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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

2019-04-03王啸峰

清明 2019年2期
关键词:陈露儿子

王啸峰

走出地铁站二号出口,我打开地图,输入餐厅位置。导航显示,距离还有六七百米,拐两个弯就到。

我顺手给陈露发了个微信。等她回复时,我点了根烟,刷朋友圈。最近联系紧密的,全点赞。屏幕在眼前往上滚,我却没有兴趣打开任何一条。

陈露回信:到了。

我四周望了望,没人;又低头看地铁通道内,也没见人。

马路对面一辆宝马车不停地鸣笛,行人转头注视。

我嘴里骂了句,翻过交通护栏,避让车流,走到车后门。

“帮我拿东西。”

“你自己拿。”

“快!”

陈露坚决的态度提醒了我。我伸出手,四个沉甸甸的袋子被挂到我手臂上。

“什么时候来接你?”开车的男人问。

“算了,我打车回去。”

陈露刚想关车门,我吐掉烟屁股,大声说:“再拿两份!”

“不就四个人?”

“万一多来人呢?”

陈露钻进车里扒拉东西。开车的男人朝我看,我斜眼瞥他。

“又换了一个啊?”六份东西拎在手上,我感觉说出来的话有点气短。

“少废话,你管不着!”

我们绕了个圈子,下到地下通道,在五点半前走出二号出口。

儿子的个头就要超过我了。他穿了件蓝白相间的校服,虽然双肩被书包压得陷进去两道沟,还是显出一副挺拔的身材。

他刚走出来,陈露就上前又是摸头又是贴耳说话,还不时捏捏儿子的衣裤。

“好了,赶紧的。要让客人先到,我们就难为情了。”

“好长时间没见了啊,想不想妈妈?”陈露走路不看路,挽着儿子手臂,侧脸仰望着他。

儿子没吭声,一脸青春痘忽地红起来。

我代表他说话:“他想生日礼物!”

“该死!”陈露“啪”地重重拍了一下大腿。“都怪你!非要多拿这两份东西,礼物忘车上了。”

我看儿子没什么表情,心里轻松不少。

拐第一个弯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什么东西啊?死沉死沉的,客人拿着也不方便啊。”

“告诉你你也不懂。”陈露还保持着特有的轻蔑口气,“是两块‘砖。”

我索性不开口。果然,解释的声音隔一会儿就传了过来:“普洱茶砖。存上几年,就变宝了。”

“以前没听说你懂茶,是刚才那个男的教的吧?”

“我怎么就不懂茶啦?为什么我就不能懂?”

我还想纠缠几句,忽然发现儿子站住不动了。他的一双眼睛像陈露,细细长长,清澈明亮。我一阵心痛,扔下袋子,跑回去抓牢儿子的手。

儿子不聪明,小学时就表现出来了。别人都在吹嘘自己的子女上奥数班,得数学竞赛奖,我却在担心他考试能不能过及格线。如果他是个顽皮孩子,我也就心理平衡点。可他是那样认真、努力,每次考得不好,都对我表示,下次一定更加努力。

那次我在福建進货,正赶上班主任在微信群里公布期中考试成绩。我看到儿子总分落到班级的最后几名,就手搬了一箱啤酒到礁石上,一边喝,一边想怎么去安慰这个用功的孩子。

是我笨吗?是陈露笨吗?

我宁愿自己傻。

几瓶啤酒下肚后,我小心翼翼地打电话给儿子。

“这次是不是身体不好,所以没考好?”

“不是。”

“你怎么想的?”

“有些题目没弄懂。今天下午我一个个地找了任课老师,他们都详细帮我解答了。”

“现在都会了?”

“嗯。”

我一句责问的话都没有,关照他早点休息后,就挂了电话。我担心当初跟陈露总是吵吵闹闹的,影响了儿子。他虽然不说话,但是眼神会传递出厌恶。海上正在起雾,我突然直起身子,发痴一样地向谜一样的大海伸出双手。

我发了誓,戒酒。从此不去酒吧和歌舞厅,陪儿子一起努力,考上高中,实现大学梦。

超市门前是一块小广场,天热,周边居民坐在我提供的塑料小凳上喝啤酒饮料,吃冰淇淋。平时熟人邀请我一起喝一杯,我很难拒绝,但是从福建回来后,我有了不喝的理由。不喝,大家还纷纷称赞我。

派出所副所长老何下了班,喜欢来我的便利店逛逛。看我生意冷淡,就买几盒口香糖,几包方便面。烟,他戒了。我是他的帮扶对象,我生活工作正常,他看了开心。

儿子在收银台里做功课,老何走了进去,帮他指导一番。有些题目老何也不会,就坐到塑料凳上琢磨。题目解出来后,他飞也似的跑进店,嘴上还嚷嚷着:“我会了,我会了。”收银台那边就传来一老一少不同频率的笑声。

虽然我心里清楚,这可能是老何的工作,但心里还是暖暖的。

出了那件事后,我第一反应是对不起儿子,接下来就是对不起老何。老何来拘留所带我回去的时候,掏出烟给我抽,我却躲闪着他的眼神。

很久没联系的几个弟兄来看我。儿子看见他们的样子,躲进便利店小仓库去。如果不是曾经长时间混在一起,突然进来一些全身文身的大块头,我可能也会按下报警按钮。他们有的靠炒房发了财,有的在为老板看场子,还有的加入了小额贷款公司,负责讨债。

二十年!有个兄弟对我做了个V字手势。我猛然醒悟,二十年前的今天,“地坤门十三棍”组建了。当年的我们很快就在六城门内打出名声,我们的特点是“狠”,敢把对手往死里打。最终闹出事,是在一次斗殴中,我们把两个技校生打成残疾。后来帮派里的老大老二被判刑,我年纪最小,被送进工读学校。出来后,我联络到“十三棍”的大多数人,大家继续混社会。

二十年后,有弟兄已经离开人世,有弟兄不知所终,“地坤门十三棍”再也凑不齐。我们找了一家歌厅,一边喝酒,一边唱歌。我原本只想陪他们唱唱歌,不喝酒。他们知道我发了誓,也没怎么劝我,但是,童安格的《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张镐哲的《如果再回到从前》,姜育恒的《再回首》,几首老歌一唱,我心里又涌起热浪。

我违反了誓言,白酒、啤酒、洋酒统统来者不拒。

老何告诉我,我被交警拦下来时,是神志不清的状态。谁的车,哪里开过来的?我一概不知。连交警也搞不清,烂醉如泥的人是怎么开车穿街过巷的。老何还严肃地告诉我,通过歌厅录像,发现跟我在一起的那帮人中,有个通缉犯。我想告诉老何,自己什么都没做,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和他们联系。

但是想到被自己违背的誓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儿子,我一直是歉疚的。

便利店正对着陈露开的第一个房产中介。儿子背着书包从这个店走到那个店,不是在这里吃,就是在那里吃。刚开始他小,不认为有什么区别。

老何那时还抽烟。

我和他坐在店门口,看着孩子的背影,他扔给我一支烟。

“看在孩子的份兒上,你们就合了吧。”

我摇摇头。

“就是为了孩子不能合。”

老何有点冒火,说:“我看陈露就是比你好。她明确表示可以不计前嫌,重新开始。”

“什么?”轮到我跳起来,“她竟然这么说!”

“我快退休了。”老何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

我重新坐下来,想了想,还是不去刺激老何了。我递给老何一根烟,他接着抽。我把空烟壳扔进垃圾桶。

陈露是我在舞厅认识的。她矮个,圆脸,短发,那时正穿着黑色紧身衣疯狂地扭着迪斯科。灯光下,她腰间的一根银色粗腰带闪着刺眼的光。

看场子的兄弟鼓励我说:“上!”我似乎有点舞蹈天赋。那时迪斯科刚兴起没多久,看了几次,我就总结出几句舞蹈要领:腰部扭摆头不动,双腿交叉用脚尖,提胯重心左右移,抽筋颤动穿插行。

陈露对我挤进场中央十分反感。她以更加剧烈的扭动排挤我,打乱我的节奏。我反其道而行之,不紧不慢地走太空步,以高质量的舞步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受到干扰,陈露也停了下来。灯光暗了,只有旋转的“满天星”射灯把舞厅安置在了时空隧道里,DJ把音乐换成了《太空漫步》。空灵的音乐中,似乎只有我一个灵魂在飘荡。渐渐地,伴着节奏,零星有了掌声。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早已超过音乐节奏,陈露更是夸张地高举过头顶拍手。我的支撑点从脚换到手,腾空,倒立,翻滚,旋转,掌声、尖叫声、口哨声把音乐盖住。

如此疯狂的舞步,后来我再没跳出来过。

有一次,我搂着陈露泡在舞厅里跳慢四的时候,窗帘一角被风掀起,马路上的嘈杂声和明晃晃的光线搞得我们心情很不好。

陈露仰头看我,把身体更贴得更紧点。

“我们怎么办?”

我扭头盯着那块不合时宜的光斑,不说话。自从上次在游戏厅起冲突把霸占游戏机的老板表弟打伤,我已经半年多没工作了。

陈露所在的工厂处于停工状态,全体工人即将下岗。

陈露摇摇我,说:“你说话啊。”

我转过脸说:“我们结婚呗。”

陈露先是一愣,随后便跳到我身上,用力亲吻我,摇晃我。我踉踉跄跄地走人光斑,原来舞厅的地板都掉了漆,地板间的缝隙很大。我把她放下,陈露平稳落了地,可她哭了起来,我还以为是她兴奋所致,然而从她不连贯的话里,我觉察出她对朴实的平淡生活的恐惧。恐惧使她遇到挫折就想寻找解脱的捷径。

“何爷爷在等我们呢,快走吧。”

我知道只有搬出老何,才对儿子起作用。

果然,儿子甩开我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他拎起四个茶砖袋子。“我来我来,你放下。”陈露抢下两个袋子,剩下的儿子不肯给她。

陈露和儿子并排走的时候,刻意往儿子身上靠过去。从后面看就是一个英文字母d。

我觉得好笑。这个饭局陈露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几天来,她连续不断地打电话、发微信要求参加。开始我坚决拒绝,可电话接多了,我猛然想到,会不会是老何故意透漏的风声呢?陈露精得很,不说消息来源。我索性放手,让她订餐、备礼品。

那时候我们刚结婚,陈露就下了岗。我们租住的小平房在运河边,打开窗,看得见一条条拖船南来北往。

受这个场景启发,我跑起了货运。陈露怀了孩子,我要改善生活质量。

儿子的百日照挂在货车后视镜上,他肥嘟嘟的,眯眼咧嘴笑着。渐渐地,我发现自己也有了变化,脸上的横肉松了下来,紧皱的眉毛舒展开来。我是在学儿子啊,一想到他,眼前的公路变得开阔顺畅,山水树木也变得壮观秀美。

我交了些做生意的朋友,他们让我为公司运货之外,带点私货。几乎每个司机都会做点这样的生意。

可我那次却遇到了大麻烦。

那次我在浙江南部某市卸完货,装了半车海产品准备回程。有朋友托我带香烟回去。我开到指定仓库一看,惊呆了,仓库里堆满了各种品牌的外烟。朋友介绍龙哥一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给我认识。

“抱歉,这是走私烟,我不能帮你运。”我准备跳上车子。

“好老弟!我就看中你老实。”

我笑笑,把车钥匙掏出来,拉开驾驶室的门。

“等等!我付三倍费用,现在付!”一叠蓝色大钞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龙哥手上。

我开始犹豫。儿子马上要上幼儿园,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陈露不出去工作,整天东家串西家逛。我也听到些风言风语,但没往心里去,她是那么爱儿子,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要,也不能亏待儿子。

有些事情,可能怪我吧。那叠钞票对我的诱惑太大了。

当时运货都走国道,费用低,但是关卡多。我开上崭新的高速公路,快速行驶。下高速时,我心情紧张,可收费小姑娘只是板着脸点钱、撕票。开出收费站老远,我还透过反光镜看那里的动静。

突然,一辆轿车从右侧岔道直冲出来,我还没有收回左反光镜上的目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撞了。

我愤然下车的时候,突然意识到绝不能冲动。桑塔纳轿车车头扎进货车前后轮之间,从车上下来四个长发青年。

“私了,还是报警?”开车的把手指戳到我脸上。

我轻轻拨开他的手,不想搞事。

“私了吧。是你撞了我的车,我不要你赔,各走各的路吧。”

人群里一阵怪笑。有个瘦子眼镜滑了下来,露出眉际一道深深的刀疤。

“看你也是道上跑的,怎么就不懂规矩呢?爽快点,这个数。”开车的伸出一根指头。

想想龙哥的一叠钞票,我把气咽下,转身回驾驶室拿钱。他们在车厢门边捣鼓,大声问拉的什么货,运到什么地方去。我没睬。拿好钱,一转身,我愣住了。不知何时,车厢门已经大开,两个人跳上去正在翻货物。

我跃上货箱时,他们差点翻到香烟了。我承认拉他们两个的劲道有点猛,但没想到他们居然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我只想早点了结这件破事,把钱扔给他们就开路。但是我想简单了,开车的家伙报了警。我听到他在电话里喊叫:“他车上有问题!有问题!”

儿子慢下脚步,显出犹豫的样子。陈露摸摸他的头,问他有什么事情,他不回答。

我“哦”了一声,忙拿出贴身焐着的那张缴费通知单。儿子一字一字地看了很久,陈露也凑了上去。

“好啊!这是妈妈的母校啊。当初妈妈没有考上大学,儿子你现在要加油,完成妈妈的心愿!”

陈露鼓励别人时,自己也会感动落泪。眼看她又要多说,我赶忙收回那张缴费单,小心地重新装进衬衣兜。

陈露在前面带路,饭店她熟悉,服务员也都认识她。306包厢还是空荡荡的。我们把东西放下后,面对面站着,都有点尴尬。我拖出一张椅子让儿子坐,他不肯。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站到阳台上翻阅起来。

陈露去楼下点菜。我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我瞄了一眼书名,叫《菲尔普斯自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如果说自己对儿子的贡献,那就是逼他游泳。

在里面待了三年,回到家时,儿子正好读一年级。陈露已经开始忙我弄不清的生意,整天不着家。儿子见我躲得远远的,坚决不让我送他上学,我就每天悄悄地跟在他后面。

老何就是在那时和我熟络起来的。他告诉我,浙南的龙哥垄断了外烟走私市场,那次专项行动的突破口,就是我送货被查出走私烟。龙哥后来被判了死缓。

“被你打伤的那帮人,其中一个瘦子在游泳时溺死了。”

“他不会游泳?”

“他游泳很好,是突发心脏病。长时间的酗酒、放纵,他跳进泳池时泡都没冒一个,当时大家还认为他在潜水,过去好久才慌忙下水营救。”

望着儿子瘦小单薄的背影,我就会想起老何说的这个段子。

整整三年,我只是在超市、酒店、市场打打零工。如果时间与儿子训练时间抵触,我马上辞掉工作。

大多数时间,我是泳池看台上唯一的观众。

等也是一种煎熬。儿子虽然很努力,却总是达不到教练的要求,不是动作不到位,就是速度跟不上。教练动辄扔下一句:“来回游十遍。”看着儿子快要沉下去的瘦小身体,我恨不得把教练揍下水。

那时我经常在环形通道里用拳头捶打马赛克墙面,还高声咒骂教练,像个疯子。但是在看台上,我却始终保持缄默。

后来,教练在比赛前会对孩子们说:“你们出不了成绩,对得起家长吗?”他的手高高抬起,指向看台上孤独的我。

我的内心热烘烘的,手段却越来越狠辣。从第二年暑假开始,我规定儿子淋浴不能开热水。儿子在水帘里打战,怨恨的目光像把剑,我犹豫了几回,咬咬牙跟儿子挤到一起。冬天,儿子在温水池里游得全身发热,我在看台上做俯卧撑让自己热起来。然后,每人一个冷水龙头哗哗地冲着,洗完澡,我再用干毛巾把他全身擦得通红。

几年之内,他没有感冒过。

后来老何拿着我交到他手上的儿子的二级运动员证,显得有些犹豫。

“现在学校不知道认不认这个证呢。”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靠你了。”

老何嚼口香糖只用左边牙齿,腮帮子是他思考问题的中心。那个时候,我觉得他真的老了,他嚼口香糖时,左边的腮帮子一个劲地往下方掉。

以卤水拼盘为首的八个冷菜已经在圆桌上转了好长时间。陈露把儿子叫进来,天暗了。

“酒先点好吧?”陈露问。

“还是等老何来了再定酒水吧。”

陈露说出了我的担心:“他们会不会不来了?”

“不会不会,看在老何面子上,他们会来的。”

“哎!这个老何啊。”

陈露话里有话。

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有点纳闷:“老何怎么还没来?他组织的,应该早点到啊!”

“你打个电话问问呢。”

打了三次,都是暂时无法接通。发微信,也不回。

三个人坐在三个角落,都离圆桌有都段距离,彼此之间的距离更远。

发现陈露出轨的确凿证据后,我觉得我们都扮演了仿佛舞厅中的角色。音乐声中,如痴如醉地投入,每一个眼神都那么迷人。散场后,却只有斑驳的旧地板、发黄的窗帘和破损的灯头。大家挥挥手,各走各的。

离婚!我态度非常坚决。

陈露要儿子,态度也坚决。她的理由是我没有职业,抚养儿子困难。

我找到老何。我不能失去儿子。

仅仅过了两个星期,我的便利店就开张试营业了。那天陈露从房产中介的牌子下探出头来,表情诧异。

我和陈露的离婚简单而漫长。简单是在于我们几乎没有家产,最宝贵的财产就是儿子。漫长是因为都不肯让步。她强调我有犯罪前科,是危险分子。我的理由也很有力,她是過错方,对孩子造成过心理创伤。

老何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一天早上,我刚把送来的粮油堆放整齐,就听见对面吵闹声不断。三个赤膊男人脱下拖鞋,指着房产中介大声叫骂。陈露的声音根本钻不出来,我看她的样子又急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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