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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烽烟中的映日荷花

2019-04-01蒋敏

北方文学 2019年6期
关键词:荷花淀孙犁

蒋敏

摘要:在“荷花淀”系列小说中,孙犁塑造了一系列具有鲜明时代特色的农村女性形象,她们既有俊俏、纯洁、优美的外在美,更有新觉悟、新风采与新精神的内在美,展现出一种具有强烈现代意识的、与当时的时代迥异的女性叙事。经追溯探源,这种女性叙事所产生的深层时代缘由是孙犁在抗战的风雨、边区政府的推动以及《讲话》的影响下敏锐地把握到了时代的变奏的结果。

关键词:孙犁;“荷花淀”系列;女性叙事

时光氤氲中,一代文学大师孙犁已辞世十余年。他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创作的以抗战为题材的,叙述荷花淀周边生活,反映“荷花淀”周边各县人民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生活,塑造具有鲜明时代特色的农村女性形象的小说所组成的“荷花淀”系列,虽历经半个多世纪,却仍散发着飘散不尽的清新的荷花香。“荷花淀”系列小说中,孙犁敏锐地把握到了时代的变奏,诗意的创作姿态融合于鲜明的时代特色之中,塑造抗战时期一系列农村女性形象,在生活中,她们既温婉贤淑又清纯机灵、既柔情似水又泼辣能干、既儿女情长又深明大义,在政治上更是积极主动、毫无保留地支持和奉献给了民族、阶级解放事业,并由此而获得广泛传播认同。本文要追溯探讨的,就是这类女性形象所赖以产生的深层的时代缘由。

一、抗战的风雨

孙犁在总结自己的创作生涯时曾反复强调:“我最喜爱我写的抗日小说,因为它们是时代、个人的完美真实的结合。”[1](p466)“我的创作,从抗日战争开始,是我个人对这一伟大时代、神圣战争,所作的真实记录”。[1](p464)由此可见,这个在当时最重大的政治主题——抗战,已经成为孙犁“荷花淀”系列小说中最主要和最直接的题旨。他带着一个爱国知识分子应有的时代使命,用自己独特的腔调加入到了这个全民族抗战的大合唱之中。

众所周知,两千年多年来,中国社会一直是为男权所统治。女性在政治上没有参与权,经济上没有支配权与管理权,教育上没有受教育的权力。农村妇女饱受男主外女主内等传统思想意识的熏陶,早已习惯于忍受痛苦,养成了不关心家庭以外事务的习惯,对未来变化没有期待,麻木、顺从而不敢反抗。1937年7月7日,爆发了震惊中外的芦沟桥事变,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这场战争,打破了人们宁静美好的生活,激起了人们同仇敌忾,抵御外侮的勇气。同时也为中国女性在这个动荡的年代,昂首进入社会过程提供了契机。

让我们看以下文字: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編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 世 界。水 面 笼起一层 薄 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

《荷花淀———白洋淀纪事之一》

这里的水却是镜一样平,蓝天一般清,拉长的水草在水底轻轻地浮动。

……在那里,鲜嫩的芦花,一片展开的紫色丝绒,正在迎风飘撒。

《芦花荡———白洋淀纪事之二》

这是多么柔和、恬静的诗意画卷!在孙犁的“荷花淀”系列小说中,诗意的环境描写与战争的血雨腥风相伴而生,由战争的丑恶反衬和平的可贵,诗意的环境被作者写得愈美,对破坏这“美”的侵略者的憎恨之情则愈甚。这是“孙犁小说中的诗化叙述与‘抗战主题结合最显明的艺术效果之一,这也是孙犁切入抗战政治主旋律的独特视角”[2]。

水生嫂,这么一个温柔、贤惠、勤劳的女人,月夜编席,编的不仅是席子,更是她对美好的生活的梦想。然而,这美好山河的一切,伴随着日寇的入侵,被这群侵略者的铁蹄踏得粉碎。丈夫参加游击队,虽然有危险,家中有困难,心中有不舍,却流着泪答应了他。

《荷花淀》中,“女人们”不小心参与了一场伏击战:战斗结束的时候,她们意识到一些事情,她们说:“我们没枪,有枪就不往荷花淀里跑,在大淀里就和鬼子干起来!”“我今天也算看见打仗了。打仗有什么出奇,只要你不着慌,谁还不会趴在那里放枪呀!”“水生嫂,回去我们也成立队伍,不然以后还能出门吗!”这些曾经坐在自家的院子里织席的女性,在“这一年秋季,她们学会了射击。冬天,打冰夹鱼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登在流星一样的冰床子上,来回警戒。敌人围剿那百顷大苇塘的时候,她们配合了子弟兵作战,出入在那芦苇的海里”。成为了抗战的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

孙犁说:“无论是桃花也好,早霞也好,它都要迎接四面八方袭来的风雨。个人的爱好,都要受时代的影响与推动。”[3]不得不说,是时代的这个大融炉,抗战的这把大火,把妇女们从个人的小天地,温暖的小家庭,拉到了这个伟大的时代之中。孙犁抗日小说对于“抗击外侮”的历史使命的自觉承担,显示了其小说的重要时代意义。

二、边区政府的推动

边区政府引导女性大力开展生产运动和文化学习,力开发女性潜力,组织妇女救国会,让女性全方位参与抗战,这成为女人实现自我解放的重要手段。有了政府的“助力”,女性解放的速度加快了。女性学会了最先进的意识形态话语,这使她们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解放区红色政权的确立给了妇女一个翻身的机会,中共颁布了一系列关于妇女的解放指令和政策,将女性史无前例地推到了历史前台,使其获得了空前的社会地位和政治自由”[4]。曾做过战地宣传工作的孙犁自然能把握到时代的需求,于是他将女性生产设定为文本主要阐释的一个方面也是再自然不过的。《吴召儿》《风云初记》中有大量妇女接受教育的情节。经过政治规训,女性在短时间内掌握了大量意识形态话语:“坚持团结”“坚持进步”“坚持抗战”“内阁”(《识字班》);“组织系统”“上级”“抗属”“青抗先”“青工会”“妇女自卫队”“解除婚约”“法定结婚年龄”(《走出以后》);“婚姻自主”“民主建设”“矛盾”“典型”“唯物辩证法”“抗战文艺”“论持久战”“统一战线”等(《风云初记》)。

乔治·H·米德说:“语言符号无非是一种表意的或有意识的姿态。”在“荷花淀”系列小说中,掌握了和男人一样的政治语言的女性,开始带着具有鲜明时代特色的意识形态话语,积极地参与到各种社会交流活动中,展现了丰富多姿的形象:如《红棉袄》中的“平山县妇女自卫队”队员女孩子、《麦收》中“村里的青妇部长”的二梅、《钟》中的“参加了村里的抗日工作”慧秀、《吴召儿》是“女自卫队员”的吴召儿、《西瓜的故事》里知道主动赠送一个西瓜给在“百团大战”中受伤的八路軍战士的马金霞、《懒马的故事》中的知道自己做的是“抗日鞋”懒婆娘马兰……在这场民族突围战斗中,她们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甚至她们有些连姓名也没有,却一样的生动、鲜明:如《荷花淀》和《嘱咐》中的水生嫂、《琴和箫》中大菱和二菱的母亲……她们作为“女性主体”发展过程中,一个特定阶段的形象化再现,这些贤惠美丽的女人,都与她们抗日战士的丈夫非常坚定地站在一起,哪怕是像水生嫂那样虽有少许的怨言,但那都只是充满爱意的小女子的娇嗔,反而让读者觉得这个形象可爱、逼真。这样一来,孙犁对这一传统母题进行了极富时代特色的现代性转化:小说中的女性,她们有与男人并肩战斗的勇气,自己的独立人格,不再是男人的附庸,成为小说的主角或是成为小说创作动机的主要促成者。夫妻关系的思想基础也不再是封建伦理道德所要求的夫妻纲常,而是夫妻二人共同服从于民族大义和爱国情怀,乃至于上升到革命同志般的相扶相助。这种具有了现代品格的人物形象,使在小说中的审美功能也发生了质的飞跃。

三、《讲话》的影响

钱理群先生曾说过,“只有理解《讲话》,方能理解半个多世纪以来的中国文学。”[5]在日军兵临城下、中国面临亡国灭种的历史时刻,1943年10月19日,《解放日报》全文发表了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在当时残酷的战争环境下,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给了作为解放区作家的孙犁极其重大的影响。在他的小说中,他赞美的是作为农民身份的农村普通妇女,歌颂的是军民和谐的农村生活。在情节方面,体现的是战士的英勇和妇女的声明大义。甚至在《荷花淀》里,环境描写里也融入了战争革命的意识:把荷叶比喻成铜墙铁壁,把粉红色荷花箭写成保护白洋淀的哨兵。孙犁自己也说“我们渲染的目的是加强人们战斗意志”,“只有在政治事件里,才能形成风俗画,才能表现生活。”[6]在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下,孙犁用热情、诚实的笔,赞美着边区社会生活的深刻变革和斗争中的美与新。最典型的是《山地回忆》这篇小说。它透过军队与人民的关系,表现了一位山地女儿口齿锋利而心地善良、勤劳好学而言必有信的美好情操。然而我们深究这篇小说背后的故事,便会发现事实是:孙犁在山区的一次行军中,就着锅里的热水涮碗,锅底的灰烬处发生爆炸,弄得他满脸污秽。他匆忙到河边洗脸,心里还断定那是由于坏人在灶里埋了手榴弹所致,不期然有个颇刁泼的妇女在下游洗菜,与他争吵起来。[7]作家借这个并不愉快的生活插曲作引子来写小说之时,显然是糅合军民关系的许多生动感受,进行高度的诗化了。他为了实现发掘人情美和人性闰的艺术追求,点化出一个生气勃勃、有声有色的山地姑娘的形象。他最终给作为姑娘美好情操象征物的那双袜子,构思了一个余味深长的诗一般的结局:奔腾的黄河在“我”洗澡时冲走了那双袜子,“黄河的波浪激荡着我关于敌后几年生活的回忆,激荡着我对于那女孩子的纪念。”孙犁总是以革命的政治热情,把人物的莹洁心志和民族山川的精魂联系起来的。孙犁之所以这样描写,是因为他对生活有真善美的发现,并对这真善美抱着欣赏的心态,他表现的是和别的作品所表现的工农兵群众残酷的斗争不同的另一侧面,即理想的一面。他看重的是“作品不但正确反映了当时当地人民的生活,而在实际上又推动了这个生活和斗争”[8]。他就是要以作品中“真善美”的斗争生活,赞颂工农兵的斗争生活和乐观精神,并以之鼓舞人民,使人民“感奋起来”[9]。

孙犁在回顾抗战时期的写作时说:“真是一种尽情纵意、得心应手,既没有干涉,也没有限制,更没有私心杂念的,非常愉快的工作。”[10]可以说,正是因为抗战的风雨、边区政府的推动以及讲话的影响,使孙犁的作品中塑造的女性形象,展现了中国女性,尤其是广大农村妇女的“美的极致”,认为“他笔下的女性之美,既有‘纯洁、‘优美、‘俊俏的外在形式之美,更有新觉悟、新精神与新风采的内心美”。[11]展现了一种迥异于时代的具有强烈现代意识的女性观给整个文学史上的女性形象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为人物画廊增添了新的异彩。

参考文献:

[1]孙犁[M].文集自序[C].孙犁全集第10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任军.孙犁诗化小说的时代精神及其叙事策略[J].黄冈师范学院学报,2015 (2).

[3]郭志刚、章无忌.孙犁传[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5.

[4]张博文.女性与革命——孙犁20世纪40年代小说中遥女性书写[J].名作欣赏,2016(14).

[5]钱理群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6]郭志刚.孙犁传[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0.

[7]孙犁.关于《山地回忆》的回忆[J].延河,1978(11).

[8]孙犁.孙犁文集(四)[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2.

[9]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文艺论集[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

[10]刘江.孙犁创作精神论—[M].—对建国前孙犁小说和工农兵文学关系的考察[J].湖北文理学院学报,2014(7).

[11]黄科安.女性、战争与美的极致———孙犁创作中的一种情感偏至[J].开封大学学报,2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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