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孩子（节选）
2019-03-31查尔斯·金斯莱
【英】查尔斯·金斯莱
前情提要
汤姆是个可怜的、浑身脏兮兮的扫烟囱的男孩，他的老板葛林先生每天对他非打即骂，只有一个陌生而神秘的女子给予过汤姆一丝丝的温暖。
一天，他们来到哈德夫庄园为约翰公爵扫烟囱。迷失在烟道中的汤姆误入爱丽小姐的房间，吓坏了正在睡梦中的爱丽小姐。被误会偷窃的汤姆逃离了哈德夫庄园，但他并不知道，那个神秘的女子一路保护着他……
1
逃离了哈德夫庄园、找到了一个小村庄的汤姆完全估算错了，他用五分钟根本到不了那个村庄！
虽然从山顶向下望去，那个小村庄不过就一英里①那么远，但别忘了，汤姆可是站在山顶上，从山顶到山脚下，起码还有五英里的距离呢！
汤姆走过一段石子儿路，又爬上一个陡坡，来到一处长满青草和野花的山坡上。这里很美，可是汤姆无心停留，又接着走下去。他跳过几块大山石，爬过一个石灰石山丘，从一处陡峭的草坡上滑下去，钻过一条又窄又暗的夹缝，最后来到了一处树木茂盛的矮林里。在那里，汤姆可以看到那条一闪一闪泛着光的小溪，水声也清晰可闻，不过汤姆不知道，从林子到小溪还有几百英尺②的路要走呢。
小溪给了汤姆鼓励，他此时已经筋疲力尽了。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扫了一早晨的烟囱，被人追赶着又惊又怕，现在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再加上饥渴交加，换了大人都受不了。可是汤姆毫无办法，他只能咬着牙走下去。太阳火辣辣地照在他的身上，汗水集成了一条一条的线淌下来，汤姆被自己的汗水洗得很干净，从未有过的干净。可是汤姆走过的路却被他弄脏了，他身后是一串黑黑的污迹，那些原本鲜艳漂亮的花，这会儿都成了黑面孔了——还不是让汤姆身上的汗水染的！
汤姆总算走到下面了，可是他定睛一看，精神一下子垮了。他倒在地上，觉得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其实他和那个小村庄中间，只隔了一块草场，可是在汤姆眼里，那个小村庄好像在十英里以外。他昏昏沉沉地倒下去，直到有几只小甲虫在他的脸上爬个不停，他才醒过来。他站起来，双腿发软，一步一步挪到一所房子的门口。
2
那是一座整洁精致的村舍，园子四周都是水松的篱笆，修剪得很齐整。园子里面也种有水松，剪成了孔雀、长喇叭、茶壶和各种怪模怪样的东西。从敞开的门内传来一片青蛙的叫声，表明它们已经知道，明天会很热。
汤姆从门口向里张望着，心里有点儿害怕。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坐在屋子中间，她的对面坐着十来个小孩子，正跟着她学字母，叽叽咕咕吵个不停。原来，这是一所小学校。
“咕——咕——咕！”汤姆一出现，屋里的那只鹧鸪钟就叫了起来，吓了汤姆一跳，他“咕咚”一下就坐到了地上。
屋子里的孩子们都朝汤姆看过来。女孩子们一看见汤姆又脏又黑，蓬头垢面，都吓得哭了起来。男孩子们倒没哭，他们用手指着汤姆，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叫：“快看，黑猴子！”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老奶奶说着，朝门口走过来。
她看清楚汤姆黑乎乎的样子，有些不高兴地说：“原来是扫烟囱的呀！我这里不需要扫烟囱，你快走吧！”
“水，水。”汤姆有气无力地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屋后面有水。”
“我去不了了，我要死了。”汤姆再也支撑不住了，头抵在篱笆墙上。老奶奶吃惊地看着汤姆：“哎哟，这个孩子病了，病得可不轻啊！”
“水……”汤姆喃喃地说道。
“好了好了，”老奶奶颤顫巍巍地转身走到厨房里去，不一会儿，拿着一块面包和一杯牛奶走了出来，“快喝下去，牛奶可比水强多了。”
汤姆端过牛奶，一口气喝光了。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老奶奶，感觉有些力气了。
“你从哪儿来？”老奶奶问。
“从山那边。”汤姆用手朝远处的山指了指。
“是从哈德夫那儿跑过来的？”老奶奶脸上充满了惊讶的表情，“你不是说谎吧！走了那么远的路，又翻过卢斯威特岩下来的？”
“我是从哈德夫庄园跑出来的。”汤姆疲倦极了，根本没力气辩解，也没精神思前想后，所以就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我的天，有那么多人追你！你真的没偷什么东西吗？”
“我没有。”
“我找个地方让你歇一歇。上这儿来吧！”
汤姆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了，老奶奶扶着他来到一个草棚里，她在干草堆上铺了一条柔软的毯子，让他睡下。“孩子，现在你好好睡一觉吧，等我给那群孩子上完课，就回来看你。”说完，老奶奶转身回屋子里去了。
3
又累又困的汤姆却没有入睡，他感到浑身燥热，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昏昏沉沉之中，他似乎听到了那个漂亮的金发小女孩的喊叫声，又好像见到了那个神秘的女人，过了不久，他又听到教堂的钟声。他心里想：我还没去过教堂呢！可是我身上这么脏是不能去教堂的。于是在半梦半醒之中，他大声说：“我要把自己洗干净，我要洗得干干净净的。”
汤姆就这样跑出去了。他来到一片草场中间，面对着一条小河。他一步一步走到河边，在软软的青草地上趴下。清澈的河水里映出汤姆那张黑黝黝的脸，水里的鱼都被吓跑了。汤姆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把手浸到水里，说：“我真想变成一条鱼呀，我要到水里去游泳，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说完他就急急忙忙脱下了衣服。他的衣服早就破烂得不成样子了，他一使劲，衣服就被扯破了。汤姆把衣服扔在河边，迫不及待地把脚伸到水里去。
此时，那个始终跟随着汤姆的神秘女人已经进到水里了。她的披巾在水中漂动，白莲花漂过来戴在她的头上，水草游过来缠绕在她腰间，水中的仙女们也围到她的身边，簇拥着她向水底走去。
原来，她是这些水中仙女的主人，是水中的仙后。
“你到哪里去啦？”仙女们问。
“我为病人送去甜美的梦，我让玩耍的小孩子们离开危险的池塘，我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别人。我还给你们带来一个小弟弟，我是跟着他回到这里的。”
“小弟弟！在哪儿呢？”仙女们兴奋地问，有了一个小弟弟，她们都很开心。
“别让他看到你们，否则他会害怕的。不过你们要暗中保护他，别让他受伤害。”
“哎呀，我们不能和这个小弟弟玩哪！”仙女们有些闷闷不乐。
此时汤姆已经钻进了水中。一进到水里，他就沉沉地睡过去了。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畅快。在睡梦中，他又一次见到了他走过的草地、树木，他在梦里还嘻嘻地笑出了声。
4
中午放学之后，老奶奶就急急忙忙到草棚来看汤姆，可是连个影子都没找到，地上也没有他的足迹。
“他一定是对我撒了谎！”老奶奶生气地说，“先假装生病，再偷偷跑掉。”
可是到了第二天，她就不这么想了。
第二天上午，一群人骑马来到她的这所小学校。孩子们都跑出来看热闹，老奶奶也出来了。她看到是约翰公爵和他的随从，就恭敬地向公爵行了个礼。
“我们在找一个扫烟囱的小孩儿，他从我那儿逃了出来。”公爵说。
“啊！尊敬的公爵，如果我告诉您我知道这孩子在哪里，您会饶过他吗？”
“饶过他？不，您误会了！他没犯什么错，我们找他只是怕他出事，您知道他在哪儿吗？”
奇怪！公爵的态度怎么变了？
原来头一天公爵和仆人为了追赶汤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终也不见汤姆的踪影，只好回去了。随后，公爵听了老保姆的一番话，也听了爱丽小姐说出全部情形——她看见的只是一个可怜的、黝黑的扫烟囱小孩儿，一边抽噎，一边预备重新回到烟囱里去，所以她被吓坏了。公爵来到房间后，发现东西一件也没有丢，从那孩子一双沾满煤污的脚印可以看出，这孩子在老保姆到来之前，就没有离开炉毯一步。这完全是个误会。
于是，公爵就叫葛林回去，并且许诺，如果他肯把这孩子好好带来对证一下，不仅不惩罚他，还赏他五个先令。依照公爵以及葛林的想法，汤姆一定是溜回家去了。
可是那天晚上，汤姆并没有回到葛林的家里。葛林只好上警察局去，请警察打听汤姆的下落，但是他们到处都打听不到。
公爵在那天晚上失眠了，他对夫人说：“我猜那孩子一定是跑到丘陵地那边去了，他一定迷了路。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会很内疚的。”
于是第二天一早，公爵叫上仆人，带上那条足有一头小牛大的猎犬，出发寻找汤姆去了。猎犬带着他们来到那堵墙边，又引着他们走过那片丘陵。公爵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孩子会走这么远，而且会从这么陡的岩石上爬下去。他们兜了一个大圈子，才来到老奶奶住的那个村子——凡谷。
老奶奶把她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公爵：“他不见了！我回来就再没看见他。”
“让猎犬去找他。”公爵说，“快，快去！”
那條猎犬立即找了起来。它把大家带到小河边，在那里，他们看到了汤姆扔下的那堆破衣服。公爵说：“这个孩子一定是出事了。”
“公爵，您看，水里有个黑东西！”一个仆人指着远处水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说。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认为那就是汤姆的尸体，由此断定他一定是淹死了。
那么汤姆呢？
当他一觉醒来，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水中快活地游着。他的身体只有四英寸①长，而且在喉咙两边长了一对像花边一样的外鳍，就像翅膀一样扇来扇去。
原来，水中的仙女已经把汤姆变成了一个水孩子。
可是公爵、老奶奶、马夫他们以为汤姆已经淹死了，所以一个个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可是他们完全错了，汤姆还好好地活着，而且从来没有这样干净过、快活过。那些仙女在急流里把他洗得非常干净，不但把他身上的肮脏洗掉了，连他的脏腑也给洗过了。
公爵他们以为汤姆已经淹死了，翻了一下汤姆的衣服口袋，发现口袋里面既没有首饰，也没有钱，只有三颗弹珠和一个铜纽扣，上面系了一根线。公爵哭了，哭得从未有过的伤心。
他这一哭，马夫也哭了，牵猎犬的人也哭了，老奶奶也哭了，老保姆也哭了，公爵太太也哭了。可是葛林并没有哭，虽然没有找到汤姆，但公爵仍然给了他五先令，他正沉浸在意外的欢喜里。
在凡谷的那个小墓园里，在许多石灰岩之间，很多居民都挨次埋葬在那里，不久，公爵太太就在这个埋葬了汤姆衣服的地方立了一座美丽的小墓碑。那个老奶奶每个星期都要给这座小墓碑挂上花圈，她想：一直到她老得不能出去时，才由那些小孩子替她挂上。
①1英里=1.609344千米
②1英尺=0.0003048千米
①1英寸=2.54厘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