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堡有佳人
2019-04-04周公度
周公度
两個柳青
吴堡人乐道的人物,是作家柳青和经济学家张维迎。
他们两人,一个影响了中国文学近四十年的格局,一个影响着中国经济的各个角落。
而作家柳青让众人惊艳的是他英语甚好,还翻译过几本书。并学习过俄语。但是在他流行的著作《创业史》《恨透铁》中,除了清晰的结构,准确的语言,强大的控制力,和扎根田野的现实性,我们难以一窥他的前瞻性。
似乎他受制于时代的潮流,被一统的思想所卷袭。然而他却是如此的开阔。在那个时代,能够写出语言如此纯粹的一部书,犹如在一片众人狂欢的原野之上,种植了一片真实可见的有粮食气息的五谷道场。
在他女儿刘可风所著的《柳青传》中,后半部分附录的柳青谈艺录,很多见识都出自一个杰出作家的良知。有些判断力虽然是只言片语,但犀利之深和理性之难得,丝毫不逊色国内知识界反复言及的苏联那些优秀的作家。
读柳青,需要把他的小说和谈艺录交互着读。和《日瓦戈医生》对照着读。
吴堡谣曲之情深
中国的谣曲是按水系分布的。长江以南,以吴地民谣为胜,得人文底蕴。云贵高原平分长江源头之余绪,有高山与急流之美。岭南的珠江,则与长江以北的淮河流域对参。
黄河一系,在北方的几字湾上分为两途,西边的河源味道的花儿和东边黄土塬气息的陕北谣曲。
张天恩的代表作品《赶牲灵》: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
三盏盏的那个灯,
哎哟戴上了的那个铃子哟噢,
哇哇的那个声。
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哟,
朝南了的那个咬,
哎哟赶牲灵的那个人儿哟噢,
过来的那个了。
你若是我的哥哥哟,
招一招的那个手,
哎哟你不是我那哥哥哟噢,
走你的那个路。”
青海花儿,经典的短曲:
哎~王家的哥,
你去给我娘家说:
今儿个不娶明儿个娶,
黑头发变成了白籫籫。
胡麻花开下的一片兰,
俊不过山里的牡丹;
尕妹的跟儿里坐一天,
喝一碗凉水者喜欢。
彼域花儿鲜亮,此地谣曲情深。和花儿的炫丽高亢不同,陕北谣曲一意使人流泪。
俗语所谓“情深不寿”,是谓谶言乎?
想想民谣大师张天恩的荣耀与坎坷的一生,感慨如塬上之云,心中带雨。
城之秩序
石头城环山抱水,位于吴山之巅。
我到达吴堡的第一天,首先震撼我的便是这座依山而建的石头城堡。
但更令人赞叹的是它传递出来的古代信息,并非是粗粝与民间的江湖,而是极为严整的儒家传统秩序。官府、衙门、旅驿、酒肆、寺院、学校、药铺、医院,乃至监狱也分了男女,街衢民居,井然有序,中国各地的城市所具有的,它全部具备。
它是中国传统政治与社会的一个存在。
当然,它原本就是此地政治的一个中心。
在群山与大河相交的一个高原区域,一个看似封闭实为开阔的空间,与中国的内地繁华都市和边陲小镇,遥相呼应。
它们之间的隐秘联系,就是依凭的这种潜在的稳定秩序。无论两广江浙的商人,还是疆藏蒙地的马帮,他们进入此地的第一站,便是寻觅令他们心安体憩的所在。
石头城就是这样的。
它的表象是一个古意的城堡,事实上它是传统的人心之所慕,所向。
作家的农业
在县图书馆看柳青展馆。
有几本很特别的书:《耕畜饲养三字经》《怎样沤青肥》《关于王曲人民公社的生产点》。
联系近几十年的社会变迁,也许有些奇异的联想。
但恰恰是柳青的这几本书看出来了他学识的底蕴。不是英语、俄语等语言背后相携的另一种思维。他仍然是中国风范的。
在中国古代,写作格物的类书是一个学者的常识。每一个学者都有他的日常研究。关于茶,关于水,关于酒与牡丹,关于琴与梅兰竹菊,关于香闺与园冶,关于印绣与古玉,关于骨董与食宪。一个学者的常识,无所不在,无所不备。
以我的认知,我周围的朋友多有自己独特的研究。
阎安的石狮子和秦岭,范晔关于猫的诗话,马鸣谦关于佛教唐密的图谱,二冬关于盆景的种植,赵荔红关于法国日本的情色电影,周华诚关于稻田,朱珐关于悖论与通神,木也关于鸟鸣之声。等等。他们的研究越“稀奇古怪”,我越发喜欢他们。
至于吴堡,我们尚缺少很多深入的了解。尚需要关于石头的书,关于枣树的书,关于彩云与驴的书,关于钱钱汤的书,关于谣曲与河水的书,关于凤凰与瀑布的书,诸如此类。这样的类书越多,越说明我们的作家尚在人世间。
如果我在安塞,我就写一本关于鼓的书。
鼓是什么?是春分的象征。鼓乐是春天的乐音,是迎大美春神的律动,是万物脱甲而出的喜悦!
如果我在吴堡,我就写一本关于谣曲与城堡的书。
——选自《延河》2016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