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 Solo》冲击奥斯卡之路

宋明蔚

注意！这不是一部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

这是一部纪录片，而且还可能是史上最棒的纪录片。北美的朋友告诉我，走进电影院的观众不再是硬核的攀岩发烧友，更多的是那些慕名而来的普通观众。

电影的故事情节很简单：Alex Honnold一个人徒手爬上了美国优胜美地国家公园中的酋长岩。然而，这不仅是史上最震撼的一次攀登，也是史上最震撼的的一次记录。攀登界从来不缺少震撼的故事，缺少的只是闪耀的记录者而已。

无论是电影票房、电影的叙事语言，或者拍摄方式和电影的视角，《Free Solo（徒手攀岩）》都可能是影史上最特别的存在。前不久它获得了第91届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奖（2019年），这就是对这部影片最大的肯定。

要想知道其中的秘诀，我们必须回到问题的最开始——

Alex Honnold是谁 

这个小伙子今年34岁，就是我们传说中的人生赢家：高学历，热爱运动，漂亮的女友，外表阳光，有车有房。

……才怪！

他的学历很高，如果他没有从加州伯克利大学肄业，并且开始一边攀岩，一边流浪生活的话;他的有车有房，车是房车，房……也是房车，吃喝拉撒睡都在房车里;他有女朋友，有些人找女朋友纯靠个人魅力，他就是靠运气;他外表阳光，实则内向，甚至有些木讷呆板，书生气十足。

他热爱运动，这运动是攀岩，但却是攀岩中最危险的方式——Free Solo：在几百米高的岩壁上，一个人，没有任何保护，一个小失误付出的就可能是生命的代价。这是专属于他自己的运动。

以前倒是有很多Free Solo的高手， 但是他们都陆续死掉了。所以，人们每时每刻都在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不信？打开任何一个搜索引擎，搜索“Alex Honnold”，蹦出来的第一条就是——Alex 死了吗？（Is Alex Honnold dead？）

Alex的眼睛很亮，亮得像一滩平静的湖水，倒映出生命的光芒。吃惊、木讷、呆萌、欢喜，作出这些反应时，他都会睁圆自己的眼睛，就好像小鹿斑比一样。事实上，“小鹿斑比”就是他在优胜美地的外号。

但在Alex这双大眼睛反应出来的一切情感中，唯独没有“恐惧”。Alex在30歲的时候写过一本自传《孤身绝壁》，其中多次承认自己也有过害怕的时候。

孑然一身处在数千尺的岩壁上，却仍然能够伸缩自如。每个人对“恐惧”的定义截然不同，显然Alex对于恐惧的反应似乎与常人有很大不同。

出于好奇，Alex也曾经去做过核磁共振测试，检测自己的“杏仁核”——大脑中控制恐惧的开关——发现，他这项器官似乎比常人大出许多。这意味着，Alex拥有“非人类”的恐惧控制力。

但这并不是他玩儿free solo的主要原因。无保护攀登是一门黑暗的艺术，是一次与死神的约会。Alex之所以喜欢用无保护独攀的方式，是他做好了突破极限的准备，希望让自己的潜能前所未有地迸发出来。

2008年，23岁的Alex刚来到优胜美地，那时大家都还觉得他就是一个呆萌的小伙子，但他却闷声不响地完成了优胜美地大岩壁的另一个Free Solo——600多米高的半穹顶岩（Half Dome）。

攀岩影片《孤身绝壁》一推出，即使那些从来不攀岩的人，看到Alex在半穹顶岩的绝壁上徒手攀岩时，也都纷纷惊呆了。影片中经典的一幕，Alex Honnold站在“感谢上帝”岩架上，背贴岩壁，脚下是万丈深渊的画面，被众多粉丝cosplay。

Honnold甚至成为了一个动词。在词典上，“to honnold”的意思是，踩在危险的平台上，背贴墙壁，脚下即是万丈深渊。

Alex无保护攀登半穹顶岩的9年之后，他把目标锁定在了优胜美地的另一个大岩壁，酋长岩。即使你从来没去过优胜美地，从来没有站在酋长岩的山脚下，你对这块高达900多米的花岗岩岩壁也不会陌生。它就是苹果系统的桌面。

Alex 选择了酋长岩最简单的路线之一，Freerider（线路名称：搭便车，难度系数5.13，大师级别的难度），但仍然比之前Free Solo的半穹顶岩难度大很多。

大部分时候，他的手指扒在不到1厘米厚度的岩点，他的脚尖顶在这不到1厘米厚度的脚点。就这样。一个手点，一个脚点，一个手点，一个脚点，必要时再来一个飞跃。

而这次史诗级攀登中的一切，都被Jimmy Chin（金国威）的摄影团队记录在电影《Free Solo》当中。

Jimmy Chin又是谁？他是登山大片《攀登梅鲁峰（Meru）》的导演，The North Face的赞助运动员，著名极限摄影师和探险家。

这是史上最强攀岩拍摄团队。他们拥有攀岩圈内最强的摄影技术，他们拥有电影圈内最强的攀岩水平。有人说，这可能会是史上最棒的攀岩纪录片，而我却认为这是史上最棒的纪录片。

史上最棒的纪录片

为了记录下Alex 这次史诗级攀登的全过程。包括Jimmy Chin在内的5位摄影师参与拍摄，地面三位摄影师，空中还有直升机航拍。

然而整个摄制团队最焦虑的问题，就是如何在不干扰Alex完成这次成就的同时，也能完成拍摄。以及那个大家都尽量避而不谈，但是从概率上仍然存在的问题：万一…… 万一Alex Honnold一失手掉下来了怎么办？

摄影团队必须要尽可能地做到透明。“我们要让Alex感觉到不管他爬不爬，周围什么都没有发生。”《Free Solo》电影导演，Jimmy的老婆Chai说道。

“他们真的把所有的设备都藏起来了，要知道现场有9个机位。”在关键的难点路线，为了避免干扰Alex，摄像机的位置离线路格外远。

而这个剧组的拍摄方式也一反常态：没有像传统的电影剧组一样制定一个拍摄日程表、让Alex根据日程表调整自己的攀岩进程;而是整个剧组都随着Alex每天临时的攀岩计划，随时调整影片的拍摄方案。

摄影师同时也是攀岩高手，在把自己安置在岩壁上固定机位的时候，双脚往往是彻底脱离地面的悬空状态。既要满足拍摄质量，也要兼顾安全，更要融入自己所处的暴露感环境中，非常考验摄影师的功力。

地面摄影师也并不容易。在镜头里看着Alex一寸寸地通过难点，简直是对心脏的酷刑：两天前，在同一个难点练习时，Alex在有绳索保护状态下还掉过一次。摄影师经常会揪心地把头扭开，好让视线离开显示屏，不忍观看。

但如果仅仅配置了史上最强的攀岩电影团队，还远远不足以问鼎奥斯卡，它最多就是一部精彩的攀岩电影。会很好看、很刺激，但是也会很小众，更是永远与奥斯卡无缘。它只能唤起人们的感官刺激，而不会深层次地激荡起人们内心深处的波澜。

数据显示，《Free Solo》在美国上映时，尽管大部分观众都不懂攀岩，他们却依然能彻底沉浸在电影当中去。这部影片第一次把专业户外电影从小众领域，拉到了大众领域去。这一切要归功于一个人，那就是本片的导演之一，Jimmy Chin的夫人Elizabeth Chai Vasarhelyi。

我们就叫她Chai吧。Chai是一名影视制作经验极其丰富的纽约电影人。《Free Solo》这部影片之所以在她的加入之后变得与众不同，最大的原因就是：她不懂攀岩。

冲吧！奥斯卡！

不懂攀岩，看起来是一个劣势，实则却是一个优势。正因为Chai不懂攀岩，她才能从专业的角度把控电影的走向，以一个小白的视角来时时审视电影的观影门槛。不玩儿攀岩的人，也可以尽情享受。

Jimmy Chin最开始认识Chai纯属偶然。

在一次电影论坛上，刚刚攀登完梅鲁峰的Jimmy分享了这次惊险的探险过程。那时Jimmy已经是美国著名极限摄影师了，并且多次上过美国《Outside》杂志封面。他和朋友一起做了一个小型的户外影像工作室，产出的作品在户外圈内流传很广。Jimmy把35个小时的电影素材给了论坛的另一个嘉宾Chai看。

几周后，Chai联系到了Jimmy，并从专业电影人的视角出发，建议Jimmy补充拍摄攀登之外的人物视角，重新构建电影的叙事线索，完全摒弃了小众而闭塞的户外圈电影的叙事方式，降低观影门槛。

也就是说即使你不是一个登山者，你也完全会沉浸在这部电影中——这个理念是不是很熟悉？

结果，在Chai的帮助下，这部《攀登梅鲁峰》不仅成为了登山圈最棒的电影，而且成为了影史上最棒的登山电影，票房超过了100万美元。

现在，《Free Solo》这部电影的2018年年度票房已经达到了2000万美元，北美票房年度总排名111名。这部电影不仅吸引了攀岩发烧友，也成功招揽了那些从来不攀岩的电影观众。

Alex也承认，以往他拍的片子往往都是为了某个户外品牌，一个动作会反复摆拍了17遍，但是跟Chai合作后，他第一次感受到整个剧组真的想拍到他free solo 的真实一瞬。

所以，在电影中，我们往往会发现这样的片段——

女友Sanni，一想到男友几天后就要开始free solo了，她会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慢慢地斜靠在Alex的肩膀上，眼神迷茫地看向远方，但是永远看不清未来。

出发前，Sanni给男友Alex剪发。Alex半裸着上半身，明媚的阳光照射在两个人的身上。Alex的眼神异常温柔。落发不断地散落在肩膀上。镜头语言优美而伤感。一个甜蜜的瞬间反衬出代价的残酷。

第二天就要开始free solo了，女友问他，如果遇到危险，你会不会为了我而选择下撤。Alex冷酷而果断地说，不会。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短暂的沉默之后，Alex做出了自己的解读，两个人的手牵在了一起，但是两个人的心情异常复杂。

如果说Jimmy Chin让这部电影充满了肾上腺素飙升的感官刺激，那么Chai就让这部电影充满了温柔而伤感的镜头美感，以及让不同背景的观众都能产生共情的叙事语言。

终于，在2019年2月25日，《Free Solo》获得了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长片奖。

《Free Solo》之所以成为史上最棒的纪录片，就是因为它不再是一部小众的户外电影。它打破了传统户外电影聚焦在硬核人群的小众视野，它的视野更广阔。你可以不懂攀岩，但我们对于人性的理解，都是共通的。

Alex爱无保护攀登，实际上爱的是全然沉浸在融于自然和挑战极限的瞬间，你在生活中也一定有无比热爱、让你燃燒的东西。

Alex不会恐惧，在岩壁上“法力无边”，但在生活中可能都做不好一顿饭。

Alex木讷，但在爱情中，也能练成一个拥抱高手。

这部电影的看点有很多，随便就能列出几条：这是一次史诗级攀登的史诗级纪实。

你能身临其境地感受Free Solo的刺激;它获奖无数，参加了数十个电影节，奥斯卡绝不是它的终点。

当然，它还探讨了一系列更深刻的命题。爱与责任，热爱与专注，以及那个终极问题：为什么人类要去追逐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