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体育教师父亲

王源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龍应台

父亲是一位体育老师。我的人生成长中，他的教师风格、人格风骨深深影响着我。

我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富裕”的概念在我看来，是精神上的宽广和物质上的拥有。不是人与人之间金钱、物质的比较，而是自我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的满足状态。至今已入中年，回顾孩童时代的成长，是真的幸福满满。

一 、枝桠的童年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我最喜欢的台湾民谣，我最喜欢的旋律。童年和青少年期，伴随我和妹妹成长的始终有很多学生哥哥姐姐，也有学生弟弟妹妹，还有我的同学、队友。成长从来没有孤独过，甚至连“叛逆”都遗憾没有经历过。我喜欢歌曲、喜欢旋律、喜欢音符、喜欢绘画、喜欢运动、喜欢交友、喜欢聚会、喜欢帮助别人、喜欢挑战。总之，热爱生活，喜欢的事情太多。细细想来，这些对待生活的热情和态度，跟父亲简直同出一辙。

最深最远的记忆，应该是来自3岁左右吧。在凤鸣中心校旁边，有两条蜿蜒的公路，一条较陡往上走，一条较平坦通往我也不知道的地方。他们在一个水沟前汇合成一条大公路，通往合江县城。儿时的我总是一大早就被老爸温暖地唤醒，揉揉惺忪睡眼便穿上运动短装，暮色中跟着一大群个头高高的哥哥姐姐们一起跑步。在这群高大健硕的队伍中，我只是一个跑不动的小不点，被远远地甩在后面。老爸放慢脚步带着我，一跑就跑到一个鱼塘边。然后拿出毛笔字贴本子，教我认字。空气真是清新啊，我头脑灵活，很快就记住了很多字。每当我能准确写出那些字时，老爸总是不遗余力地表扬我。然后收拾字帖，跟在那些大哥哥姐姐们后面屁颠屁颠跑回来。还没有入学，我已经会认好多字了。

凤鸣中学的木头杠，恐怕有两个半的我那么高。没有跑步的时候，老爸会带我来到这里。仰望着那好遥远的木杠，正疑惑，他两手卡住我的小腰，喊“1、2、跳”，我乘着老爸给的力，轻松抓住了高高的杠，两支小腿瞬间悬空，然后前翻后翻，各种姿势动作。无论我忽上忽下，翻来覆去地倒腾，他始终站在杠前一边指导，一边保护。那时还是幼儿的我，在开心地玩耍中，不知不觉学会了很多东西。

凤鸣中心校和凤鸣中学是紧紧挨在一起的，在这个大校园里，我们一大群教师子女住在上下一个大院里，成天疯玩，简直开心死了。晚上，大人们都去开会了，我们各回各家，认真做作业。没开会的夏夜，老师们都会从家里抬出凳子，在一起唱歌、聊天，摇着蒲扇畅谈学生、畅谈生活，畅谈理想，有时还做点小游戏。我至今还记得老爸、老妈和好多老师一起，一边比赛挽毛线一边唱歌的情形。老师们两人一组对坐，一人双手绷紧毛线另一端的老师迅速将毛线挽成球，说着笑着好不热闹。而此时，老爸总爱背起手风琴，为大家伴奏，为胜利者伴奏。老师们也应和着唱起歌来。孩子们就去捉藏藏猫、跳橡筋、踢毽子、修房子、滚铁环、打气球，直到大人们吆喝着回家，才大汗淋漓地分手。夏夜鸣蝉不见了，蛐蛐偷偷笑。父辈们和谐又幸福的关系，让我们这些孩子都快乐而简单地成长。教师大院门口好多柑子树，每年总是花香四散，溢满整个院子。枝桠的童年在凤鸣中心校翠绿、清雅。

二、向着阳光生长

合江县城，我和妹妹小双都在妈妈所在的人民小学就读，住在老爸就职的马街中学校园里。每天早上醒来都没见他，吃过早饭才看见他训练归来。有时还等不到他回来，我们已经和妈妈一起步行半小时去上学了。下雨的天，泥泞的路，一步一滑也得往学校赶。放学回家，我会时不时跟着还在训练学生的老爸一起跑跑。每一次老爸鼓励他的学生，我都竖起耳朵聆听。至今记忆还很清晰地是，老爸带着一大帮学生去宜宾体考。我当小尾巴，也跟着去了。体考前，天上下起了大雨。一大群人一筹莫展时，不知谁提议用凉席遮雨。于是，我也跟在他和学生中间，在巨大的凉席下，随着他们好大的脚步，小跑跟着。老爸说，大家在一起，团结总能解决问题。于是，小跑后的我感受了很多人在一起的“团结”。小学低年级时，我在体校训练武术，老爸为我奠定的优秀的运动基础让我很快出成绩，获得泸州市一等奖后又参加了四川省的武术比赛并获奖。正当小小的我开始得意时，他却告诉我，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小学四年级，老爸开始让我跟着训练篮球。第一年跟着人民小学参加合江县城的篮球比赛，我们还在冷板凳的位置上感受比赛。后来第二年，随着老爸工作调至县体委，在他的组织下，我和小学同学们一起，开始组建女子篮球队，他亲自担任篮球主教练。春来秋往，每天早上出早操、下午放学训练成了不变的定律。他不断给篮球队强调，训练讲究科学，学习讲究动脑;他不仅要求训练刻苦，还高要求学习成绩;他不仅要求个人技术不断提升，还要求全队既有气势也有团结;他不仅为我们提供系统的训练，还为我们提供各种比赛交流提升的平台;他不仅在城里找队员，还在全县各乡镇寻找发现体育苗子;他不仅有严厉的训练制度，也有细致的生活关心。他不仅仅只关心女儿的我，还鼓励所有队员甚至更关心有困难的队员。逐渐地，我们女篮队员成了县城的风云人物。连年参加合江县田径比赛，总是囊括很多奖项，连年参加泸州市比赛、参加四川省篮球赛和青运会，都获得了非常好的名次。

随着我逐渐长大，老爸的工作越来越忙。印象中，他总是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光着膀子从合江炙热的阳光下走回来吃午饭。皮肤晒得黑黑的，脸上手臂上冒出来的是油油的汗，背心总是湿的。饭间能听到的总是工作：龙舟比赛又开始啦，环城跑又准备啦，县田径比赛还有事，农民运动会又要筹备了，福宝又发现了一个运动员要亲自跑一趟去看看，省队又来选材了，农村运动员的读书问题又解决了，县政府谁谁谁又大力支持等等等等。我每天上学放学走在县体委家属大楼的楼梯，总能见到上下楼层的体校教练们步履匆忙的身影和愉快的笑容。我知道他们跟着老爸一起打拼，幸福而忙碌。体校各个项目在泸州市比赛中，均有了很好的成绩，不断有队员代表泸州市参加四川省比赛的消息传来，也不断有老爸输送的队员进入省队、国家队的消息传来。随着工作成绩越来越突出，他和他的团队工作成绩越来越显著，合江县被评为“全国体育先进县”，老爸先后两次被评为“全国体育先进工作者”，也被评为“市劳模”、“省劳模”。这些荣誉和光环在我是学生期间，并不知道。我只知道的是他每天繁忙到越来越多的时间见不到他。步入初中、高中的我，每天听出来的就是一种忘我的工作态度，他总是全身心投入。对家的照顾，妈妈总是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支持老爸的工作，一方面又埋怨老爸买根葱都买不来，买点折耳根，那么贵，连价都不讲。老爸总是安慰说，农民卖点东西不容易，我们不要斤斤计较。只要他买菜总是最贵的。“不是因为菜好，而是因为心好”。虽然得不到妈妈的认同，却总能得到外婆这样的夸奖。我想，老爸还是赚了。

老爸不仅是父亲，更是我的恩师。他用自己的工作原则、对生活的态度以及他内心深处的善良，一路引领着我和妹妹向着阳光生长。

三、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有人告诉我，三十岁前的脸，是父母给的;三十岁后的脸，是自己的。是啊，内心需要成长，年轻时，是父母的影子。举手投足间，行为举止上，言谈处事里，都是父母的影子。再往后发展，逐渐就有了脱离父母的习惯，有了更多自己的生活，有了自己独立的见解，独立的思考和决定。自己的眼光里开始少了父母的眼界，多了自己的格局。

大学毕业，我曾作为学校推荐的优秀毕业生参与国家体育总局的选聘，也曾有机会留校任教。可最终，阴差阳错，还是做了一名中学体育教师。当过运动员的人都感激教练。转身我们当教练时便是那个愿意当好教练的人。

刚刚工作那些年，玩心特别重。老爸不时提醒我，认真工作，好好做一名体育老师。对在大学里学习就没遇到过困难的我来说，当老师好像并没有想象那么难，心里有些清高。可是老爸在我临走上工作岗位时，给我分享了体育老师的快乐和多年来的从教经验，并且郑重地告诉我当教师一定要有责任心，要有爱心，還要有上进心。如今看来，这些宝贵的忠告一直像一台电动机，源源不断传送着正能量。大学期间充足的社会实践让初迈入工作岗位的我也能很快适应中学教学工作。年轻的我凭着篮球技术扎实的功底和体育教学丰富的课堂内容，很快在区域内有了一定的影响力，也成为学生为之疯狂的教师。学生们喜欢我的课堂，喜欢与我一起打球，喜欢和我聊天说心事，喜欢在赛前听我的鸡血演讲，然后像公牛一样在比赛中所向披靡赢得桂冠。每一次我和妹妹获得了荣誉，第一个告诉的，一定是老爸。每一次工作中遇到困难和疑惑，第一个告诉的，还是老爸。他最关注我和妹妹的工作发展。每次工作中的成绩分享，他说得最多最开心地就是“祝贺祝贺！”然后在家庭聚会中，煞有介事地发表“颁奖词令”，而妈妈则会配合着给予最大的奖赏：全家享受一顿亲手做的美味大餐。得到他们的集体赞赏，我和妹妹心里是快乐而幸福的。

随着我教学工作的逐渐深入，教龄逐渐增长，我开始躺在荣誉上停滞不前了。老爸觉察出了情况，给我谈了好久，还拿出了他获得过的奖状和荣誉证书。区县级、市级、省级、国家级。我惊呆了，和优秀的老爸比起来，我差得太远。突然间，他像一座高山矗立在我眼前，他也是一名中学体育老师，他总是以谦逊的态度对待工作对待学生，他以低调的为人原则面对荣誉。而我......于是，在他的敦促下，我完成了硕士研究生学业，我顺利评过了职称，在教师赛课中，多次拿下成都市一等奖，成为了区域多项荣誉获得者。可是再多的荣誉离老爸的成绩还差很远。

如今已是副校长的我，仍然耕耘在教育战线。老爸是我的偶像，也是我的精神领袖。我虽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是如今我就是老师，沿着老爸的路，继续前行。

四、革命人永远年轻

老爸年轻时，在我心中就很帅很阳光，他浑身上下永远充满动力。而妈妈则是秀外慧中型。在我们家，总是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舅舅家的表妹、嬢嬢家的表姐，都长期在一起。父亲母亲照顾着几个小孩，没有怨言。尽管我们小时候生活还算拮据，尽管那时爸妈还达成一致意见接济那些家庭困难的学生，但是我们的成长却从来没有感受过生活的艰苦。妈妈总是让每顿饭都很香甜，爸爸总是让生活充满更多笑声。他们俩在我和妹妹的儿时培养中，总是给我们最温馨的家庭氛围。岁月如梭，现在他们俩都退休了，当了外婆外公，仍然没有给自己放假，继续带两个外孙。在他们眼中，我和妹妹永远是孩子，他们总愿意把最好的留给我们——无论是岁月、光阴、年华，还是关心、温暖、饭桌上的菜肴。

老爸退休后的生活一样忙忙碌碌。时常会有同学聚会，老爸还特地跑回合江拿他的手风琴。想必只有手风琴才能让他们的聚会更像从前;时常也有学生聚会，一届又一届，他总是成为被邀请的老师，我心底好生羡慕;时常会有短信问候，也有电话问候，是他的学生们，天南海北送来的祝福;时常也还有全国各地的邀请和旅行。他看不完的、无限牵挂的，还是他的学生们。

老爸就是喜欢忙碌。忙同学聚会、学生聚会，忙住宅小区河边的快乐农场菜地，忙天天毫无怨言接送外孙，忙过问我们的工作生活，忙帮助我们事业打拼，忙碌着忙碌着，忘记了年龄。

有一天，我突然看到老爸意气风发的头上白发越来越多了，看到老爸曾经轻轻把我举起的双手上开始有了老年斑，看到老爸曾经步履如飞的矫健变成坐久了很难站立起来的动作迟缓，看到了他高大挺拔伟岸的身躯开始佝偻。莫名地，泪如泉涌。

时间这样刻薄地成为单行道，走过了就不能逆回。不过幸运的是，任时间匆匆，老爸的心态却不随时光老去。他依然热爱生活，热爱老王家一大家子，热爱着他曾经的事业，热爱着给他欢乐无数的学生。用他的话说叫“革命人永远年轻！”

后记

老爸带给我们全家的生活永远是富裕的、富足的、幸福的。老爸带给他的学生幸运、幸福。我时常在想，有这样好的爸妈，有这样好的老师，我和妹妹是最幸运的。不管遇到周遭什么困难，老爸和妈妈总是我们最贴心的人。他们总是克服自己的困难，来帮助我们。作为女儿的我和妹妹，内心一直充满着对爸妈浓浓的感激。他们是世上最好的父亲母亲。

最近网上常传了一句话“你的**是体育老师教出来的”。我在微信朋友圈这样写道：很庆幸，我的体育是体育老师教的，我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是体育老师影响的。是他们言传身教，让我最终做了一名体育教师。我很骄傲，如今作为体育教师影响了更多的孩子，近二十年来，一批又一批。体育让我的学生有更坚强的意志力，有更坚韧的毅力，有不服输的血性，还有紧紧相拥共荣辱的集体主义观念。我为他们喝彩，他们遇上我是幸运的。衷心感谢我的体育老爸老师！

我的老爸，是一个内心善良的人。父女一场，不管目送多远，父亲的背影，永远温暖。我和妹妹愿意把最美好的祝福送给世上最好的父母！祝福父亲大人身体健康，与母亲大人一起继续幸福地享受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