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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烟火

2019-04-07李娟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9年1期
关键词:亚军烟火电话

李娟

烟火是这个世上最让人期待的东西之一吧,因为你不知道那即将冲向天空的光影会以怎样的色彩和姿态出现在你的面前。而唯一确定的是,你一定会在看到这些绚烂的烟火后,感受到情感上的冲击。所以,张国荣才会唱出这句“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而温亚军于我来说,就是这样一个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我没有一本正经地按照部队的惯例,称温亚军为同志,而是从接到他第一个电话开始,就以“老师”称呼他,这是一种直觉。回到2006年某天,具体的日子记不起来了,但那对我而言是极不平凡的一天,我应该称它为“Lucky Day”的。那时我还在部队,业余时间写了一篇小说《女少尉》,受网友们的怂恿投给了全武警部队唯一一个文学杂志《橄榄绿》。稿子寄出后,并没有奢望会有什么结果。但没想到的是,不久后的某日,正百无聊赖时,我接到了一个010开头的未知来电,一个浑厚男中音说:“我是《橄榄绿》编辑部的温亚军……”说实话,整个接电话的过程我是晕乎乎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当时是被“《橄榄绿》编辑部”这几个字打晕的,感觉受宠若惊啊,作为一个资深的伪文学爱好者来说,“温亚军”三个字当时对我来说是陌生的,以至我当时在电话里又问了一遍“请问贵姓”,从那以后,他就是成了“我的”温老师。强调“我的”,是因为后来发现,不同的人对他的称呼是不一样的,比如珍叫他“温编辑”,凤称他“温君子”,还有人直呼“老温”,所以这个“我的”强调的是第一性。继我之后,荟、瑞等也叫起他老师来。

刚接触温老师时,他在我的眼里是高大上的,当然这和了解到他是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有很大关系。我觉得像他这样写小说能写到如此成就的人,就该是常常看到的画报上拍出来那些文学家们一样,只穿黑灰白衣服,只拍黑白照,表情应该是冷峻的,眼神应该是深邃的,语调应该低沉且透着神秘。所以,当温老师在电话里给我的那篇处女作提出一针见血的修改意见并将名字改为《我心飞扬》时,我的内心深处对他是有距离的,那是一种学生对老师仰望膜拜的距离。但也正是那天的电话之后,作为一个部队里爱好文学的中年妇女,我竟然与他渐渐熟悉起来,并在渐渐的熟识中,一次又一次刷新着对他的认知。

与温老师第一次见面是非正式的,我因工作原因到北京出差,匆匆和他一见,当时的感觉是:哇,这就是“我的”温老师啊。他个头不算太高,身材也不算魁梧,不会给人压抑感。那天他穿的是军装,脸略方,有些络腮胡,浓眉细眼,鼻挺直,嘴唇不厚。这与我想象中的小说家是不一样的,没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眼神虽谈不上温情,但至少也不深邃,而且他黑眼珠的颜色并不黑,带着一点灰,再有他说话的语调一点也不神秘,反而比电话里更温和。这样的见面,让我感到很亲切,尽管依然是仰视,但是平行距离近了许多。

后来,因为写稿子的事,我们又通过好几次电话,在我的博客里如今还留着2007年7月5日的一段文字《今天和温老师通了一次电话》。

和温老师只见过一次面,电话里倒是聊了几次,感觉他是一个亲切的人,而且直爽,我原以为有时那些离我们生活很远的人,比如作家,是看不到我们的,毕竟在他们的圈子里,这样匆匆一闪而过的人太多太多了。而他们需要关心和关注的事,或许并不是我们这个圈子的。这样的想法今天看来,是错了。

今天和温老师通电话,主要是我给他的一篇小说稿,他与我交流(交流这个词亦是他用的),我想那应该叫指教才对。写写所谓的小说是我平时的业余爱好,在这条路上,我走得自得其乐,其实很多时候就只因只关注自己而误入歧途了。好在,今天温老师一一给我指正,语气恳切,让我很感动。

一是要多看。看别人成功的小说,看别人的人物特点是如何构建出来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二是要多改。一篇文章不是一气呵成的,有时某个细节设计得不够好,就达不到作者想要表达的效果。温老师自言,他的小说经常要改五六稿。他说,有时改稿子比写稿子还要难。三是要注意标点符号。这是我的老毛病。四是人物上要多设计一些细节,不一定是那种很激烈的冲突,但一定要通过一定的细节来表达一些人物的心理,塑造人物的形象,让他们更丰满些,更像真实的“人”一些。

在电话里与温老师说了大概三十分钟。末了,他说会将我这篇稿子的修改件给我寄过来。想想,老师苦心教导也就是这样的了。所以,我心里一直很感激。写这篇博文,再次表示感谢。

如今再来看这些文字,想起过往,心里依旧是暖暖的。温老师对新作者的关怀和关爱,无处不在,因而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的军队里,写作者才会一茬接一茬,长江后浪推前浪。

然而,真正拉近我与温老师距离的是2008年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学习期间。三十多名学员来自全国各地,其中女作者有六名。在这期间,我们与温老师才有了更多的接触,他还来军艺给我们授过两次课。不知道男同学們怎么评价他,在我们女同胞这里,他被冠以“妇女之友”之称。

细说起来,他与这几位女同胞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据考,现在写小说已经相当上路的珍一直是温老师忠实的粉丝,她以写小说白手起家,吭哧吭哧爬格子渴望达到的高峰就是温老师的成就——至少拿个茅奖或鲁迅文学奖吧。

而那个飞得高高的凤,每每说到温老师总是满目婆娑。要知道,当年是温老师从层层的人群中,慧眼识珠把那被三百万字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凤打捞出来的,是温老师从中国汉语的这么多汉字中,一眼认出了他一开始也没明白的那三个字“雄虓图”,以至于后来,聪明的凤极快地吸收了日月之精华,迅速蜕变成一只凤凰!所以对于凤来说,温老师就是那个“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伯乐,而她也尊称他为“君子”。温老师说到凤则是一脸严肃加认真:“凤说她读《红楼梦》十多遍了,我一遍也没读过,一遍也没读过!”

青本是写诗的神仙姐姐,醉心于她的长歌短吟,可正是温老师,以他特有的编辑魅力激发了她文字的张力,她正在开启一个用“诗歌的语言”写小说的世界——其实,古人都是用诗歌的语言来讲故事的,比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多浪漫的诗句,多通俗的故事。青的小说《陌上花开》就是一个新纪元。当然,对青的才华,温老师也不吝褒扬,“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声音”是他给青的作品的定位,“最后的贵族”则是温老师给青的生活定位。

我一直认为,荟与温老师之间一直很纠结,这个结,主要在于荟。想当年,温老师在新疆服役时,名不见经传,他和荟都还是混迹武警部队文学江湖的无名小卒,说正经点,还是同事,可是那时荟显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这个昔日的同事却趁着她堕落于万丈红尘,忙于恋爱、结婚、生子之际,一转眼成了大作家。你说荟能不纠结吗。过去,荟大大咧咧直呼温亚军大名,现在谦恭地称他为“老师”,这其中的纠结,大概可以归结于荟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吧。不过,身为编辑的温老师,不会轻易放过荟这位才女,荟对人物的心理描写,特别是对女性的心理描写,如同剥茧,一丝一缕透亮,直抵人心。而温亚军先生在正式场合里,从未透露一点与荟曾是同事的过往——以他的解释:“我那时哪敢看荟呀,她是高干子弟,不敢!不敢!”

而瑞和温老师的渊源,据说他们之前也只有一面之缘,并不熟识。但写散文的瑞在住进军艺后,文风竟然也渐渐发生了转变,开始向小说进军,且成绩显著。据说由此差点引发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直看好她的另一编辑痛心疾首,总认为是温老师在鼓动瑞写小说,恨不得把温老师嚼来吃了。听说那个编辑还找瑞进行了单独教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把瑞从写小说的队伍里死拉硬拽地拖回去。才女加美女就是这么抢手,没办法。但——哎,天下要雨,娘要嫁人,瑞要写小说,拉也拉不回去了,而且这似乎反倒刺激了瑞的创作热情,小说越写越上手,越写越有味道。

说了以上看似错综复杂的关系,其实,只想说明一个问题:温老师是一个很有女人缘的儒雅男士,特别是中青年妇女,他总能站在一个安全距离,或远或近地欣赏或表扬这帮中青年妇女对文学的执着,甚至不惜动用私人关系,专程请了一个据说可以观人识相的老蔡,为这帮妇女们的未来把脉,如此理解女人的心理,怎能不讨我们的欢心。但他一直把这样的距离把控得很好,你听到的永远没有绯闻,只有笑闻。于是,那段时间他自然成了我们405宿舍永恒的话题。一顿小饭回来,酒足饭饱之余,405老中青文学爱好妇女们,在路上就已经忍不住拿他来说事。凤捏着手指抹着泪以豫剧邦子的调儿,满含深情地唱道:“温君子呀,我的恩人呀!”而每每此时,随后就是她腰肢一闪将要跌落在我的身旁,好在我当过保卫干事,眼疾手快,及时充当了她要扶着的一棵树。青则抿嘴笑着,眼像月牙儿,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她整齐的白牙里吐出来:“妹,妹,们,我,要,写,小,说,了!”荟永远走的是“酒桌子上不言,酒桌子底下狂说”的路子,她捶胸顿足地说着温老师不胜酒力躲酒的样子:“哎呀,温老师刚才那样,我看着都替他着急呀。”瑞的高跟鞋敲得地板噔噔响,她穿梭在众姐姐中,像摘桃的小仙女,一会儿拽着这个姐姐说:“哎,姐姐,就是,我刚才看到温老师喝酒的时候表情特别痛苦。”一会儿又拽着另一个姐姐说:“哎,姐姐,你一天就是君子、君子的……”而此时的珍,往往已经昂首阔步走在队伍前面,义正词严地说:“我刚才问温老师他最近在写什么,温老师居然说他什么也没写!怎么可能?他这样的小说家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写!”然后又一回头,看着这一群人,“你看看你们,你看看你们,让你们少喝点,还想灌醉别人,自己就先醉了。”她哪儿知道,我等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角色,喝什么酒、喝多少酒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和谁喝。

如果说军艺的学习是认识温老师的一场绚烂无比的烟火,那2009年的海南笔会,让我认识更为爆裂的温老师,他完全不是温文尔雅的样子,相反有些逗。在近一周的笔会上,除了畅谈写作体验外,我看到了他完全松弛的一面。每天晚上在滚滚热浪和撩人的海风里,几个写作者都会不自觉地以他为中心聚在一起神聊。都说小说家是天生讲故事的人,温老师亦是,但不同的是,他尤其爱讲笑话,这与他写的小说截然不同。如今我还记得他讲过的“只听得懂河南话的狗”“会操正步的羊”等令人捧腹的故事。而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讲这些笑话时,他的表情异常严肃,动作十分夸张,眼瞪得圆圆的,鼻孔也张得大大的,关键的地方还要重复两遍,而等我们笑得人仰马翻之后,他才露出诡异的笑,白森森的牙在黑夜里闪着光。而白天,他会和我们一起在海滩上欢呼跳跃拍照,我们的电脑里都存着几张温老师动作灵活但姿势难看的“露脐照”,他看后直嚷嚷删掉,但无奈copy太快,删了张三的,李四那里还有。他还会跟着文艺女中年们穿梭于三亚购物一条街上各个琳琅满目的小店,怂恿着她们疯狂地购物,貌似一本正经地帮她们斟酌着买上一顶又一顶样式各异、色彩斑斓的草帽。当然,草帽就成为当天晚上他讲的故事之一了。那次笔会是我看到温老师为数不多的开怀大笑和放松的时候,仿佛把平日的所有烦恼和思索都放下了。或许小说家们凭着敏锐的目光和悲悯的情怀,在平日里看到并写出了太多人间的悲哀、苦难和凄凉,以及苦难背后的温情,而他们自己恰恰也是最需要释放的。

海南笔会回来后,我和温老师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两个没有午睡习惯的人,时不时会在中午通上一个小时的电话。与他聊得越多,越被他的低调折服,也越来越了解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所思所想。一开始我还有些惭愧,因为不够勤奋,我后来写得越来越少,生怕被他冷落,但是温老师说:“写不出没关系,但你一定要坚持看。”是的,虽然我写不出,但是我仍然可以在读完他们这些小说家的作品后,与世俗生活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避免自己的心被千疮百孔的生活所粗糙和麻痹。在电话里,他跟我聊他的女儿,感觉亦父亦友,聊那只牽动他神经在这个世界上只活了一年十一个月零十三天的小狗“咖喱”,他看上去坚强无比的用“军人”包裹着的外壳里,其实跳动着一颗好柔软、好柔软的心。

受温老师之托,让我写一篇他的印象记。因而此刻,在千里之外,我对着冰冷的电脑打出这些字,满眼却是不一样的烟火,照亮了窗外孤独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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