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早,王家寨
2019-04-03王广乐李景霞
文/ 王广乐 李景霞
摄影 / 胡兰涛 付永泰 周西娟 李 达 陈 伟 任 逢 陈有柱 刘全乐
摄影/刘向阳
摄影/胡兰涛
摄影/张 凡
王家寨一年四时,景色优美,春花绿柳,夏蒲红荷,秋苇呈金,冬雪满淀。时间最长最具特色的当属那一泓碧波环绕下的绿意水村风光,因此赢得了“淀中翡翠”之誉。
雄安新区安新县王家寨村,
地处白洋淀深处,四面环水,由于不通旱路,目前是淀区内唯一的纯水村。
从空中俯瞰,王家寨就像一朵水莲花,
远离岸上的尘嚣,
在微微的落寞中独自绽放着来自早年的芳华。
说起王家寨,可圈可点。
北宋时期,在此建水寨屯驻军队,后形成村落。
村东250米处有汉墓群,曾出土过绳纹陶瓦片和小薄砖、板瓦以及肩部印有 “大口田”的大瓮。
“上城子”的传说亦从这里向外流传。
村中有百年以上历史的邢家大院和王家大院,规模犹在,古建尚好。
村北的小学,原为镇龙寺,是繁盛一时的王家寨十三座寺庙之一。
抗战时期,雁翎队曾活跃于此。
现在,白洋淀荷花大观园和白洋淀文化苑又坐落其西,为这座千年古村增添了青春的颜色。
2019年的春节前后,我们几次走进王家寨,
在宽阔的棋盘街和狭窄的小巷中穿行,
走近那些普普通通的村民,去触碰那些平凡而真诚的生命,
感受他们带给我们的每一次感动。
桥,是大村与小村间通行的唯一途径,桥上桥下皆是风景。
不老的老兵王景深
村北,跨过一座新修的水泥桥,顺河边向北拐过胡同,再向东就是王景深老人家。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房前种着几棵枣树、核桃树、杏树,还有两棵山楂树,西边是一个齐齐整整的小菜园。
进了屋,最先看到的是北墙上方贴着的毛主席像,画像下面、左右两边分别贴着河北地图、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王景深的老伴坐在炕边正在穿着糖葫芦。糖葫芦红彤彤的,一串串码在盘子上,让人看了真是喜欢。见我们来,老人连忙起身给我们让座,吩咐女儿倒茶。
80岁的王景深,面色红润,身子骨硬朗,十分健谈。老人1959年参军,对自己那段军旅生涯的经历十分骄傲。“我在独立工兵营渡河排当兵,跟着毛主席横渡过长江!”老人洪亮的声音破空而来,在耳边嗡嗡作响,眼睛里不时闪动着骄傲的光亮。
他还跟我们讲起参军前在北京工地上干活儿的往事:1957年,生产大队联系到一个活儿,到北京航空学院建筑工地上挑砖。一天三块三毛三,在当时属于高工资。住宿有工棚,吃饭有食堂,早晨是一分钱的咸菜,中午的菜分甲乙丙丁四种……挑砖是一种体力活儿,扁担两边拴上四根铁丝做的套绳,套绳下部垫一个木架,把砖放在木架上。那时他虚岁18,工地上数他岁数小,别人挑四码,让他挑三码,一趟挑24块砖,航空学院那几栋楼差不多都有他挑的砖。
老人说别看只是挑砖,那也是捡着出身好的社员才能去。老人自豪地说他出身贫农,又是烈士家属。二爹是小八路,叫王黑子,牺牲于王公堤村一带,烈士塔里刻着二爹的名字。
老人特别提起在北京干活儿期间参加的国庆游行,我们高声呼喊着“毛主席万岁!”毛主席挥手回应“工人万岁!”直到现在,他还保留着天天看新闻联播的习惯,喜欢看中国地图、世界地图,地图老旧了就去新华书店买新的换上。老人讲起话来条理清晰,讲到精彩处禁不住用手比划指点着,好像又回到了青春时代。
说起儿孙辈,老人颇为动容:哪个不是靠努力拼搏才过上好日子的!
老人的儿子在大王镇搞过服装,到过天津海河打鱼捞虾,回家乡搞过运输,1993年到北京搞水产。创业之初,就是蹬着自行车挨家敲门推销产品。2008年儿子被推举为北京市工商联水产业商会副会长,2009年又被选为水产业商会党委委员。这些从王家寨走出的人在大事面前从不含糊,他们联合起来为汶川地震灾区、贵州毕节地区母亲水窖捐款,为家乡父老、村里小学、教师、贫困学生捐款,为家乡修桥。特别是每逢老家王家寨的人到北京看病,他们都安排挂号、管吃管住,照顾周到。2017年9月,儿子被推选成村干部,从此关心群众疾苦、改变村子卫生环境、丰富百姓文化生活,成了他的本分。在雄安新区成立一周年时修建了码头,儿子北京的朋友捐助价值二十多万元的巨石,为王家寨竖石勒名“淀中翡翠”。
老兵有老兵的觉悟,王景深老人评价儿子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个党员,当村里需要你、老百姓需要你时,就应该挺身而出,尽自己所能为村里、为老百姓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离开老人家时,王景深的老伴捧出洗净的山楂果,执意要我们带上,“去年院子里的山楂丰收啦!我穿成糖葫芦,闺女推到街上买。不图啥钱,就图个有点儿事干。”
院里的杏树、枣树、山楂树、核桃树已经开始透出绿意。春天的脚步近了,很快这院子里又将是一派绿叶婆娑、鲜花盛开的盎然景象。在树下的一家人,又该忙碌着一年的生计,踏实走向雄安新区的第三个年头。
春节就要到了,摄影师为老兵王景深老两口拍下一张合影以做纪念。小院里尽管有残雪,但已经春意萌动。
听何爷爷讲过去的故事
红色宣传员何小茂
“一九四三年,环境大改变,白洋淀的岗楼端了多半边啊,子弟兵们多勇敢!哎嗨呦,得儿隆咚呛,子弟兵们多勇敢!敌人的包运船,来回跑得欢,他把我们三小队忘在一边啊……”
来王家寨,经常能遇到一位边唱边扭秧歌的老人,他叫何小茂。86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腰不驼,腿脚依然利索,步伐歌词流畅。想当年,何小茂参加过儿童团,执行过放哨和报信的任务,对雁翎队的事迹了解得很清楚。几年前,村里最后一名老雁翎队员去世了,何小茂就主动担当起宣传任务,为大家讲述那些红色的记忆。中午的阳光斜照在老人脸上,他的眼睛闪着光,熟悉的歌声里老人仿佛穿越回战火纷飞的年代,往事开始在老人的记忆里复活,当年两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又一次浮上心头。
老人的父亲叫何树征,是地下党员,一次为了执行任务,帮助雁翎队长郑少臣消灭王家寨岗楼里的汉奸,遭到了日本鬼子通缉、搜捕。他的父亲连夜逃脱,而来不及逃走的娘仨被敌人的刺刀逼进屋里,恰好屋外有人喊敌人出去有任务,三人趁机逃进芦苇荡,逃往孤庄头,在那里汇合。一家人乘着接应的破六舱船来到天津,父亲“扛河坝”给码头当壮工,母亲帮人做手工、洗衣服,何小茂则捡废纸求生,好不容易熬到抗战胜利才重新回到村里。后来他问父亲有没有后悔过,父亲告诉他从来都不后悔,就是当时被日本鬼子抓住砍了头也不后悔,作为一个中国人,一定要活得有骨气。
他还记得一个小伙伴是怎么被日本兵打死的。有一次他表叔摇着船,载着他和何小淀从岗楼边经过,三个人当时都只有七八岁。突然一枪打过来,摇船的表叔一头栽到在船舱里,血流染红了船板。鬼子还指着他们哈哈大笑,好像在玩游戏一样。吓晕了的他和何小淀赶紧跳进水里,一边扒着船,一边扎猛子潜水,把船拉回了家。表叔的父母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天喊地,他们在旁边跟着掉眼泪,仇恨从此种在了心里。后来雁翎队在村东伏击包运船,消灭了伪河防大队,他一直记得那首歌,会跳那支庆功舞。
何小茂还记得王家寨的炮楼里有个爱哭的小鬼子。有一段时间,他常常去砸杂货铺老太太家的门,和惊恐的老太太连比划带说,原来是老太太长得像他妈妈,小鬼子在想家。
此时的王家寨,街头不时走过推着独轮板车买年货回家的人,年味已经渐渐飘散在街头巷尾。陪我们走在街头的老人又轻轻哼唱起那时的歌谣:队长下命令,弟兄们往前冲,冲到了大船上,白脖缴了枪,三小队的手榴弹扔到了大船舱,打得日本见了阎王……
这个当年听故事的孩子如今成了不辞辛苦一遍遍讲故事的人,也成为了故事里的人。
开民宿的何小利
何家胡同6号是一座普通的青砖老房子,“勤俭持家”这四个水泥行书大字踞在门洞上方,告诉我们白洋淀水村人家所秉持的生活态度。
穿过门洞,一个不大的院子是四个家庭共同拥有的生活空间,这也是白洋淀水村老院的一个特点。何小利的爱人正在贴窗花,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那大大的红色“福”字上,给小院增添了几分喜庆的节日气氛。立春与春节已在眼前,白洋淀的春天已然不远。
掀开门帘,一股暖意扑面而来。窗下小火炉上,水壶里的水开了,水汽为屋内营造出温馨的氛围。火炉旁,何小利正伏身在一台缝纫机上加工着鞋垫。何小利从上世纪80年代起就做裁缝,15岁时跟着在天津被服厂工作的舅舅学成技术后,在村里从事服装加工,几十年的生意一直不错。白洋淀重新蓄水后,这个土生土长的白洋淀水乡汉子抓住机遇,在王家寨水乡民俗村三号院搞起了旅游。这会儿,利用冬日里民俗村休游的时机,他又在加工棉活儿,一年到头都不肯空闲。
说起王家寨民俗村,在白洋淀可是鼎鼎有名。民俗村地处王家寨村东北方,建成于2002年7月,占地面积2.5公顷,水域面积22.5公顷,分为望月岛和观荷台两部分,中间有观荷桥连接。每到盛夏来临,荷花观赏区内,荷叶叠翠、荷花竞艳、荷桥蜿蜒,游客一边踏桥、赏荷,一边观鱼、戏水,听远远近近的水鸟啼鸣,真是美哉悠哉,对久居闹市的人来说犹如世外桃源一般。民俗村里的渔家院布局雅致、花草相间,游客在品尝各种渔家菜肴的同时,还可以亲自下厨烹饪自己捕获的鱼虾,感受渔家之乐。饭后,可在临淀的苇箔凉亭内纳凉小憩,亦可体验各式各样的渔家乐活动,如编苇席、打苇箔、划渔船、放河灯、观鱼鹰捕鱼、探芦荡迷宫……
在何小利夫妇的用心经营下,三号院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慢慢积累着财富。2013年他们在村北新建了一幢三间底座的二层小楼,父母、大儿子一家和还未结婚的小儿子都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家。随着新区成立,白洋淀顿成自带流量的旅游热点,节假日里的王家寨民俗村游客摩肩接踵,何小利家成了新区的直接受益者。
何家的新房子南临着河道,水边停着一条小船,岸上堆着秋天割下来的苇子,静静的淀水将这里的一切衬托得静逸而美好。不远处,一座水泥圆柱木板桥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村民走过,夕阳的余晖将这里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暖色,让人有些感动。
已成为新民宿当家人的何小利,利用冬闲又重操旧业当起了裁缝。
办起“俱乐部”的辛小国
辛小国的儿子辛峰是城里的教师,也是家乡的记录者。每次回家都是东拍拍,西看看,把王家寨的故事发布到自媒体上。
“狠心的爹呀,狠心的外(娘)呀,
把我嫁到王家寨呀!
睡的是船呀,望的是天呀,
哪月哪年是个边呀。
……”
这首古老歌谣,唱出了过去纯水区的王家寨人男渔女织辛苦谋生的心情。但辛苦虽辛苦,水乡人就像这遍地的芦苇,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千百年来练就了顽强的生存能力。他们就像水鸟,有水就能觅食,绿苇红荷,微风嬉戏,就悠然歌唱。这是我随同辛峰回王家寨老家看望父母、见到辛小国老人时心里最强烈的感触。
水乡的院落,虽然逼仄但干净整洁,老两口正忙着蒸馒头煮肉,蒸汽弥漫,新贴的窗花罩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奶奶把小孙子搂进怀里,一个劲地要他上热炕暖和暖和。
辛小国老人沉默拘谨,像所有水乡的汉子,精瘦,却肩宽胳膊健硕,那是常年摇船劳作的结果。说起前两天保定一个剧团过来几个人,在小院里和村里的戏曲爱好者一起唱戏的事,他眉眼顿时有了神采。翻出手机里唱戏的视频给大家看,锣鼓家伙齐全,过瘾。视频里老人气定神闲,字正腔圆,围观的村民高声喊好。老人17岁进村里的宣传队,唱评剧、唱样板戏,现在几个爱好唱戏的人组织了个“俱乐部”,过年过节,几个老伙计一吆喝凑一块儿就唱一出,自娱自乐。
熟络起来的老人边收拾手里的鱼,边和我攀谈起来。出外捕鱼是王家寨人历史悠久的谋生方式之一。老人说起小时候和父亲去天津蓟运河跑船的事。父子一条四舱船,一去大半年。有一年夏天格外炎热,十几岁的他躺在船舱的破蚊帐里闷热难耐,便悄悄地立在船头想家,突然风起,看远处大浪汹涌而来,赶紧喊醒父亲,父亲高声喊醒附近跑船的老乡,父子俩赶紧解开揽绳,下水把船推到河岸附近的排水沟里。刚拴好船,暴雨便倾盆而下。那时家里穷,只有一领遮船的苇席,被褥几乎全湿了。天亮时,另一条船上的同乡父子赤条条地过来求助,原来六舱船上的他们平时只能在船板上睡觉,被褥衣物锅灶全被大浪卷入水里,勉强熬到天明,过来借父亲的大裤衩穿上,赶紧摇船去塘沽买衣服。
成家后的辛小国两口子带着四岁的儿子辛峰跑夫妻船,儿子就在船上长大。有时凌晨就要起来收网,早晨带了捕获的鱼去附近村镇集市卖,下午下网。夕阳里船头炊烟袅袅,贴饼子,熬小鱼,孩子在船边水里嬉戏,女人在船头洗衣服,喝一点酒,唱上几句戏,那是一天最幸福的时候。
现在年纪大点了,不再跑船,但老两口仍然自食其力,在村里干流动饭店,一套锅灶,红白事上给主家承包宴席,日子过得很是安稳。“过年来听我们唱戏吧,”老人热情地邀约,“不过今年唱戏有点难,拉二胡的去世了,暂时没找到接替的人,好在儿子给用手机下载伴奏,想唱哪出唱哪出,就是觉得哪儿有点别扭。”他说着自己先笑了。
辛峰如今已是县城的一名老师。这个走出王家寨的人也成了家乡的忠实记录者。有空就回来,除了帮父母料理活计,就是东拍拍,西看看,回去写成文字,发在自媒体上,让更多的人知道家乡王家寨。
过年看他发来的“美篇”,有《二十三是王家寨的“三儿集”》,“以前小时候在集上炸油条的奶奶总会从油渍麻花的盛钱的纸盒里拿出点零钱给我买鞭炮,现在爷爷奶奶的房子已经空了,轮到我儿子拉着他奶奶买鞭炮了。”
有年三十上坟的视频,一个家族的男孩们集体现身,这也是彰显家族凝聚力的时候,他特意在四爷爷的坟前多呆了一会。四爷爷是当年的雁翎队员,一个人孤身拿包了红布的笤帚疙瘩当枪使,拦截日本人的包运船,多牛!
有村里同一地点相隔两年的照片,新区成立后村子变得干净整洁,更漂亮了。
有暮色四合夕阳染红的淀水,还有苍茫的片片芦苇。这些诗经里走来的芦苇,这些目睹宋辽边境烽火连绵的芦苇,这些王家寨歌谣里女人一生编织的芦苇,这些曾经埋伏了抗日雁翎队的芦苇,这些曾经变成苇箔出口日本的芦苇,此时定格在他的镜头里,成了家乡摇曳的最美的景色。
在村里,我们还遇到了好多人,有炸油条的夫妇,有开食品店的妹子,有经营着诊所兼管助农金融服务点的大姐,有身着橘红色服装的清洁工大叔大婶们,还有开着机器船来往于村西码头和大张庄的船工大哥。在这年末岁尾,他们都欢喜地忙碌着,迎接着雄安新区的第二个春节。
大年初一,我们又来到王家寨,这里已是一片节日的喜庆气氛。干净的街道,大红的春联,奔跑玩耍的孩子,在密集的鞭炮声中,人们走家串户相互拱手问好,将几千年的传统文化继续传承下去。
太阳升起在白洋淀上,阳光沐浴着这座美丽乡村,沐浴着村南的邢家大院和棋盘街北的王家大院,沐浴着村委会院中的那两棵大椿树,沐浴着村中每一条街道,每一户人家。虽然村外还是一片冰封景象,但白洋淀的春天已经开始,这里很快将会迎来桃红柳绿、芦芽绿淀的美丽春光。随着新区规划的推进实施,有理由相信,这里的未来是美好的,这里充满了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