是齐齐地集聚了这些特征。作为一个见证者,我却知道他俩的认识完全就是一种发赌似的误会。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日子,天高云淡,阳光明媚,在游完“南诏风情岛”时,一位游客竟未随队回船。经一盘点,各个团的人都齐了,偏偏缺的就是咱们散客团中的“高富帅”。这时,不光他的同伴着急,频频抱怨我们工作失误,甚至我们整条船的工作人员都急,那时的大理旅游,似乎天天都是“黄金周”,游船每天都爆满,半小时后船靠桃源码头,还要接上返回下关的游客,而这整整一船下午参加陆上半日游的客人,也都还饿着肚子。于是,高管们开始批评我们这些小导游了。广播里一遍遍通知,但却没有丝毫回应,师姐看得着急,说了声我去找,便一个健步重新上了岸。我知道她刚带客人从岛上回来,自己也很疲惫,于是便也跟着她一并上岛而去。

我们一路疾行,终于在沙壹母广场找到了这帅小伙,却见他正津津有味地嚼着一大把鱼虾烧烤,还没心没肺地四处顾望,好像失聪一般,对远方游船上的广播召唤毫无反应。师姐一见便一把抓住他,然后不由分说地往回跑,一下子让这帅小伙火了,重重一掀,差不多把师姐摔倒在地。师姐也急了,说,快啊,赶不上船就只能落在岛上了!

这帅小伙好像心情不大好,忿忿地说:赶不上正好,反正我也不想走!留在这里给人做个女婿,比什么都强!

师姐被他一摔,好像也有气,但作为导游,她却不好发火,就幽默地回道:你这么凶,哪个姑娘敢招你?

哈哈,如果你不怕那我就追你好啦!

好一个厚脸皮的无赖,师姐被他说得脸红了,但也只得笑笑地回道:白族姑娘都是爹娘的金枝玉叶,可不是随随便便追得到的啊!

那我就天天跟着你,直到你同意为止!

好个帅小伙,也足够算得上言而有信的爷儿们,一言既出,便决无反悔。接下来的时间,他便一下子变“乖”了,连续十几天主动来到码头挤在散客中自费买票上船,成为我们团中的客人。当然他的目的是师姐,而且起初似乎只是为赌气,不想三五天后,他似乎真的迷上了师姐。从此开始了这段不温不火的闹剧。

洱海就是一个氧离子丰富的天然大氧吧。我常常会在上船后不久,独自一个人呆坐在船尾的甲板上,静静地仰视苍山,或是随风逐浪,静静地呼吸,静静地享受。那时候,《铁达尼号》正风靡全球,游船广播有时会播放那首著名的主题曲《我心依旧》。于是许多青年情侣游客,最浪漫的事莫过于在这动听的旋律中走到船头,一起模仿主人公杰克和露丝张开臂膀的飞翔动作。我发现那帅小伙有时也会对着那一对对年轻人的夸张作态发懵,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洱海还是一个天然的泳场。船从下关码头出发,泰安桥以下一线就是开阔的湖滨地带,包括洱海公园内的海心亭,都是市民们的天然泳场。许多习惯游水的人,常常会在每天清早来到湖边游水健身,风雨不断,寒暑不拒,有能耐的人可以赤手空拳横渡洱海,甚至还可以从南至北将四十多公里的水域游个通头。当然让我最为敬佩的是那些跳水爱好者,踩到高高的石栏上,身子一弯就钻入水中,居然就不见了踪影,如同一只野鸭突然钻进了湖底,很久之后浮出水面,人就已经离岸十几米远了。还有人甚至连后面的湖都不看,闭着眼睛往后一靠就平平贴入湖水之中,翻动上肢就似睡觉一般躺在水皮表面,尽管两下相隔百十米,激出的水花却似乎溅到我的脸上,凉凉地,让人从心底感到熨帖。

那天游船广播播放的是理查德·克莱斯曼的钢琴曲,似乎正是《梦中的婚礼》,师姐就在那轻快动人的旋律中出现了,袅袅娜娜,好似岸边的一株扶风暗动的垂柳。接着就和帅小伙走到了一块儿,也不知道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那帅小伙居然一下子走到了船尾,“扑通”一下跳进了水里,那动作的优雅,似乎让岸边那么多的游水爱好者一下子光芒尽失。

师姐吓得差不多哭了起来:救人!

话音一落,立时就有两三个人接着跳进了湖里。事后我方才知道,那接连跳下的几个人都是船上的水手——从小生活在洱海周边村子的游水好手,一个个都有着“翻江龙”和“浪里百条”的手段,三两下子,就把那小伙子从水里捞了出来。

对不起,我似乎不应该说这个“捞”字。但事实上这个字在大理,在洱海之中,实在是绝妙不过的词汇。“捞尸节——耍海会”,这在大理是最浓重不过的节日。

据说这个集会是为了纪念在战争中兵败城陷后投江自尽、为夫殉节的白洁夫人,在洱海北岸的邓川德源山古城遗址,当地人就为她建了一座白洁圣妃庙,包括在她的故乡洱海之源茈碧湖畔,这样的盛会还一直沿续到了今天——一年一度二十三海里的耍海会。千百年来,她的形象就如中原内地替父出征的花木兰、或是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再或是擂鼓鏖战金山的梁红玉,总之象征着白族女性崇高无比的精神气节,在一代代人心中如同神一般地存在。也有人说耍海会是为了纪念斩蟒英雄段赤城。届时,人们身着民族盛装,聚会于茈碧湖——二十三海、弥苴河两岸或洱海之滨,让彩船游河泛海、唱山歌对调子,还举行规模宏大的赛龙舟等活动,每每都要持续十天半月之久。

所以一个“捞”字,在洱海白族人的眼里,是一个多么神圣的字眼。然而那天,师姐哭了,当那个帅小伙浑身湿漉漉地被人们“捞”到甲板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好似捕鲸船捕到了一条硕大无比的鲸鱼。师姐于是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他,接着把自己脸贴到他的脸上,一遍遍地说:你怎么这么傻,如果知道你是真心的,我早答应你了!

滂沱的泪水像是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还把那身下面的人也给淋了个透。

然而正哭着,师姐却分明聽见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耳边甜甜地问道:真答应我了?

师姐敏感地收住了哭声,不再说话,却又听耳边继续说道:既然都答应了为什么不早说啊!害得人家冒着生命危险跳到水里!知不知道水有多冷!

师姐此时发觉,原来自己伤心欲绝搂住的人会游泳,而且是个水性极好的人。一种上当的直觉让她立时想到起身挣脱离开,没想却被一双臂膀紧紧地抱住,师姐挣了挣,没挣开,索性也就没再挣,伸开双手把人重新抱住,突然又松开,往人肩膀上使劲一掐,接着再一扭,嘴里骂道:“怎就这么个傻子啊!”

一张俊秀的脸上还泪迹斑斑,这时候却已经笑了出来,而且笑得很甜。

如今事过多年,我还喜欢选择在某个时候静静地注视洱海,这个曾经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包括那些沉浮的浪花,让我又一下子想起了昨天的往事,又在心里为那一段美丽的爱情默默祝福。

师姐一直以为是那小伙子是在和她发赌,所以很长时间过去,无论他怎么表达,师姐都将之视作是这个富家子弟的恶作剧游戏。哪能这么快啊?我知道师姐其实内心很纯的,打死都不会相信“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不用说什么“闪恋”和“闪婚”。可她那些天来实在是被这小伙子缠得厉害。我们都替她数着,这已是连续第十三天了。

小伙子依旧手执一束玫瑰,远远出现,就开始目不转睛地直视师姐。我回视一看,只见师姐面色微微发红,虽然还是和以往一样摇摇头,鼻子里轻轻吹出一口气,表示出几分不屑。但我却体会得到,师姐心里很受用。就似他对杨师傅总是抱怨,但从未见过她什么时候生气地把大厅里的相框摘下来,再摔到什么地方一样。

其实一个星期以后,游船上下就都知道了这件事,于是船上的高管就特别安排师姐在每天清早迎宾上船的时候,亲手给小伙子送上一个别致的“香包”,以视对这位VIP级贵宾的酬谢。不想师姐却死活不答应,反而愤愤地对几位高管说:一个有钱不会使的傻大个儿,喜欢糟蹋钱就让他糟蹋吧,有什么好酬谢的?

话虽这么说,但师姐还是按要求照做了。对于领导安排的工作,她从不会怠慢。但常常也就是应个面子,走走程序而已。不想小伙子还是挺有耐心的,继续这么一天天起早贪黑,不知疲倦。这天早上,他又照例问师姐:你就不相信我的真心?

要我怎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师姐反问他。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指天发誓还是两肋插刀!他说得斩钉截铁。

洱海边的男人可不是凭白发誓的。要么他们会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直赶到苍山顶,踩到洗马潭里站上三分钟,在这冰天寒彻的雪水里,再冷也不能叫出声来;要么就去海东的庙会,脱掉鞋子像那些身怀绝技的人一样走刀锋、上刀山,再疼再流血也不能抱怨叫苦,只有这样才可以表白你对心上人的真情!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可惜苍山太高,海东又太远……

师姐似乎又习惯性地吹了一下鼻子。

如果你答应,那我就从这船上跳下去!

话声一落,人就退到船尾,扑通一下子跳进了海里。似乎还没听太懂的师姐就被他这么一个动作吓得哭了起来。

可这一前一后不过五分钟,此时师姐却幸福无比地偎依在小伙子的懷里,再不想起来。

你真的答应了?小伙子似乎还是不太放心。

答应了!答应了!

答应什么?

师姐白了他一眼,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悄悄地说:走到船头和你一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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