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长久国家(纵横)
2019-04-02弗拉季斯拉夫·苏尔科夫
【俄】弗拉季斯拉夫·苏尔科夫
编者按:俄罗斯《独立报》近日刊登俄罗斯前副总理、现总统助理弗拉季斯拉夫·苏尔科夫的署名文章,题为《普京的长久国家》,副题为《这里究竟在上演什么》。本报刊发时有删节。
“我们有选择,这只是感觉而已。”15年前的这番话,最终也成为新的俄罗斯国家的首条公理法则,现实政治的一切理论与实践皆植根于此。对选择的幻想是包括西方民主在内的整个西方生活方式的拿手噱头。放弃这一幻想以追求必然性,令俄罗斯社会开始思索自身的、特殊的、主权民主的发展模式。
从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跌落至俄罗斯联邦的境地,俄罗斯终于停止了分崩离析,开始恢复元气,回到了自身合乎常理的、唯一可能的状态,即日益强大的、领土不断扩张的多民族一体性。在全球历史当中,我国所被赋予的角色并不人微言轻,它不允许我们从舞台退场,或是于跑龙套中沉默,也不会让我们长久平顺,它注定了我国不同寻常的特质。
这体现为俄罗斯国家根脉绵延,如今它已是先前未曾经历过的新型国家。它所经过的且仍在接受的压力测试表明,恰恰是这种本质上业已形成的政治体制模式,才是俄罗斯民族在未来数年、数十年甚至可能是整个世纪得以生存并崛起的有效手段。
俄罗斯在历史上一共经历过4种主要的国家模式,不妨以它们的缔造者来命名:伊凡三世的国家(即莫斯科和全俄大公国,15-17世纪)、彼得大帝的国家(即俄罗斯帝国,18-19世纪)、列宁的国家(即苏联,20世纪)、普京的国家(即俄罗斯联邦,21世纪)。套用诗人古米廖夫的话来说,这些庞大的政治机器都是由“意志绵长”者所创建,依次更迭,并在过程中不断自我修复、适应现实,一个世纪接着下一个世纪,确保了俄罗斯世界不断的持久提升。
普京的政治机器刚刚加速运转,正在逐步适应未来长期的、艰难的、有意义的工作。距离达到开足马力的阶段,尚需漫长的时日。因此,在很多年之后,俄罗斯仍将是普京的国家,就像如今的法国仍自称为戴高乐的第五共和国,而现今的美国,也还会从半封神的“开国元勋们”的形象及价值观中寻求力量。
必须意识到、参透并将普京的执政体制乃至普京主义的整个思想和维度体系描述为未来的意识形态。这确实是属于未来的,因为现在的普京未必是普京主义者,就像马克思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一样,倘若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未必会欣然认同这一身份。为了所有不是普京但却希望成为他那样的人,需要完成此事。
对普京主义的描述不能采用泾渭分明的宣传风格,即我们的或者非我们的,所使用的语言,要让俄罗斯以及反俄的官方意识形态都认为它具有温和的异端色彩。这样的语言才能被相当广泛的受众所接受。这是有必要的,因为俄罗斯业已形成的政治体系不只适用于本国的未来,而且显然也具备极大的输出潜力,对它或是对它的部分组成要素存在需求,这一经验被研究、被部分借鉴,在很多国家,无论是统治阶层还是反对派,都在加以模仿。
国外的政治家将在全世界干预选举和公投算在俄罗斯头上。事实上,一切要严重得多,俄罗斯正在入侵他们的大脑,他们不知道拿自己被改变的思维如何是好。在经历了90年代的一败涂地之后,我们在意识形态领域便不再“举债”,而是开始自创自产意识主张,在新闻信息领域转而向西方发动反攻,导致欧洲和美国专家在预测方面的失误越来越多,选民奇特的支持偏好令他们感到惊讶、抓狂。惊慌失措的他们说,这是民粹民主的入侵。倘若词穷,这样说也是可以的。
当所有人都被全球化冲昏头脑,鼓吹世界扁平化、抹去国界之时,莫斯科曾经很明确地提醒过世人,主权与国家利益具有重要价值。21世纪应验了我们的看法。英国脱欧、美国叫嚣着要“再次伟大”,欧洲为反对移民而高筑藩篱,以上只是去全球化、再主权化以及民族主义遍地开花的例证中的极少数。
当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在称赞互联网是一个自由不受限制、不可侵犯的空间,所有人可以为所欲为、似乎人人都平等之时,正是俄罗斯向被愚弄的人类社会发出了清醒的拷问:“置身这张世界之网中的我们是谁?是蜘蛛还是苍蝇?”如今,所有人都猛然开始试图挣脱互联网的羁绊,揭露脸书网站纵容外国干预。
当“霸权者”的霸权已无人提出争议,统治全球的伟大美国梦几近实现,当很多人似乎看到了历史的终结,且剧终画面似乎已打出了“人民陷入沉默”的提示语,这一寂静突然被慕尼黑演讲的尖锐言辞所打破。如今,它所道出的一切简直是不言而喻的:所有人都对美国不满,包括美国人本身。
不久前,来自土耳其政治词典的、少有人知的“深暗国家”一词被美国媒体疯狂使用,这股风潮也传到了我国媒体。它的意思是隐藏在外部民主机制表象之下的强力机构所拥有的实际权力的强硬的、非民主的网状脉络架构。这是通过暴力、贿赂、操纵手段运作的、深藏于公民社会表象之下的机制。而这个公民社会却在言语上伪善或是缺心眼地对操纵、贿赂和暴力加以谴责。
我们的体制乃至我们的一切,看上去并非更加优雅,但却更为诚实。虽然诚实一词远非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更佳”的同义词,但它没有失去吸引力。我们的国家没有分为深暗和外部的,它是一体化的,所有组成部分、所有形式都袒露在外。它野性主义的承重架构紧贴外立面而存在,没有采用任何建筑上的奇技淫巧加以粉饰。
俄罗斯不是深暗国家,它的一切都在明面上,但却拥有深层的人民。
在光鲜的表面上,是精英在闪耀,数世纪以来,他们一直在将人民吸引到自己的某些举措当中来,如党代会、战争、选举、经济试验,对此应当加以肯定。人民参与其中,但又保持了距离,表面上看不出来,仍然生活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过着全然另一种生活。两种国家生活,表面上的和深层的,有时背道而驰,有时方向一致,但从来不会融为一体。
深层人民一直活得很明白,这是社会调查、宣传、威胁以及其他直接研究和影响手段所无法抵达之处。对他们是谁、究竟何所思何所欲的理解经常是突然间获得的,且来得有些迟,且是执政者顿悟不到的。
在不同的时代,深层人民可能是农民、无产阶级、无党派人士、嬉皮士、预算供养人员。深层人民曾经不止一次在本国或是外国的侵略者的进攻下被迫退却,但总能重新回来。深层人民凭借自己庞大的整体,形成了无法战胜的文化万有引力,将国家凝聚起来,将不时会因世界主义情结而飘飘然的国家精英拉回到现实的土壤上。
人民性不管意味着什么,都先于国家出现,并决定了国家的形式,限制了理论家的幻想,迫使实践者采取一定的举措。它发出强大的引力,所有政治轨迹都会不由自主地向它聚拢。在俄罗斯,可以从一切起步,从保守主义、社会主义、自由主义,但总会以一种类似的结局收尾。这即是说,殊途同归。
善于倾听和理解人民、参透他的一切、整个内心深处,合理行事,这是普京的国家所拥有的独一无二的也是主要的优点。它适应人民、迎向人民,这即是说,它不会被迎面而来的历史潮流的毁灭性的、过于沉重的负担所破坏。相应地,这样的国家是有效的、能够长久存在的。
在新的体系中,所有的机制都服务于主要的目标,即最高统治者与公民之间进行可信赖的交流和互动。政权的不同分支机构都会会聚在领袖身边,认为并非自身具有价值,价值体现在保障与领袖联系的顺畅程度上。除他们之外,绕过官方机构和精英团体,一些非官方的交流手段也在发挥作用。
从西方所借鉴的多层级的政治机制有时在我国被视为形式感的体现,更多地是为表明我们跟其他国家别无两样,为了让我国的政治文化的特殊性不要太过显眼,被邻国注意到、受刺激、被吓到。这些政治机制就像外出用服装一样,我们只是穿着它见别人,而在自家,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穿的是什么。
究其实质,社会只信任头号人物。这是否是从未被任何人征服过的人民的自豪感使然,还是他们希望将寻求真理之路拉直缩短,或者出于其他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这是事实,而且并非新的事实。新鲜之处在于,国家对此事实未予轻视,并加以考量,在采取各种重大举措时皆以此为出发点。
俄罗斯国家的现有模式始于信任,亦靠信任加以维系。这也是它与传播不信任和批评的西方模式的根本区别所在。
在新世纪里,我们的新国家将拥有绵长、光荣的历史。它不会垮掉。它将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在地缘政治博弈的最高联赛中赢得并保住得奖名次。所有要求俄罗斯“改变行为”者迟早都会接受这样的现实。因为他们只是感觉有选择的机会而已。▲
(童师群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