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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惘的一代”的文化之旅

2019-03-27宋征李新瑞

世界文化 2019年3期
关键词:中西部作家传统

宋征 李新瑞

“迷惘的一代”是指出現于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文学界的一批作家。虽然他们活跃的时间不长,但短短的十年里,群星荟萃的“迷惘的一代”作家们佳作频出,为美国文学史书写了灿烂的一页。著名文学批评理论家特里·伊戈尔顿特别强调过文学的历史性。历史语境对于解读“迷惘的一代”文学是至关重要的。20世纪20年代刚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艰难走出,又陷入了1929年经济大萧条的泥沼。这一时期也被公认为是美国进入“现代社会”的第一个十年。在这期间,美国的文学青年们一方面承受了“一战”带来的严重心理创伤,另一方面,又感受到了“现代社会”带来的“现代意识”的冲击。“迷惘的一代”处于一个这样的历史转型期,战争的创伤、社会的变化和经济的起落造成了认识上的冲撞和文化上的断裂,但也催生了一批富有反叛意识和改革欲望的新一代文化青年。他们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批判传统,寻找新的生活目标和价值观念的求索之路。“迷惘的一代”作家们站在告别过去,面向未来的交汇处,在对陈腐的传统进行评价和思考的同时,也对将来的生活做了展望和尝试。之所以称他们为“迷惘的一代”,是因为他们共同的两大特征:一是在作品中表现出的失落和迷惘的心绪;二是他们对文学传统的不屑以及对新的艺术表现形式的探求。在这样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和文化语境下,通过“迷惘的一代”作家们的作品,我们能够了解这一时期青年知识分子的思想倾向、生活态度、社会观念和道德意识。除了在历史语境中研究“迷惘的一代”,还可以从地域的角度来了解“迷惘的一代”的成长过程。“迷惘的一代”作家们在冲破迷惘,化茧成蝶的过程中,并不是只坚守一个地方,他们的成长是经过了一个地理上的变迁最终完成的。笔者就这一有趣的现象进行归纳梳理,力求探索“迷惘的一代”作家们整个文化之旅的前因后果,并试图分析他们是如何随着地域上的不断变迁,在思想、文学、文化方面逐渐走向成熟的。

“迷惘的一代”的发源地

文学的繁荣和鼎盛时期往往并不出现在一个国家的太平盛世中,国泰民安和衣食无忧的生活不易激起知识分子们对社会的怀疑和批判意识,乱世反倒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素材,给了他们更多的思考和创作空间,从而形成文学创作的丰收。而文学的领军人物也不一定来自一个国家的文化中心,而很有可能来自文化边缘地区。“迷惘的一代”作家们大多不是来自美国的经济和文化比较发达的东部沿海地区,而是来自相对闭塞的以农业为主的中西部。在这些地方,时代的变化与传统观念产生的碰撞,更易激起作家们灵感的火花。情况确实如此。很多“迷惘的一代”的杰出代表,如海明威、菲茨杰拉德、T.S.艾略特、辛克莱·刘易斯、 多斯·帕索斯等都来自美国的中西部地区。还有一些不是特别知名的作家也大多来自于此。中西部的作家们对故乡都有一种特别的眷恋,甚至当他们后来去了东部文化中心地区之后,创作中仍然不忘对自己过去中西部生活经历的描绘。他们将其与东部生活体验融汇在一起,为大家展现了一幅完整的美国文化画卷。在“迷惘的一代”作家们的笔下,中西部成为一种象征,这种象征被赋予了两种不同的含义,既可以把它看作远离喧嚣的经济发达地区的理想田园,又可以把它看作与时代脱节的落后保守的代表。自独立战争结束后,以杰斐逊为代表的领袖们致力于将美国打造成富裕的田园社会。20世纪20年代以前,美国以乡镇文明为主导。中西部乡镇的清净、单纯、安逸、优雅的生活被视为一种理想生活,这里虽不及东部发达地区繁华,却衣食无忧;这里的生活虽不如大城市的丰富多彩,但也情调无限;这里的人们虽然可能没有大城市里的人那么格调高雅,但也都虔诚朴实、单纯善良。乡镇代表的田园理想是老一辈作家们的精神寄托。20年代到来的时候,乡镇在青年作家的笔下逐渐演变为保守、落后、僵化和狭隘的代表。在社会经济和意识观念的迅速发展中,中西部代表的乡镇文化裹足不前,对时代的变化麻木不仁。乡镇安逸缓慢的生活也被青年作家们看作不思进取和缺乏理想的表现。离开中西部去东部发达地区的青年作家们似乎要摆出一副与自己熟悉的旧文化一刀两断的姿态,无情地揭露这里的粗俗平庸和精神贫瘠。“迷惘的一代”作家们常常通过自己的作品来控诉古板的传统对青年人的精神桎梏,他们笔下的主人公往往是一些具有反叛精神又对新时代的变化感觉敏锐的青年人,他们为追求自由和新思想,摆脱传统的束缚,毅然选择离开自己土生土长的家乡,来到东部,寻找与时代发展相适应的新生活。对以中西部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的批判中,舍伍德·安德森最为突出。在他的《俄亥俄州的瓦恩斯堡》一书中,以中西部乡镇为背景,塑造了一批生活在不幸之中的人们。他们被视为心理、道德和文化上的畸形人,个性早已被小镇的文化道德环境扭曲,又没有表达自己悲惨处境的语言能力。小说中的主人公乔治正是一个具有反叛精神的年轻人,他代表的就是新思想和新文化。他敏锐地觉察到愚昧、保守、功利、世俗的乡镇文化对人们的侵害,并敢于批判这种文化。最终他选择了离开中西部,去往代表先进文化的东部发达地区。这恰恰与“迷惘的一代”青年作家们的精神和行动轨迹完全吻合。

东进

美国东部沿海地区的迅猛发展逐渐给中西部带来了较大的冲击。现代工业的发展将现代化大型机器引入到了中西部的农村,导致以自给自足为主的小农户乡村社会迅速走向瓦解。农业联营、超级市场使乡村的生活模式发生了耳目一新的变化。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中西部的年轻人去往东部。东部沿海发达地区像一块充满无穷魅力的磁石,吸引着不安于现状的年轻人。东部地区的出版业最为发达,这里有专业的文艺批评家和大量有品位的读者群,这里为走出西部的青年文学家提供了施展才华的大好舞台。总之那个时代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召唤着早已厌倦落后闭塞的乡村生活的年轻人,他们希望来到更加发达、开放、先进和自由的东部沿海地区,开辟自己生活的新天地。

“迷惘的一代”青年作家們不满家乡小地方主义的狭隘短视,憧憬着东部更为广阔的文化新天地。东进既可以看作是叛逃,又可以看作是求索。这种带有双重目的的与原文化环境的脱离,在“迷惘的一代”青年知识分子中间十分普遍。他们先是远离原先生活的地域,然后便自然而然地卸下了原居住地给他们的文化包袱,在一片更为广阔的新天地里,寻求新的精神归属。他们在这里如饥饿的婴儿般贪婪地汲取着各种先进思想和文化的营养,达尔文、尼采、斯宾塞、马克思、王尔德、萧伯纳和易卜生等都赫然被列在他们的书单中。来到东部的青年作家们,大胆地在其作品中批判家乡生活的粗俗平庸和精神贫瘠。他们惟妙惟肖地勾画出代表“清教主义”传统的中产阶级的丑恶脸谱:道德伪善、保守自大、单调呆板、缺乏个性,为追求利益不择手段,几乎没有艺术和文化品位。

格林尼治村

20世纪初,以“迷惘的一代”为代表的大批文化青年高喊反传统文化的口号,聚集到位于纽约市郊的格林尼治村(Greenwich Village)。其实格林尼治村并非乡下的村庄,它位于纽约第五大道和西十四街交汇处,这是一个由小公寓房和陈旧的店铺组成的区域。这一地区虽然街道狭小,房屋破旧,和整个现代化的纽约大城市的形象格格不入。但这里因为远离市中心,从而也免于城市喧嚣的侵扰。另外,格林尼治村里低廉的房租也使经济拮据的文化青年们不用为自己干瘪的钱包过于忧虑。他们在这里,远离快节奏的机器化时代的大城市,可以过着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生活。他们在这里进行艺术创作,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同龄人一起谈论文学和艺术,各种反传统文化思潮和各种激进的新思想在这里汇聚,“迷惘的一代”文化青年高举反传统的大旗,将格林尼治村打造成了青年作家、艺术家的理想家园。“一战”后,这里已经变成了赫赫有名的文化另类的大本营。聚集于此的青年文学艺术家们,常常被人们称之为 “波西民”。“波西民”原指居住在欧洲中部的波西米亚的吉卜赛人,他们常年过着流浪生活。后来对这一名词又进行了重新阐释,多指那些行为前卫、思想叛逆、桀骜不驯的青年文艺家们。来到格林尼治村安营扎寨的青年知识分子们也的确具备这一名词赋予的特征。他们往往没有正式的工作,打扮前卫,服饰怪异,生活放荡,嗜酒如命,不拘小节,崇尚性开放观念。1920年初,达达主义从欧洲传来,在美国一出现,便很快在格林尼治村建立了基地。达达主义者是“波西民”中的极端分子,认为人与人之间无法形成交流,否定道德,否定社会,否定感情。达达主义在格林尼治村的生命很短暂,1924年基本就销声匿迹了,但他们创造的效应却轰动一时。个性鲜明的“格林尼治村民们”对旧传统发起攻击,他们拿起的武器就是艺术。艺术要求个性的解放,要求破除传统的条条框框。而旧传统则抵触一切华而不实的东西,艺术首当其冲成为目标。青年艺术家和作家们义无反顾地以艺术为名向旧思想、旧传统、旧的生活方式发起全力猛攻。但在摆出一副与旧传统一刀两断的决裂态度的同时,他们的批判也表现出了某种程度的随意性。他们并没有冷静耐心地对传统文化进行客观分析,也没有打算对传统文化本着扬弃的态度区别对待,盲目地对旧的东西全盘否定,凡是传统的、权威的、既定的就一棒打死,一概否定。他们像一群正值青春期的青少年,对一切新思想、新观念不加抉择地吸收,对一切旧的东西也不加分辨地嗤之以鼻。在反叛的道路上常常表现得矫枉过正、用力过猛。但尽管他们的批判带有一些随意性和盲目性,格林尼治村的青年人们始终是新思想和新文化的代表,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战”过后,由于城市的大规模规划,便利的交通将格林尼治村和纽约区融为一体。格林尼治村不能在地理位置上与繁华的纽约区隔绝了。另外,出于文化猎奇等目的的游客纷至沓来,格林尼治村逐渐成为旅游景点,这让身居于此的青年艺术家和文学家们感到自己崇尚的自由个性的生活方式受到严重干扰,并且在成为大都市的一部分和旅游景点之后,这里的生活成本也大大提高。20年代初,美国政府又掀起了对“共产主义分子”的清扫活动。反叛意识强烈的青年知识分子们成为政府的眼中钉,在严密监视下,生活和创作都受到很多束缚,崇尚自由的“迷惘的一代”自然难以忍受。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地方赫然出现在“迷惘的一代”知识青年面前,那就是被称为流亡者之都的巴黎左岸,这个地方与格林尼治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是延续原来的生活方式的最佳去处。

巴黎左岸

“一战”之后,法郎经历了一段时期的大幅贬值,从战后1美元兑换约8法郎到1926年1美元兑换约36法郎。汇率的急剧变化为钱包干瘪的“迷惘的一代”青年知识分子们旅欧之行敞开了大门。美元兑换法郎最多之时便是美国青年知识分子旅居法国的最高潮。加之左岸和格林尼治村一样,遍布价格低廉的小旅馆和公寓房。这些都为他们在这里过着旅居的生活提供了良好的物质基础,甚至可以过上比在美国家乡更好的生活。

作为大英帝国的原殖民地,美国在文化上一直还保持着对宗主国的依赖。美国文学也曾被认为只是英国文学的一个分支罢了。但“一战”后,美国在经济和政治上的崛起也唤起了美国知识分子寻求文化独立的渴望。他们急于摆脱原殖民统治者的文化束缚,所以坚决地站在旧传统、旧思想、旧文化的对立面。但美国新文化还是一棵稚嫩的小树,踢开旧文化的同时,也需要其他更加强大的文化的滋养。所以此时的法国文化迅速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即使在“一战”期间,巴黎也保持着文化中心的地位,在这里大家还是可以和往常一样逛逛书店,看看展览,听听音乐会。仿佛紧邻战线的巴黎并未受到战争的侵扰,仍然自顾自地散发着文化浓郁的迷人魅力。到了20年代,巴黎左岸更加巩固了自己世界文化中心的地位,成为文化、思想、艺术创作最为活跃的地方。它的一个最大亮点是能够对各种文化保持一种开放的态度,以一种兼容并包的姿态拥抱来自世界上各种思想、观念、哲学、文学、艺术。一时间,现代主义、立体主义、达达主义、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等新流派纷至沓来,各种新文化在这里交汇、碰撞、擦出绚丽的火花。左岸自然成为正在寻求文化独立的“迷惘的一代”作家们最好的去处,在这里他们坚信能够在肥沃的文化土壤滋养下实现他们的文学理想。自建国之后,美国文化就分成两大派:一是以实用主义为代表的大众文化,二是以超验主义为代表的精英文化。“迷惘的一代”是精英文化的典型代表。但“一战”后,美国从战争中积累了财富,国家经济呈现飞速发展的态势。加上物质丰盈带来的消费理念的变化,人们普遍将腰缠万贯的百万富翁视为自己美国梦实现的目标。在这种价值观念的引导下,实用主义的大众文化逐渐占了上风,成为主流。“迷惘的一代”作家们普遍感到自己崇尚的文化思想在美国岌岌可危,加之厌弃了美国整体上缺少文化品位、只追求物质享受、漠视精神生活的世风,所以纷纷踏上了去往巴黎左岸的文化移民之路。

在巴黎左岸提供这样合适的文学艺术生长的环境下,“迷惘的一代”作家们在文化成长之路上高歌猛进。他们开办各种各样的沙龙、小杂志社。他们将巴黎左岸的咖啡馆作为进行文学创作的前沿阵地。在那里,作家们交流创作心得,互相启发,不时迸发出创作的灵感;在那里,出版社和杂志社的编辑们寻找有才华的作者,看稿约稿,总有惊喜被发现。在这种崇尚实验创新、包容不同思想的文化氛围下,众多文学杰作陆续诞生,其中有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海明威的《我们的时代》、希尔达·杜立特尔的《再创作》、卡洛斯·威廉斯的《伟大的美国小说》、斯泰因的《美国人的造就》等等。“迷惘的一代” 作家们在巴黎缓慢的生活节奏下,可以冷静地审视和思考自己周围的一切事物。即使身在异乡,也没有忘记关注自己的祖国,反而因为距离拉远了,他们才能更客观冷静地对美国社会文化进行批判。他们用自己的文字充分表达着自己这一代的心声。在这里,他们丰富了经历,拓展了视野,取得了更为卓越的文学成就。可以说巴黎之行对“迷惘的一代”的成长尤为重要,他们是在这里逐渐成熟,最终完成文化独立的华丽蜕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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