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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北京书风·康有为

2019-03-28邹典飞

艺术品 2019年2期
关键词:碑学康有为书法

文/邹典飞

康有为像

康有为(1858—1927),原名祖诒,字广厦,号常素,又号更生,晚年署天游化人,广东南海人,其弟子尊其为“南海先生”,世称“康南海”。早年受教于名儒朱次琦,后赴香港、上海等地,光绪十七年(1891)于广州长兴里万木草堂聚众讲学,宣传维新思想,光绪二十一年(1895),联合在京举人发起“公车上书”,并提出变法图强的维新纲领,先后六次上书,得到了光绪皇帝的信赖。而后清政府自上而下推行新政,但由于多种因素,最终维新变法失败,史称“戊戌变法”。迫于政治压力,康有为流亡海外,组织保皇党,宣传维新思想,成为清末民初的保皇党领袖。1913年返国,1917年,参与张勋复辟,1927年病逝于青岛。著有《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大同书》《广艺舟双楫》《戊戌奏稿》《光绪圣德记》《欧洲十一国游记》《南海先生诗集》《康南海自编年谱》等。

康有为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同时他还是清末民初书坛中一位集理论与实践于一体的碑学巨擘,其理论专著《广艺舟双楫》被奉为碑派书法理论的经典,他鲜明地鼓吹碑学而贬抑帖学,是碑派复兴的灵魂人物之一。在康有为碑学思想的影响下,碑派书风席卷了全国书坛。《清史稿》中评康氏云:“天资瑰异,古今学术无所不通,坚于自信,每有创论,常开风气之先。”此评论甚为精当。然康有为自信过度,进而生狂,故此清末民国以来,康氏亦被世人目为“狂士”,关于他的争议也一直没有停止,体现在他的学术、人品、思想等诸多方面。对于康有为之为人,以他的弟子梁启超对康氏知之较深,认之最切,梁启超评:“有为之为人也,万事纯任主观,自信力甚强,而持之极毅,其对于客观之事实,或竟蔑视,或必欲强之以从我,其在事业上有然,其在学问上亦有然;其所以自成家数崛起一时者以此,其所以不能立健实之基础者亦以此。”因此康有为的一些学术思想“貌似成理,而实多强辞夺理”也在所难免。然而,不能因言废人,康有为在清末民初的书坛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其书法及书论亦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康有为的书法面貌独特,气象瑰玮,风格一生三变,早年为馆阁体帖学风格,中年成碑帖融合之势,晚年形成独立风貌—“康体”。在《广艺舟双楫》中,康有为回忆早年的书学经历:“先祖始教以临《乐毅论》,及欧、赵书,课之颇严,然性懒钝,家无佳拓,久之不能工也。将冠,学于朱九江先生(朱次琦)……得北宋拓《醴泉铭》临之,始识古人墨气笔法,少有入处,仍苦凋疏,后见陈兰甫京卿(陈澧),谓《醴泉》难学,欧书惟有小欧《道因碑》可步趋耳。习之,果茂密,乃知陈京卿得力在此也。因并取《圭峰》《虞恭公》《玄秘塔》《颜家庙》临之,乃少解结构。盖虽小道,非得其法,无由入也。间及行草,取孙过庭《书谱》及《阁帖》抚之,姜尧章最称张芝、索靖、皇象章草,以时人罕及,因力学之。自是流观诸帖,又堕苏、米窠臼中。稍矫之以太傅《宣示》《戎辂》《荐季直》诸帖,取其拙厚。”可见康有为早年受时代影响,极力追摹馆阁体,他1895年所作《殿试状》即可证明。但客观地讲,康有为的馆阁体无太突出的面貌。

1888年,康有为上书朝廷不达,友人沈曾植劝其“勿言国事,宜以金石陶遣”。自此,康有为“日以读碑为事,尽观京师藏家之金石凡数千种”,他本人也购藏了清人邓石如及汉魏六朝碑版二百余种,拓宽了自己的书学视野。经过系统地学习和研究,1899年,康有为完成了十万字的鸿篇巨制《广艺舟双楫》,此书一出,艺林轰动。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发展了碑学前辈阮元《北碑南帖论》、包世臣《艺舟双楫》的书学思想,将北魏碑版《爨龙颜碑》《石门铭》《灵庙碑阴》等归入神品,提倡隶书到楷书过渡时期书法的朴质美感;同时还系统地总结了清人的碑学成果,高度地评价了伊秉绶、邓石如、张裕钊等人的书法,他认为张裕钊书法“中笔必折,外墨必连,转必提顿,以方为圆;落必含蓄,以圆为方。故为锐笔而实留,为涨墨而实洁,乃大悟笔法”。自此确立了其尊碑抑帖之书学思想,开启了以北碑为基调的书法创作风格。“戊戌变法”失败,康有为流亡海外,这一时期,他继续致力于碑派书法的研习,先后临摹了《石门铭》《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六十人造像》等北朝名刻,并以其政治家的气魄进行创作,将早年的帖学根基与碑法相结合,呈现出用笔伸展,书风朴素、茂密的特点,初具“康体”风貌。

1913年,康有为归国,其书法已达到炉火纯青之境界,在广泛吸纳清人碑学成就的基础之上,以其变法维新者的胸襟将《爨龙颜碑》《石门铭》《泰山经石峪金刚经》《云峰山石刻》《灵庙碑阴》《六十人造像》等诸多六朝碑版石刻融于一炉,以行书笔意写出,呈现出一种体势开张,中宫收缩,上紧下松的行书魏碑,这种大气磅礴,气象万千的书体,被后人称为“康体”。

行草 晏殊《浣溪沙》句

行草 刘长卿《听弹琴》

关于康有为的书学取法,除常见的资料外,还有一则可补记之。据学人刘太希、曾克耑记,康有为书法亦得益于宋初陈希夷“开张天岸马,奇异人中龙”墨迹。此副书法用笔奇绝苍浑,有不可一世之势,存虎踞龙盘之气概,欧阳修的好友石曼卿有题诗赞此联:“希夷先生人中龙,天岸梦逐东王公,酣睡忽醒骨灵通,捥指拂拂来天风。鸾舞广汉凤翔空,俯视羲献皆庸工。投笔再拜称技穷,太华少华白云封。”民国时期著名书法家曾熙亦题云:“此十字直使古今书家一齐俯首,盖别有仙骨,非临池所能。”据张大千所记,此副对联曾为书法家李瑞清所得,李氏欣喜若狂,用所藏乾隆旧绵精裱,请好友曾熙题字。后为康有为所见,强行借去临摹,自此再无音信,直到李瑞清病殁,康有为虽亲自吊唁,但仍绝口不提及此事,家人多次索要无果,后曾熙亲自出面讨要,结果说法不一,可见康有为对此件书法之珍爱。2017年,“我生无田食破砚”展中的北京画院藏“明拓字横幅”即为此作拓本,从中略可窥见康有为书风之来源,康氏平生亦多次书写“开张天岸马,奇异人中龙”对联,其中韵味与陈希夷所作有着些许神似。

明拓陈希夷书法

题“袁督师庙”

康有为书法之妙处,用其弟子萧娴的话说:“如同登上南京灵谷塔似的:眼前十里深松,涛声浩荡;青山如壁,横插半空;随处都存着六朝遗迹,势有一种虎踞龙盘之气。”马国权亦赞曰:“康有为自己的书法,意态宽博而萧洒自然,能创造了独自的面目,不失为大家。”晚年康氏对自己的书法颇为自诩,曾云:“自宋后千年皆帖学,至今百年始讲北碑,然张廉卿(张裕钊)集北碑之大成,邓完白(邓石如)写南碑汉隶而无帖,包慎伯(包世臣)全南帖而无碑。千年以来,未有集北碑南帖之成者,况兼汉分、秦篆、周籀而陶冶之哉。鄙人不敏,谬欲兼之。”足见康氏对自己书法之自负。

然而,除正面的评价外,民国时人笔记中亦呈现一些对康氏书法和理论有不同看法的评价。如民国政要胡仪曾记载,1918年,康有为游虞山,谒翁同龢墓,作诗讽刺翁氏,论书亦谓翁未能有成。胡氏后来曾偕友人见康有为于上海寓所,闻康有为论书法,康氏“谓七日之内,便可成家,又谓前之误于院体及各帖与前人之说者,须一扫而空之,当纯从北碑入”。后胡以此书求教于南通张謇,张谓“康氏生平言行皆如此,可勿深论,有识之士,必不为所摇撼”。可见状元张謇目康有为为妄人,对康氏言论之不屑。北方大儒吴北江弟子曾克耑亦对康氏书法有精辟之评:“但他(康有为)自己评他的字,曾说过‘吾眼有神,吾腕有鬼’,这是说他眼界甚高,但腕力不强,他意中能看到想到的,而在腕下便写不出,如像有鬼在拖着他的手腕似的。这两句话,我以为是他对他自己书法的自我批评,是十分确当不移的,此老真是有自知之明,不用我们再加批评了。大概此老是好奇古,走偏锋的朋友,因为他的书读得多,地方走的多,朋友交的多,碑帖看得多,见识广,蕴蓄富,所以在他一下笔,便有奇横之致出来。如果你一切不够条件,偏要去学他,那便成了牛鬼蛇神,不成东西了……此老的字,好似秋蛇行地,夭娇的态度有余,飞腾的意味还嫌不够啊!”书画家符铸亦评:“其书盖纯从朴拙取境者,故能洗涤凡庸,独标风格,然肆而不蓄,矜而益张,不如其言之善也。”他认为康氏书法存霸气,缺乏含蓄之美。而海派帖学书家白蕉则更有“康长素本是狂士,好作大言惊俗,其书颇似一根烂绳索”之评语。

世人对康有为书法及理论的评价莫衷一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康有为书法之得失,笔者认为得在一个“狂”字,“狂”方能自信,以晚明书家王铎、傅山为例,哪一个不是自认高手的狂士,因此,康有为的“狂”为他的书法增加了特殊的魔力,用笔纵横捭阖,不可一世。失亦在一个“狂”字,“狂”者言论偏激,偏激故不能得众,这也与传统的中国士人的品德背离。因此其书法中少了几分厚重,多了些许狂态,可能也正是如此,才是康有为书法的“圣人”本色。

行楷春夏鱼鸟五言联

注释:

流光溢彩》,53页,上海书画出版社,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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