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词(组诗）

侯明辉

大雪词

连绵起伏，多么浩瀚的一张白纸

从白昼盖到黑夜，从唐家路盖到我的中

年

一卷打开的无字经书

普度着树梢上的麻雀、寒风和我

宿与命，缘与分

多像白茫茫的旧事，一提

北风就使劲地吹

再提，凛冽就拼命地刺骨

一朵雪花，不管不顾地飘落进我的掌心

一如，你悄无声息地离开

念或不念

都相安，且相忘

这个冬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知是谁，把我堆砌在这大雪纷纷的人

间

笨拙，傻笑，举一只扫把

像一个盲人，白天也高举着一只灯盏

我在等一个比我更傻的人带来三干颗星星和一场大雪的颂词

今年的十二月

今年的十二月，要有足够的耐心去等

气温会继续降低

冬雨过后，会有一场降雪

或大或小，都使粗犷的北方更像个男人

十二月，适合一个人喝酒、抄经

一个人看灰蒙蒙的天空

一个人挤公交、一个人跨过甬道的薄冰

一个人失眠，一个人想念另一个人

这是一场怎样白茫茫的大雪啊

如一件巨大的袈裟

孵化出善良的炊烟和脚印

十二月，是如此的辽阔，如此的无边无

际

冬日的细河

过了虎头山、九道沟，往前流几里路

是细河的拦河坝

若再往前流几里，是大雪封山的冬天

赢弱、胆小，瘦骨嶙峋的河流

隐藏在冰层之下

像一杯烈酒，隐藏于我滚烫的喉咙和嘶

吼

不见飞鸟，不见人踪

飘舞的雪，如一个个空降的悬空寺

普度着这条河流的孤独和宁静

与远方相安无事，与故乡互不相欠

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牵挂了

这条冬日的细河，是我唯一活着的亲人

旷野

允许我忽略大地的颜色、树木的模样

淡忘归家的粮食和羊群

甚至忘记刚刚驰离的长途客车

和炊烟的一截愁肠

捆扎整齐的玉米杆，三五成群地堆落在

地里

它在等，呼呼刮过的老北风

在等，一场大雪的覆盖和酣畅

一些认识多年的麻雀，老朋友一样

在旷野里迎接着我

一些彩钢的屋顶和灯光，高出了我的北

方

手机里保留多年的短信，小草般摇晃

人們说：一场大雪正在路上

还说：这迟到的雪，可入药

可治愈我，白发苍苍的孤独和内伤

岁末词

一想到这一年，被我用的又所剩无几

就有一些惋惜和自责

似乎，我愧对这些逝去的时光

或许这些时光，愧对于我

一想到它们，我就想起了亡命天涯的火

车

河水、逃犯和我自己

就想起了，这每一粒时光

都和我一样，好记仇、也好记恩

把我的每一张脸

从里到外，再粉刷一遍

再重新涂抹一遍粉底、口红

一次又一次，对自己问责，对自己宣判

不瞒天过海，不欺人，亦不欺心

这个世界要多少面子，我就给他多少面

子

能善待自己的属相、星座

善待所有的大雪、火焰和恻隐之心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爱认死理的，除了侠客、杀手，就是断肠

人

大雪浩荡，岁月无疆

每一只麻雀，都是天地间飞翔的白纸黑

字

每一堆炉火，都有白发苍苍的菩萨

在缝补我这颗不古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