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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垂星,加图末路

2019-03-27毛旭

世界文化 2019年2期
关键词:凯撒罗马

毛旭

凯撒是水,加图是石头,但却是江心的巨石,虽终将被岁月磨平,但也有过劈波斩浪的日子。他长大是大石头,小时是小石头。4岁时,一个外地官员到他舅舅家游说,希望能为乡亲们争取到公民权。在客厅等待时,他跟小孩子们开玩笑,说请他们替他多说好话。孩子们都答应了,只有小加图保持沉默。官员寻思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病,于是一再问他答应不答应。小加图仍旧沉默,官员怒了,拎起他的脚,把他竖到窗外,就像晒咸鱼或晾毛巾似的。小加图始终不吭一声。官员只好把他拉上来,叹口气说:“要是罗马人都跟这个孩子一样,我们一张选票也争取不到。”

择善固执,小加图一辈子只做正直的事,却也因此把共和国送上了末路。

斯多葛主义

古罗马以军事立国,民风淳朴、彪悍,整个城市像个大军营,禁欲和自我约束是真正的美德。小孩儿从一出生就用冷水洗澡,以鍛炼其体魄,任那些脆弱的被淘汰(尤其是女孩儿)。蕞尔小城靠着这种精神,征服了迦太基和古希腊,虏获了大量奴隶和金银。这正是被征服者对征服者的报复:奴隶制逐渐摧毁罗马人的勤苦精神,大量涌入的金银滋生腐败,造成通货膨胀,加重贫富差距;而希腊还进贡了一种尤其“祸害”人的东西——书籍。古罗马统帅大西庇阿为希腊所迷,大力欢迎希腊化;他的宿敌、小加图的曾祖大加图则极力反对,还赶走了三位希腊来的哲学家。

其中一位是个斯多葛主义者。坚持罗马传统、每日只吃清水煮萝卜的大加图,如果能聆听这一哲学学派的观点,或许会发现它很对他的胃口。比如,它主张极简主义,回归自然甚至尽力接近动物;它主张控制情感,不过分爱别人,不受喜怒哀乐的左右;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拥抱命运的一切安排;它脱胎于犬儒主义,但不再推崇避世,鼓励信奉者积极参与政治生活。它也有一些极端的思想,比如公妻制,比如提倡厌倦生命即可自杀。斯多葛主义在罗马迅速扎根,西塞罗、塞涅卡、马可·奥勒留是其典型代表。小加图是最早的信奉者,也是最接近其理想的一个。

斯多葛主义者最适合从军,所以小加图在军队中如鱼得水。和其他军官不同,他不骑马,和士兵们一起睡在地上,吃更差的伙食,穿更烂的衣服,睡更少的觉——这也是一种身先士卒。士兵们竞相模仿他的坚韧不拔。到他服役期满时,士兵们含泪相送,解下战袍给小加图铺了一条路。但小加图与上司的关系不佳,将军多次因他的英勇奖赏他,他一概拒绝,让人家很没面子。

但小加图之令人着迷,恰恰在于他不是圣人,只是力求为圣。他有被情绪控制的时候,比如27岁时,他和埃米莉亚订婚,在结婚的前几天,埃米莉亚的前未婚夫、西庇阿家的梅特路斯反悔,又把埃米莉亚夺了回去。小加图愤恨之至,在罗马广场写大字报,讽刺西庇阿不是男人;比如当最爱的表兄去世时,他不仅放声痛哭,还用奢侈品大办葬礼;又比如他经常彻夜饮酒,给出的理由是他想在席间讨论哲学。

但斯多葛主义最大的矛盾在于其自觉性:大加图的极简主义是一种必要,小加图的极简主义则是个人选择。在繁华的社会里,一个人身上还打着补丁,这是低调还是高调?当卸下军职的小加图到小亚细亚考察时,因不肯表明自己的身份而受到当地官员的冷落。他最后只得叹口气说:“并不是每个来这儿的罗马人都是加图。到那时,你们不给,他们就抢。”

晋 升

古罗马有一套独特的“晋升体制”:先服兵役,然后经过选举,一级一级向上爬——度支官,裁判官,执政官。另设有维护平民利益的保民官。罗马有三个阶级:贵族、平民以及中间的商人阶层。但从古至今政治都是富人的游戏:有钱阶级投票的分量更重,而且也有闲暇从外地赶到罗马投票,穷人既无时间也无自由扔下地里的活儿。贿选的现象严重,平民不介意这种腐败,因为这是特权阶级唯一想起要讨好他们的时候——那时可以免费吃喝,还能收到一点薄资。

虽说斯多葛哲学主张万事不求人,但竞选这种事非得讨好选民不可。贿选是小加图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但他自有一套方法。候选人在选举前要与选民交流,身旁常有一个记性好的奴隶,负责给他指点哪个人叫什么名字,哪些人人脉比较广。小加图却独自竞选,不用“提名奴隶”,自己记住所有人的姓名,因而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向选民承诺要惩治腐败。

30岁,加图当选度支官。说得直白点,就是财务官。小加图一上任就大触逆鳞,辞退无能和腐败的秘书。被解雇的秘书们开始散播谣言,还把加图告上法庭。但控诉律师惊讶地发现,加图早在竞选之前就把财政的相关法律条例背得滚瓜烂熟,并在法庭上逐条证明秘书们触犯了哪些条例。

正像真正的高手可以用石子斗过手枪,加图把财务官发挥出了执政官的功能,让很多人战栗不已。20年前,将军苏拉实行独裁暴政,以重金悬赏政敌的人头。很多人都为利行凶。如今苏拉已逝,这些杀人犯依旧荣华富贵。小加图抓住一个突破口,即苏拉给的赏金是从国库出的。他向凶手们追讨这笔钱,并把很多人送上了法庭。这正是加图对暴君苏拉的鞭尸。

加图对暴君有着特殊的敏感,在100公里以外就能嗅到独裁者的体味——比如将军庞培。32岁那年,当他去乡下度假时,看到庞培他舅子内波斯的马车正从营地赶回罗马。加图立刻返程——他看出庞培向罗马伸出了爪子。那年夏天,他和内波斯同时当选保民官,以此来制约庞培的野心。

但此时还没轮到庞培上场,是喀提林阴谋让加图一跃成为元老院之首。喀提林,一个出身贵族的混子,曾杀死儿子,强奸女祭司,然而却赢得了平民的支持,原因就在于罗马的阶级矛盾和贫富差距:地主吞并小农的土地,再加上实行奴隶制,让大批自由民涌入罗马,成了无业游民。身缠巨债的喀提林提出取消债务,并且重新分配财富和土地,自然受到社会不满分子的欢呼。然而在几次竞选执政官失利之后,喀提林造反了。

喀提林的二把手雷恩图卢斯在城中密谋时被抓现行。罗马城外,喀提林正在集结军队,并策划奴隶起义。对雷恩图卢斯如何处置,一开始元老院异口同声:处以极刑!“慢着,”一个37岁的议员起身,主张将他们暂时关押,理由有二:“第一,未经审判而处刑,不合法;第二,不符合罗马以德服人的传统精神。”这位议员穿着时髦,神态放松,时不时用一根手指挠挠正在秃顶的头皮。他叫凯撒。他的魅力征服了元老院。当凯撒以为胜券在握时,加图站出来了。他虽比凯撒小5岁,却显得更为沧桑。他衣着土得掉渣,演讲风格也和凯撒迥然不同:“我早就警告过你们,如果你们生活得节制一些,不那么贪婪、纵欲,就不会有这么多穷人支持喀提林。你们这群人,一向把房子、别墅看得比国家还重。现在你们的财产受到威胁,却还不自知。危险还没有过去。你们要想继续在酒肉里面打滚狂欢,就马上把火星子踩灭,把叛乱分子吊死!……罗马从来不是靠宽容立国,倒以残忍著称。它战胜迦太基、希腊是因为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对自己和对别人都狠。”

被罵傻的议员们目瞪口呆,然后是一片欢呼——暴风骤雨的批评也是一种净化。雷恩图鲁斯被处死了。如加图所料,正在城外观望的人因为这种震慑,不再支持喀提林。

加图不是盲人,不会看不到罗马的贫民问题。为缓和阶级矛盾,加图将政府的救济对象从4万人扩大到20万人。个人发起的财富重分很容易产生对个人的忠诚,导致独裁专制,而赈济作为有限度的改革,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让各方受益。

但罗马的危机没有过去,喀提林的隐喻言犹在耳。大幕拉开,好戏刚刚开始。

霸 席

霸席(filibuster),是西方议会体制的概念,言论自由的极端表现:议员一旦得到发言权,只要他不退让,就有权一直说下去,哪怕是念菜谱也行。它可以把对手的提案活活说死。加图是霸席的发明者。

刚刚得胜归来的庞培左右为难:按照法律,凯旋将军应在城外驻扎,等待举行凯旋式,一旦跨过城门,就自动卸下军权,失去凯旋式的资格;但法律又规定,想要竞选执政官的人必须亲自到罗马城中登记。庞培希望法律能通融一下,允许他缺席登记。他让舅子内波斯把此事提案到人民大会,让平民投票表决。同为保民官的加图站在内波斯旁边,阻挠他念稿。“鉴于——”“我反对!”“庞培——”“反对!”……此事最终不了了之,庞培放弃竞选执政官,选择了光耀一时的凯旋式。

经历这次凯旋事件,庞培想讨好以加图为首的元老院,他和内波斯的妹妹离婚,提出要娶加图的女儿。加图的家人都欣喜异常,加图却回复使者:“告诉庞培,加图不愿在女人的闺房里卖掉他的灵魂。”

加图用他那正直的手,在共和国的心脏上捅了一刀。拒绝庞培在道德上是正确的,但在政治上是愚蠢的。因为他的道德纯净主义,加图和元老院都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盟友。

凯旋式之后的庞培,没了任何实权,整天坐在家里,落寞地盯着挂在墙上的凯旋袍。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的士兵们解下战甲,在罗马城中等待他兑现承诺:分给他们土地。但加图却用霸席的方法,从日出演讲到日落,硬生生把这一提案说死。

富豪克拉苏也受到同样的打击。他代表商人阶级,向元老院提出重新议税的请求。罗马实行代理税收制:商人们竞拍到政府的税岗,然后到殖民地征税,把合同中属于政府的部分上交,剩下的自存腰包。但由于殖民地连年战乱,税收惨淡,商人们希望能重议给政府的那份羹。但加图认为,利损是必然的,合同就是合同,不能任意更改。在元老院多数同意重议合同的情况下,加图用霸席的方式,致使元老院瘫痪了一个多月。

凯撒也同样吃了加图霸席的亏。他遇到的难题跟庞培一样,但他可不是庞培,他的权力欲远远大于虚荣心。既然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他就放弃了凯旋式,进城竞选。加图是否感到意外?不管怎样,他意识到了凯撒不是善茬,评价说:“凯撒是唯一一个在没喝醉的情况下造反的。”为了制约凯撒,加图让他女婿毕布鲁斯参选,与凯撒同时当选执政官。罗马官员执政期限为一年,之后还可到外省带军一年。为防凯撒在外省坐大,加图成功游说元老院不给他分配外省,而让他负责管理罗马郊区的偷羊现象。

三巨头翻席

我们驻足观察一下加图的三个对手:克拉苏出身商人家庭,他发家的方法是建立私有的消防队,一见谁家起火,立刻去跟人家买房子,不卖的话就不救火。贱价买进之后,再高价卖出,他靠此富可敌国。庞培比克拉苏小9岁,少年时期就是独裁官苏拉的爪牙,19岁荣获“屠夫”的美誉。凯撒比庞培小6岁,他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私生活混乱一些,到处给政敌戴绿帽子,被称作“所有男人的女人和所有女人的男人”。这三人之间也有矛盾,尤以庞培和克拉苏为甚。庞培常在克拉苏将要战胜敌人的时候突然出现,去打扫战场,以此获得“食尸秃鹫”的绰号。

作为执政官的凯撒明明大权在握,为什么还要和其他两人联盟?原因在于另一名执政官是贵族党人——加图的女婿毕布鲁斯。在加图的调教下,他会毫不犹豫地否决凯撒的任何提议。为了顺利推行改革,凯撒说服克拉苏跟庞培和解,组成利益集团。共和国迈出了走向独裁帝制的第一步。

第一关仍然是土地改革:把意大利的大庄园进行分割,分给无地的农民,缓和罗马的人口压力。凯撒在元老院挨个点名议员,让他们提出意见,却唯独落下加图。等唱完名字,加图站起身来,厉声谴责凯撒的野心。凯撒直觉到这又是一次霸席,便命令士兵把加图拖出去,关进监狱。加图顺从地跟士兵走了出去——坐牢是和平抗议的最佳方式。议员们果然反感凯撒用暴力压制言论自由,遂跟着加图出去,喊着:“我们宁愿和加图一起坐牢,也不愿和凯撒一起待在元老院。”凯撒只好把加图放了。

既然元老院不给他面子,凯撒干脆绕过元老院,把改革法案直接提交平民议事会。在罗马广场,凯撒召集平民进行公投,并且请出庞培和克拉苏,两人向民众保证:谁要阻碍法案,就弄死他。即使受到暴力威胁的情况下,加图仍旧带朋友冲击罗马广场,嘲笑凯撒布置了这么多军队。凯撒党人用石子砸加图,朋友们都抱头快跑,加图却信步缓行,不时回头骂凯撒。

三巨头各自的愿望一一实现:克拉苏的收税合同得以重议,庞培的士兵得到了土地,凯撒的羊倌工作也被换成了高卢总督的肥缺。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小,游戏规则变了,加图的哑嗓子做不成什么了。

嫌加图碍事,凯撒党人干脆让加图去负责塞浦路斯的接收工作:罢免那儿的国王,并收缴王室的金库。其实就是流放。在有权拒绝的情况下,加图仍旧去了。这就是斯多葛哲学对天命的接受:“愿意的,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命运拖着走。”加图到达塞浦路斯宫廷之后,为防腐败,一切物件无论贵贱,他一律亲自喊价、拍卖和记录。朋友去看他时,发现他跟着了魔似的工作。这也情有可原:整个罗马都在分崩离析,只有在他能控制的账本和数字中,他才能感觉到秩序和安全感。最后,加圖运回罗马的财富,就同样面积的殖民地而言,远远胜过任何一个凯旋将军带给国家的战利品。这些钱后来都成了凯撒造反的军费——真是历史开的一个玩笑。

感于加图的贡献,当他流放归来时,执政官、元老、贵族、平民倾城出动,在台伯河两岸欢迎他的船队。当看到加图的旗舰时,人们欢呼、鼓掌,加图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让船直接开到船坞里。看着远去的船只,罗马人有些恼羞成怒:“这算什么!他以为他是谁?”加图的信息很明确:“我尽职尽责是我对自己的要求,关你们屁事。”

但这并非他之后落选的原因。听说三巨头又在进行利益分配,加图立刻投身参加裁判官的选举,以求权力制衡。计票开始时,加图遥遥领先;主持选举的庞培看势头不妙,就大喊一声:“打雷了!”当日的选举作废。罗马迷信:打雷时应停止一切国家活动。三巨头利用几天的空档,采用让手下军队投票、买通选民、围拦加图支持者的方法,把加图挤出竞争。而在竞选执政官那天,加图和朋友被庞培派出的打手捅伤了。

此后,三巨头开心顺利地切庆祝蛋糕:凯撒在高卢的驻军延长5年,克拉苏和庞培同时当选执政官,同时结任后克拉苏到叙利亚驻军5年,庞培到西班牙驻军5年。

正是这种对外部世界的无力感,促使加图更加严厉地对待自己,以获得一种病态又高尚的满足感。他开始信奉超级极简主义,彻底地回归罗马的远古时代:只穿遮羞布和披一件托加袍,不穿外衣,每天都在罗马广场光脚散步。当他负责主持角斗和运动会时,取消了金牌发放,代之以一棵生菜、一篮子萝卜、一罐葡萄酒、腌猪肉、无花果以及一捆木柴。

瓦 解

加图的离婚事件,在罗马人看来匪夷所思。

著名律师霍腾西乌斯某天找到加图,说自己快六十了,还没孩子:“能不能把你老婆嫁给我?她已经给你生孩子了。”加图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在征得老丈人的同意(不知玛西亚是否同意)之后,亲自主持了把妻子嫁给别人的婚礼。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凯撒说加图在曲线捞取霍腾西乌斯的遗产,这就好像说包青天是贪污犯一样荒谬。更合理的解释可能还得借助斯多葛信条:斯多葛哲学的理想国中信奉自由性爱和公妻制(主张回归自然的哲学家们甚至在大街上做爱),只有这样才能消灭嫉妒和激情,达到掌控情感的目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在加图离婚之后的第二年,庞培的妻子、也就是凯撒的女儿,生下一个女婴后去世了;天意弄人,孩子也只活了几天。铁三角的一条边变细了。然后另一条边断了:克拉苏在与安息人和谈时,脑袋被人剁了下来。与此同时,罗马城里乌烟瘴气,无业游民跟在花花公子后面组成四个团派,在罗马广场上暴力选举,杀人事件频发,每天都有人横尸街头。人们甚至有点怀念安静的贿选年代了。

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元老院开启应急状态,即独裁制,把军政大权交予庞培。加图虽也让步,但在形式上不依不饶:不,庞培不是独裁官,他是“独执政官”——没有同事的执政官——加图生造出一个新词。罗马在独执政官的带领下慢慢疗伤,庞培终于投进了贵族党的怀抱,还娶了西庇阿的女儿。

不久,凯撒征服了高卢全境,却到了该卸任的时候。他知道,一失去军权,加图就会整他。于是凯撒提出条件:如果让他卸权,那么庞培也得卸下军权。庞培不同意。只有加图看出了其中的质变:军队本来是属于元老院的,现在却成了军人私斗的筹码。凯撒又提议:让他保留一个行省,一支军团。庞培想让步,但加图不许:结任卸权是法律规定的,怎能因一人之故随意更改?

公元前49年,凯撒率兵跨过卢比孔河,革命开始了。

末 路

为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凯撒只率5000人奔袭罗马。流言像滚雪球一样把5000人滚成上万人,最后竟传成凯撒全军出动。庞培顿时慌了手脚,加图一看就知道他打不过凯撒:凭什么呢?这10年凯撒一直在外带兵,而庞培一直在谈恋爱,保养得心宽体胖。他那胖乎乎的脚丫子能从地里跺出百万雄兵?庞培下令弃城,凡留下的都是共和国的敌人。他不只抛下了罗马,甚至抛下了意大利,跑到了中东。

在占有城池的情况下,在拥有多倍兵力的情况下(尽管都在外地),在拥有全部海军的情况下,庞培被流言吓跑了。加图对他有句精辟的评语:“当庞培一肚子坏水时,他总能打胜仗;当他拔剑为共和国的自由而战时,他就成了窝囊废。”并不奇怪,为自己战时尽心尽力,为国家战时总保有余地。

公元前48年,庞培和凯撒在法萨鲁斯决战,庞培战败,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乘船逃到埃及,准备靠那儿的盟友东山再起,还没上岸就被转投凯撒的埃及人给捅死了。

残余的共和国军队相约在非洲的乌提卡会师。加图率领1万士兵,穿过撒哈拉沙漠,行程800多公里,走了1个月之久。这或许是命中注定,加图在穷途末路时达到人生的巅峰:沙漠与加图,加图与沙漠,这是绝配。此时的加图已是长发飘髯,他从离开罗马之后就开启哀悼状态,再也没理过头发和胡子;他拒绝骑马或骆驼,和士兵一起步行。可以想象,在每一口井面前,加图都让士兵先喝水,自己在旁守候——只有爱兵如子的亚历山大这样做过。

在乌提卡,努米底亚国王朱巴和西庇阿因领导权争执不下。举行议事会时,朱巴在他左右摆了两把椅子,自己坐中间,西庇阿坐一边。加图进门后,把自己的椅子搬到西庇阿的外侧,让西庇阿坐在中间。尽管他俩是世仇,尽管他俩是年轻时的情敌,尽管西庇阿曾用贿选的方法击败加图,尽管加图的品德、号召力和军事能力都远胜西庇阿,但他仍旧让权了。

这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因为后来西庇阿证明自己完全是个低能儿。加图写信劝诫他宜守不宜战,让时间来对付凯撒——谁知道呢,或许有人会刺杀他。西庇阿却回信讥讽他。在凯撒多次搦战和激将的情况下,西庇阿按捺不住,出兵和凯撒决战于塔普苏斯。不出意外,西庇阿战败。这次,凯撒反常地屠杀了全部投降的俘虏。

乌提卡成了最后的罗马,但城里住的是腓尼基人,只有300户富商是罗马人。原先西庇阿和朱巴就主张先屠城后守城,因为这些居民都心向凯撒。加图坚决不同意。尽管为人严厉,加图却极为善良,他甚至曾教导埃及国王学会独立,对臣民好一些,停止向罗马称臣纳贡。

加图唯一能依赖的只有那300户罗马商人。他对他们发表演讲,他们听完后如此激动,纷纷提出贡献手中的奴隶,为保卫乌提卡做贡献。加图制止了他们:他知道什么叫做头脑发热。果然,冷静下来之后, 300户商人反悔了,甚至打算把加图一行人绑送给凯撒邀赏。

加图不顾朋友的劝告,獨自一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与之交涉。富商们羞愧地道歉:“我们要和凯撒谈条件,如果他饶加图一命,我们就投降;如果他要杀死加图,我们就和他作战。我们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共和国和自由对我们并不重要,我们毕竟不是加图。”加图并未责怪他们,反而口授信函,为他们向凯撒求情。他让他们不必替他操心:“只有被征服的人才会求饶。在正义的事业上,我不仅没有被征服,反而是征服者。相反,倒是凯撒被我打败了:我一直都预言他的反叛,他的行径证明了我的观点。”

乌提卡守不住了。加图用船送走其他元老,拥抱了儿子和朋友之后,走进了卧室。第二天天刚亮时,家人听到楼上有东西倒地的声音。赶上去看,加图给自己开了膛,旁边摆着柏拉图的《斐多篇》——一篇讲述苏格拉底自杀以及灵魂不灭的文章。

在非洲,加图也算是叶落归根。有什么比沙漠更适合测量一个斯多葛主义者呢:炙热、缺水、漫无边际的沙子和旷日持久的行军——简直是一张斯多葛哲学试卷。夜晚的行军让人想起卡莱尔的诗语:“想一想那远到天边的荒凉沙漠,像沙海那样空旷和寂静……人们在那里孤独地生活,只与日月为伴。白天,烈日照射大地,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光芒;夜晚,一望无际的深邃天空,群星璀璨……我是什么?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死亡?我应该做什么?……无情的沙漠荒野,都无以作答;那浩瀚的太空,蓝星闪烁,静悄悄地旋转,也无言以对。到处都是默默无语。”此时只剩下加图头顶的灿烂星空和加图心中的道德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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