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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久天长》:一场野心之作

2019-03-29海欣

齐鲁周刊 2019年9期
关键词:王小帅文艺片

海欣

王小帅新片《地久天长》已经确定将于3月22日在中国内地公映,在前不久闭幕的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该片揽获了最佳男演员、最佳女演员两项大奖。

此片一度被誉为导演王小帅的野心之作。作为王小帅“家园三部曲”的首部作品,影片用三个小时铺设了一幅跨度三十年的中国社会画卷。在王小帅眼中,“这已经不是电影,这就是生活。”

一幅跨度三十年的中国当代画卷

自从2014年王小帅拍完犯罪剧情片《闯入者》之后,历时五年,才终于打磨出了这部新作《地久天长》。

和导演以往的作品不同的是,《地久天长》不是以个人作为切入点去讲述某个特定时期的故事。该片主要讲述的是两个家庭因为一次意外而生嫌隙,其中一家远走他乡,相隔30年后两家人再度聚首,缠绕在两个家庭之间的秘密也因年轻一代的坦荡而逐渐被揭开的故事。

有网友评论说:“王小帅的几部电影得不得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讲述的不是故事,而是历史,他的镜头就是那个时代的写真。”可以说,《地久天长》是王小帅镜头下的一幅跨度三十年的中国当代画卷。

刘耀军(王景春饰)和妻子王丽云(咏梅饰)是包江制造厂的双职工,住在单位的大院里。他们和单位的同事沈英明夫妇一家关系很好。两个家庭的孩子,星星和浩浩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但是几年后,浩浩拉着星星去水库玩耍时发生意外,星星溺水身亡。刘耀军和王丽云无法承受丧子之痛,正赶上下岗,王丽云丢了工作,两夫妻索性南下福建。他们收养了一个男孩,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育,但收养的男孩儿觉得自己在父母眼里只是一个替代品,所以很叛逆,离家出走,最后还是浪子回了头。

夫妻两人冒着大雨,在大街上苦苦寻找孩子,那一刻的心情,想来也是让人泪崩。多年以后,李海燕被查出癌症,她把刘耀军夫妇请回包江,在死前见他们最后一面,也揭开了30年前影响两个家庭命运的秘密。

如何讲述这样一个元素庞杂的故事,成为这部影片成败的关键。若单纯以时间线为脉絡会让故事变得冗长,无论是一条时间线还是多条时间线,都难免最后沦为流水账的结局。

《地久天长》选用人物关系作为叙事的脉络。一条是父母与儿子的关系,一条是父辈们朋友的关系,还有一条是没有实现的爱情关系。这些人物关系相互交织,形成了整个故事的结构。

比如父母与儿子的关系发展经历了十年,那在讲述这条关系线索时,似乎也是按十年时间来推进故事,但这和真正的时间线是不一样的。后者可以讲述同一时间内不同的故事,但前者则会在交代完一种关系线索之后重新回到时间线的起点去讲述另一段关系的发展。

采用这样的叙事脉络,最害怕造成混乱的感觉。从这一点而言,《地久天长》的叙事是成功的。几个中国当代史上的重要事件成为判断时间的最好参照。三个小时没有让人觉得看不下去,也没有让外国观众感到不解。

这样的叙事脉络可以更好地实现王小帅所谓的复杂,因为人的心理变化显得丰富且重要。人际关系的错综、个人计划在时代变化里的无力和记忆的可能性,这三个主题都与人物本身息息相关,也是柏林电影节选片时特别容易动心的元素——记住你曾经伤害过的人,尽管这场伤害是历史促成的,但你只有记得它,才会得到谅解,才会让这样的历史变得不那么致命,不再重蹈覆辙。

在谈及创作初衷时,王小帅坦言,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告别竟如此漫长。

《地久天长》是感人的。影片里有几场群戏,比如学生们合唱红色歌曲,工人们开大会宣布下岗名单等,某种程度上比影片的核心悲剧更令人伤感。因为你可以从中看到,曾经作为群体一员而被抛弃的自己。

人在时代的推动下可能会犯错,但错误不能以时代作为借口。《地久天长》把私人的历史和过往完全糅杂在历史的潮流里。人和人的关系因为社会环境原因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种变化既对应了个人的历史,也对应了时代的历史。

流量和艺术之间

在《地久天长》中,王小帅导演对于电影的调度,以及他在展现人物情感时的克制和精准,都无不展现了他作为中国第六代导演领军人物的高水准。

不过,《地久天长》依然有着雕琢的痕迹。不是因为它把一个时代的沉重都压在一个家庭身上,也不是因为它让很多人都看哭了,而是剪辑上的安排显得有些俗气,这让一些观众从影片里找到了八点档连续剧的感觉。

影片的每个场景都有推动剧情的功能,将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剪在一起,就显得太过刻意,缺少留白和氛围。王景春的表演消减了一些这种刻意。他的自然与克制,为父亲和故事都平添了几分诗意。从这一点而言,王小帅指导演员的能力值得肯定。

学绘画出身的王小帅最擅长构图静止长镜头。他的画面精致、演员走位赏心悦目。不过在《地久天长》中,这样的镜头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轻微摇晃的手持镜头。这与故事后期发生的地点——海边修船厂——遥相呼应。船只的晃动和镜头的晃动都是想要忘记但无法尘埃落定的记忆。带阻挡的画面和框构图也同样反映了空间的狭小和人物心理的压抑。

毋庸置疑,王小帅的确是工于雕琢的导演。这种雕琢的方式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喜欢。但《地久天长》或许会在国内取得相当不错的票房。

以拍文艺片见长的王小帅导演,此前一度为人熟知的,是对文艺片的坚持以及为这种类型片在中国电影市场上弱势地位的发声。他反复说过,希望市场能给文艺片一些生存空间,不然,真的没人拍了。他也一度自嘲,“洪流之外,说什么别的都是错的”。

事实好像也是如此。2015年,他的文艺片《闯入者》,以极其微末的排片率,最后仅获得1000 多万的票房成绩,据说连宣发费用都不够,更不用说拍摄成本。

四年之后,王小帅携新片《地久天长》回归。除了得到专业人士的高度肯定,得奖后的采访中,片方更透露,《地久天长》的商业发行计划运作良好,在世界各地的版权销售情况都颇为可观。四年前入不敷出的情况恐怕不会再度上演。

而另一值得注意的特点是,虽然担纲主角的演员名不见经传,但电影中的一个配角角色则邀请到了当红明星王源。电影节红毯上,大部分的粉丝都是为了王源而来,尽管现场的欧洲媒体并不熟悉这个年轻的面孔。

这或许正是王小帅想要表达的意思。《地久天长》这种奇异的组合,和电影节上的成功,或许正是导演眼中的一种新平衡:如何在流量和艺术之间,巧妙而正确地回答时代赋予的磅礴命题。

一生只拍一部电影

在电影界有一个著名的、玄学般的理论:一个导演一生只是在重复拍摄一部电影。

某种程度上,王小帅也以自身的创作经历在印证着这句话。虽然他曾数次强调,自己的电影都是扎根于现实生活,但在更多人的印象里,王小帅的电影总是弥漫着粗粝而冷峻的历史感。

王小帅的父亲曾在上海戏剧学院任教,1966年上海光学仪器厂要组织800人去贵阳组建新工厂,王小帅的母亲从哈工大毕业后分配在该厂工作,自然是要去的,而父亲则放弃了教职,陪同妻子孩子全家一起去贵阳建厂。五个月大的王小帅,就被父母抱在怀里,一家人像一株植物一样,被从故土中连根拔起,移植到西南贵阳。

那段历史,在中国人的集体记忆里,从前被叫做“备战备荒”的“三线建设”,而在王小帅的电影里,则始终散发着“终把他乡当故乡”的清冷与苍凉。

提起在贵阳度过的童年,王小帅用“逆来顺受”来形容。那时候的他是个内向又不懂得抗争的孩子,最大的痛苦是“亲手养大的狗被父亲杀了吃了”。但后来的王小帅才意识到,“逆来顺受”这个词也可以用来形容父辈们在大时代中不可抗拒的命运。

作为曾经“大三线”家庭的一员,王小帅十三岁的时候离开了“三线”贵州跟随家庭又调动到武汉,后来凭借一手被父亲“逼迫”出的画画才能,考上了中央美院附中,从此彻底逃离了周围大多数邻家孩子们的命运。

上海、贵阳、武汉、福建、北京……兜兜转转,但仿佛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地方真正扎根下来。“既不是主人,也不是过客。我以主人的身份看待一个地方,同时又是个旁观者。”

“我没有故乡,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是哪儿的人。”王小帅说。最终“只有回到童年三线的城市,那里才是我们的领地”。他仿佛生怕那段童年时光在回忆中黯淡,所以念念不忘地在自己的电影里,将它描了又描。从《青红》的残酷青春,到《我11》的儿童眼光,再到《闯入者》中的垂暮生活。

2011年,为了给电影《我11》收集资料,王小帅回到贵州故地重游。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闯入者”,他去拜访了父母当年的同事和老邻居,他们依旧住在几十年前的工厂老房子中,而王小帅发现,甚至房间里的摆设,一个暖水瓶、一个板凳,都和他童年印象中的毫无二致。

“时代太快了,快得我们都跟不上了。”王小帅曾经感慨。但在那里,时间又仿佛以一种被架空的姿态停滞不前。就像在电影《闯入者》所表现的那样,一群讲着几十年前上海方言的人们,已经在贵州落地生根,他们响应着时代的号召抵达那里,但最终又被时代不闻不问地抛弃。

“我觉得他们那一代人是丧失了自我的一代人,而在面对现实困境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拼命尋找,而这种寻找本身就是一种挣扎。他们是完整的新中国的经历者,值得被记录下来。”他们是王小帅的乡愁,也是他的伤口,这就是为什么他像中了魔障一样执意用电影书写那段故事的原因。

延伸阅读

王小帅说

每次迁移都像一次挣脱

别人问我是哪里人时,其实我有点蒙。我十几岁来到武汉,后来学画考入北京中央美院附中,大学报考了电影学院,毕业后户口落到福建电影厂,最后又跑回北京,每次迁移在我看来更像一次挣脱。

《青红》《我11》里都出现过的场面其实来源于我的生活。我父亲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留校教了 8 年书,母亲在上海光学仪器厂,我不到一岁时,为了支援三线城市建设,要求全家迁到贵阳,于是我从小在长辈们的抱怨声中长大。当时我只有一种信念,就是离开这里,改变命运,别耽误青春。

离开是刹那的决定

大学毕业时我成绩第一,让我挑单位,我选了福建电影厂,觉得有片子拍,结果户口迁出了北京。去福建的火车走了三天三夜,窗外风景跟越南似的,当时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又要到偏远山区了,当时恨不得收拾东西跳车。

到那边的前三年,我给厂里递上去五六个剧本,都石沉大海。那种“离开这里,改变命运”的念头又熊熊燃起。每次发工资后,我都在枕头下藏点儿钱,常备 250 元左右。那时一张福建到北京的机票就是 250 多块。我家里只有一个旧沙发,一张条凳和一台黑白电视,随时准备撤。

离开福建是刹那的决定。有一年北京电影资料馆的领导来厂里开会,说你们这不是有个叫王小帅的大学生吗,怎么还没拍电影?我们领导说他还年轻,至少要当场记、副导演、锻炼四五年再拍。我听完直接站起来往外走,别人都以为我去厕所。回宿舍我用15分钟把东西收拾好,拿上钱,溜着墙根出厂门,上出租车直奔机场回北京。

自生自灭才最动人

到底什么叫文艺片?无数人为此讨论过,有人说赚钱的就是商业片,不赚钱的是文艺片,我从来不愿意评定这二者的高下。看《阿凡达》我也佩服,可商业片也有赔的,文艺片也有拍得烂的。索性让他们野蛮生长、自生自灭才最动人。

我只是希望文艺电影能有点空间存活,能有跟观众交流的机会。有人爱你,才能让你精神上获得一种被承认后的愉悦,支持你做下去。如果一点机会都没有,这种东西也就绝迹了。

以一种自由的方式生活

父辈始终希望我能以一种自由的方式生活。我刚来北京时曾经背着铺盖卷四处游荡,后来一直做独立电影,不受制片厂的限制,不看领导眼色,这些都得益于家庭的鼓励。所以无所谓现在电影的状况,只要还在做电影,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人应该不断发现自己。不仅要发现自己擅长什么,还要发现自己不擅长什么。不经常反观自己,就会被外界带着走。

现代人很容易被最热的话题牵着走,看到别人赚钱就觉得自己也能:网络赚钱都去学计算机,都去创业,事实上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创造力,盲目地跟从或者投入,就只会让自己在底层跟着别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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