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往事
2019-04-06胡青
胡青
距今40年的相亲往事一直难忘。
我那时是知青,插队在偏远贫困山区,所在的祁峰村,光棍成群。
插队那年冬天,家里为我添置了一件新棉袄,普通棉布做的,军绿色,里外一模一样,正反两面都可以穿,很合身,平时舍不得,只有农闲时偶尔穿在身上。村里年轻人见了,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一天晚上,队里一个叫庆平的小伙子,急急忙忙来到我的住处。一进门,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熟花生放在绳床上,随后拘谨地站在一旁,两只手搓来搓去,羞羞地看着我,好像有事又有点张不开口似的。
我笑笑:“来玩,怎么还带花生呀,有事吧?”
“嗯——有,有点,小事……”庆平忸怩一会儿,终于说了话,他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声音小得像蚊语。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鼓励庆平。
“俺想,俺想,向你,借,借,借件衣服。”庆平结结巴巴的。
见庆平紧盯着我的新棉袄看,心里有些紧张、有些舍不得,却又明知故问:“要借什么衣服?”
庆平努努嘴:“就,就你身上的新棉袄。”
我虽然心里不愿意,但还是满脸轻松:“噢,借棉袄呀。”
庆平见我没有为难的表情,连忙说:“俺只借半天,明天下午就还你。”
“为什么只借半天呢?”
“嗯——嗯,明天中午,女方要来俺家看看,俺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见了女方家里人,俺怪有点不好意思的。俺想,你的新棉袄好看,想借半天穿穿。”庆平红着脸说清了借袄目的。
我一听借袄是相亲用的,立刻答应,并要把棉袄脱给他。
“别脱!你现在别脱,天气怪冷的,明天上午俺来拿吧。”庆平说完嬉笑着跑走。
第二天早饭后,约莫一个小时了,庆平还没来,我估计他一定是把借棉袄的事情忙忘了,便把新棉袄包好,送到庆平家里。一进院门,见许多邻居在那里,有的端去半簸箕麦子,有的拎去一篮子玉米棒,有的扛去半麻袋山芋干,有的抱着被褥,有的搬来桌椅。庆平则手拿钩秤,正忙着称粮食,他把称过的粮食分别倒进自家的粮折里;很快,庆平家三个不大的粮折里堆满了粮食。
庆平终于忙完,见邻居们也都走开,赶紧接过我手中的棉袄包袱,感激地说:“俺想等忙完了就去拿,你却亲自送来了,谢谢!谢谢!太谢谢啦!”
下午四点多钟,庆平一路小跑着来到我的住处,他将棉袄包袱放下时,脸上笑得像朵花。
我忙问庆平:“女方来过啦?满意吗?”
“嗯,嗯,嗯——”庆平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点头“嗯”着。
我要他坐一会儿再走,庆平忙说:“今天不坐了,俺还要把粮食物品送还给邻居们。”他出了我的住屋,还没有跑出院门,又“嘿嘿,嘿嘿,嘿嘿嘿嘿……”一连笑出十几声。
我为庆平即将脱离“光棍”群体而高兴,也为村里剩下的大批光棍们感到无奈和心酸。
此后的整个冬季,我很少再穿这件新的时髦棉袄。作为全村小伙子最心仪的相亲礼服,这件棉袄经常穿在不同的小伙子身上,个头高大的穿了,衣服显得瘦小,个头矮小的穿了,衣服又显得肥大,无论瘦小还是肥大,穿走时,个个喜笑颜开。
有时几个小伙子同时来借棉袄,彼此会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要求我对出借对象作出最后裁决。每当这时,我都感到为难,实在无法平衡他们的纷争。他们都想穿得体面些,都想在女方面前显得体面些,以此赢得婚姻,他们都有争取幸福的权利,我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地残忍毁掉一部分人的爱情梦想呢?
那个冬季,先后有二十多个小伙子,借助这件新潮棉袄完成了婚姻大事,当然,也有不少人梦碎爱情河。
看到那些还袄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我深深为他们感到高兴和宽慰;看到那些还袄时神情沮丧、落寞无趣的,我心里又总有些难受和不忍,心想:要是有更好的衣服,或许结果不会这样;可又一想:仅仅靠一件好看的衣服,就能俘获姑娘们的芳心吗?难道不需要内外兼修吗?
后来,我亲身经历了几次相亲的过程,知道没有蹚进爱河的小伙子不能完全怪衣服,主要还是内修不够才功败垂成的。
一次,祁南三队一个叫杜小军的小伙子来借棉袄,他一眼瞧見我的那辆半旧自行车。他不会骑车,却说相亲的集市太远,要我骑车送他去,碍于他的肯求,我只好答应。
到了集市的相亲地点,我本想立即走开,可杜小军死活不同意,他需要一个衣着破旧的人来当一回“绿叶”,好陪衬他这朵穿了新棉袄的“红花”。
相亲仪式还没有开始,杜小军就早早把双手按在自行车把上,摆好姿势,调整好情绪,静等女方相亲团的到来。
相亲仪式正式开始后,不远处的一个中年妇女——她是媒婆,对身边几个姑娘介绍了几句,又向这面推着自行车的杜小军指了指。那几个姑娘立刻睁大眼睛,一起朝杜小军看过来,其中一个穿红衣服的漂亮姑娘,看过杜小军后,却把目光长时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发觉后赶紧低下头,担心她找错了“红花”。
杜小军也意识到了,他连忙拍了拍身上的新棉袄,又用食指不停敲打自己鼻子,还把自行车的铃铛连续摁响着:“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一直响个不停。
相亲活动进入尾声时,一般要在媒婆安排下,男女双方到一起交谈几句,确认一下双方意愿。杜小军听过媒婆耳语吩咐后,兴奋异常地推着自行车奔跑过去。
杜小军奔跑时的推车技术实在太差,短短几十步的距离,险些歪倒好几次。终于在离红衣姑娘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杜小军被自行车绊倒,连人带车摔在红衣姑娘的脚下,自行车链条上的黑油,把新棉袄弄脏了一大块。当他挣扎着爬起来,那红衣姑娘一句话也没说,率着亲友团转身走了。
唉,杜小军白白按了半天“丁零零,丁零零”,那个叫小玲的红衣姑娘,他最终还是没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