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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琦:此中有真意

2019-03-25王贤根童村

中关村 2019年3期
关键词:画室刘老师篆刻

王贤根 童村

经过几十年的淬火砺练,王敬琦早已形成了自己独有的篆刻语言体系,从规矩严谨的传统入手,借鉴吴(吴昌硕)派与齐(齐白石)派创作风格的同时,创立了自己独有的“双锋”刀法,并不事修饰,古朴自然且又鲜明地融入自己强烈的思想情感。

2006年一个秋天的上午,王敬琦忽然想去潘家园的古玩旧物市场转转。

从大兴区的北辛庄到潘家园,好远的一段路程,待他乘公交、转地铁,来到目的地时,已是正午时分。这时,偌大的古玩旧物市场,已经像飓风过后的大海,渐渐变得冷寂下来。

大抵到这里来的人,都是为了淘得一两件宝贝的,王敬琦也不例外。可是,他从一个一个的地摊走过,一双眼睛篦子一样地篦过了一遍,最终还是有失所望。

两手空空的王敬琦准备踅身回家。就在这节骨眼上,猛然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擓着一只蒙了布单的柳条篮子走了过来,四处里看了一眼,寻了个空隙处,将那布单铺就,将篮子里的物件一一掏摆上去。

王敬琦走上前。几乎同时,一旁的几个人也围了上来。

在那些为数不多的老物件里,王敬琦一眼就看到了那枚孩子拳头般大小的石印。石印宛如一只未经打磨的天然琥珀,散发着无比诱人的光泽。

王敬琦一把将它握在手里。

那是一方篆印。上刻着几个字:“此中有真意”。这本是陶渊明诗中的一句。待又仔细端详,突然发现侧面刻有“仓硕”二字。

王敬琦担心自己一时眼花看错,按捺住剧烈的心跳,又朝那侧款与印文一笔一划细看一遍,最终确认,这是篆刻大家吴昌硕的刀法,不由大喜,如获至宝,断然决定倾其囊中所有,将它买下。

得到印石的那一刻,王敬琦突然觉得,他与这块石头有缘。他认为,在读懂了它的那个瞬间,那块石头也十分透彻地把他读懂了。

此后的一些日子,这块石印便成了王敬琦最为珍爱之物,每每示人欣赏,甚是感到欣慰。

据说,有“衣冠唐制度,人物晋风流”之称的宋四大家之一的米芾,每见到奇石,甚至丑石,便会不由得先是整理一番衣冠。有一次,他得到了一块形状如山的砚石,喜不自禁,竟抱着它睡了三天的觉,并且还请了好友苏轼为之作铭,如此说来,可谓是真正的爱石者了。

而对于印人王敬琦来说,那块石头的获得,也许又是一番意味。

9岁时,王敬琦一家住在北京西城区西养马营胡同,与“健身太极武术社”相距咫尺。一天,他与几位同学一起在胡同玩耍,不知怎么,竟跑进了这家武術社,猛然间看到偌大一个院子里,有十几个年轻人正在那里窜蹦跳跃习练武术,突然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随后,他便征得老师同意,从此进入大成寺健身太极武术社,跟随一起习练少林拳术。

常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天资聪明的王敬琦,由于在练功方面刻苦认真,师父教下的招式一点既透,一年下来,大有长进,一趟趟拳路打得有模有样。

但小小年纪的王敬琦并不满足。为能掌握更多的武术技能,练就一番真功夫,一个偶然的机会,又结识了常在东单花园教授披挂拳的一名姓王的老师,并且态度中肯地立要拜她为师。王老太犹豫良久,认真看了看眼前这个刚满十岁的孩子,不由得满心喜欢,但由于种种原因,还是谢绝了他的拜师良愿,却转而为他出谋划策,向他推荐了名噪一时的三炮拳传人——炮锤刘——宋派老师刘凤轩。

这一天,恰逢炮锤刘的生日,公园练功结束之后,很多弟子都跟随师父回家祝寿,王敬琦也随在其后。为师父祝寿,自然要带点儿略表心意的小礼物,于是,王敬琦特意在花市大街买上了二两上好的茉莉花茶。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将茶叶双手递给刘老师时,却被谢绝了。

刘老师看了他一眼,问道:“父母在吗?”

王敬琦点点头:“都在!”

再问:“你给他们买过茶叶吗?”

王敬琦如实答道:“没有。”却不敢抬头正视。

“拿回去!”王敬琦听到一声断喝,手里拎着二两茶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天,直到整个寿宴结束,兄弟们陆陆续续地都离开了,王敬琦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屋门口。送完人的炮锤刘,回头看到了王敬琦,不禁吃了一惊,遂之深受触动,想了会儿,最终还是把他领进了屋。

此后的日子里,王敬琦除了在学校正常的学习,剩下的时间,就跟着刘老师与师兄们一起习武苦练,无论寒来暑往,风霜雨雪,坚持如一。刘老师一向授艺严苛,如此以来,王敬琦自是吃尽了一番皮肉之苦,但这所有的苦痛,王敬琦都咬牙忍了。

刘老师身材瘦小,加之年龄大了,断不了落下些老年疾患。一天上午,身患眼疾的刘老师,让王敬琦背着他去同仁医院做个小手术,王敬琦十分爽快地答应。过后十几天的时间里,炮锤刘几乎每天要去医院换药,就这样,身材瘦小的王敬琦,背着同样身材瘦小的炮锤刘,来来去去,无半句怨言,前前后后照顾得无微不至。

最后一次从医院回到家中,炮锤刘突然叹了口气,对他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与此同时,接着就把秘不外传的看家本事悉数教给了王敬琦……

然而,就连王敬琦自己都没有想到,几年之后的一次偶然机缘,却让他弃武从文,并且直接影响了他的一生。

虽然同在西养马营,但王敬琦认识画家高阆仙,已是升入中学之后了。而最终与这个被他称之为“高大爷”的画家成为忘年之交,最初则和与王敬琦一起玩耍的小伙伴——高阆仙的儿子小兜子有关。

当时,王敬琦并没有意识到,小兜子把他带到家中玩耍的同时,也将他无意之中带到了一片全新的艺术天地里。

多年后,王敬琦仍记得第一次走进高大爷画室时的情景。见到那些字和画时,特别是看到“高大爷”专心作画的状态,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似乎有了一种飞升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特,很微妙。无疑,王敬琦喜欢这种感觉,并且很快到了上瘾的程度。

高大爷当时在故宫工作,任职北平国画院理事。擅画山水花鸟,平素喜静,每当作画时,总是表现出一脸的虔诚,容不得外界半点的惊扰。逢到这时,王敬琦迸声静气站在案旁,表现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少有的沉稳与持重。而王敬琦又是一个很有“眼力架”的孩子,或帮着抻抻画纸,或帮着研墨修印,有些时候,还会和高大爷一起浇花喂鱼,打打下手,自然而然,他便成了高大爷生活与创作中的一名得力助手。耳濡目染,王敬琦由此受到了艺术的熏陶。

高阆仙非常喜欢王敬琦。时候长了,他觉得身边这个懂事的孩子也是一块写字作画的好料,于是,有意无意间,便开始传授他一些笔法,每每这时,王敬琦心领神会并一五一十记在了心里。就这样日积月累,从最初的一笔一划作画小虾,到最后活灵活现地能画出一只上山虎来,王敬琦得到了高阆仙的悉心指导。

对于王敬琦来说,和高大爷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一段永远难忘并无比充实与快乐的日子。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1966年后的“文革”期间,王敬琦与他的几个姊妹陆续离开北京,离开了西养马营的家,各自上山下乡,奔赴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1966年9月,21岁的王敬琦入伍至北京军区华北生产建设兵团军部直属连,去往山西大同屯垦戍边,三年后又奉调内蒙建设兵团,且一去就是25年。

在漫长的25年里,王敬琦当过警卫员,开过荒,种过地,放过马,后调到机修连。艰苦的边陲生活,磨练了意志,也丰富了他的人生阅历。

当时,王敬琦所在的连队,正与五原一家鞋厂毗邻。一个偶然的机会,王敬琦了解到这个鞋厂在底模加工过程中遇到一系列棘手难题,于是他主动上报连队并征得同意后将这项任务承接下来。底模加工是鞋厂制鞋的一项基础性的工作,需要在相对优质的钢材上,动用不同的工具进行脱、洗、剔、雕等,就如同在一面钢质的材料上,制作一副精美的图画,其尺寸要求非常精准,是一项十分细致的劳作。然而,也就是这么一项既费心又费力看上去并不讨巧的工作,于无形之中为王敬琦后来在篆刻方面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那些年里,每一年从内蒙回北京探亲,王敬琦总不忘记带回些内蒙的特产。而那些特产也无非是些大豆、葵花籽之类,在当时算作零嘴的稀罕物儿。有一年春节,王敬琦特意從内蒙带回一些大蚕豆,送给高大爷——高阆仙,并特意交待具体蒸煮食用的方法。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王敬琦刚走,高大爷就叫嚷着让高大妈用烧锅炒了。

王敬琦再次见他作画时,看到他一边在嘴里“唆”着蚕豆,一边一丝不苟握笔创作。此时此刻,他嘴里就像是含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冰块一样,整个画室里,除了牙齿与冰块撞击发出的声音,以及画笔落在纸上的声音,你几乎听不到任何一丝杂响。

有一天,王敬琦为他打完下手,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望着他,小心问道:“别人都有自己的画室,又都有画室的名字,您也给我将来的画室起个名吧!”

高阆仙一边“唆”着蚕豆,一边看着他,良久,终于打趣般地说道:“就叫‘古燕阁吧!”

古燕阁,不过就是古老的北京城里的一间小画室罢了,但是,对于王敬琦来讲,却又成了一种难言的渴望与梦想。

尽管多年后,画室匾额请人写了,而且还是当代的篆刻大家孙竹先生;尽管于举手抬足、进进出出间,王敬琦常常就能从画室的墙上看到它,而且又常常还会生发出某些人生的感慨来,然而,时至今日,具体到一个为篆刻艺术倾注了大半生心血的印人身上,更多的也都是出于一种纪念了。

1991年,在结束了长达25年的异乡生活之后,王敬琦终于从内蒙边陲返城。

就像此前许多返城知青一样,在一番阵痛的迷茫与挣扎中,经人介绍,王敬琦在一家私企工作。但几年后,由于种种或主观或客观的原因,他所服务的单位几经变换,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一直并没有真正安定下来,最终落脚北辛庄。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洗尽铅华的王敬琦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无论日夜与晨昏,在书法与篆刻之间,王敬琦真正找到了自我。

一横一竖,他在与古文字的亲密接触中,体会到了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一撇一捺,在经年累月、乐此不疲的雕琢中,他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安慰。

不要说大隐于市小隐于野,也不要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毕竟世上的很多人在很多时候的孤注一掷,并非是出于内心的所愿,却都是原于生活所逼。

然而,当一个人在破釜沉舟且无怨无悔地专注于一件终身热爱的事业的时候,生活最终就会为他开辟出一片柳暗花明的新天地来。

在王敬琦的书法、篆刻、砖刻中,毫无疑问,融入了中国传统武术刚柔相济的艺术美感,也融入了他曲折颠波、苦难与追寻的生命体悟。

然而,他的内敛与谦逊,没有让他惊人的艺术才华过早地展现于世。有一年,在朋友的激励下,他首次参加全国篆刻艺术大赛。当评委们看罢他的作品,不禁交口赞叹:汉味十足,实属精品。

百花盛开的春天来了。这才是真正属于王敬琦的春天。

如果说对于书法与篆刻不舍昼夜地钻研与实践,只是一种必不可少的艺术历练的话,2008年殚精竭虑制作完成的2008方奥运作品,则应该是对王敬琦艺术创作实力的一次意义深远的集中展示与检阅。

最初创作2008方作品的设想,自然是为了表达全国人民期盼百年奥运的美好愿望与激动心情。对于这个体裁的把握,虽然王敬琦已胸有成竹,但是,无论砖刻、木刻还是石刻,一方不少的2008方印料,却不是一件易事。现实又是,这所有的开支都要自筹,对于无分文退休收入的王敬琦来说,成了挡在眼前的一道难以跨越的门槛。尽管王敬琦的这一宏伟创作构想,受到了奥委会名誉主席何振梁的关注,并为他的创作提供了相应的素材和良好的建议,但是,现实毕竟还是现实。

开弓没有回头箭。

为了节省资金,压低成本,寻找适合刻印的材料,接下来的那些日子里,王敬琦把家庭中的每个成员都动员起来,又几乎惊动了周边的每一位亲朋好友,让他们四处帮他打听和收罗制作所需材料,尔后,再一砖一石运回家,根据创作需要切割、打磨、雕刻,日复一日,不舍昼夜,为此他尝尽了千般苦头。

2008年奥运会开幕前夕,当王敬琦将凝结着他1200多个日夜心血的700米奥运长卷献给奥组委时,在场的每位无不由之惊讶与感动,奥委会领导与相关专家给予了高度赞赏。随后,在奥组委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王敬琦被授予“五福篆刻家”称号。

梅花香自苦寒来。

再后来的那些日子里,因为篆刻,王敬琦顺理成章地荣获了一项又一项大奖,由此也顺理成章地被冠上了一个又一个金碧辉煌的头衔。紧接着,雪片一样飞来的荣誉证书和一封一封的邀请函接踵而至。但很多时候,王敬琦面对它的时候,也只能一笑了之。

他知道,他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就像小时候手把手教他写字画画的“高大爷”那样。

众声喧哗中,他寻求的是一份孤独。

书法有法,篆刻也有法,“宗秦汉”即是“篆刻”法。

不对秦汉印有一番刻骨铭心的追求,是不会真正理解篆刻艺术的。但一味的追求技巧,和古人一比高低,又是没有出路的。这个辩证法,王敬琦懂。

无疑,经过几十年的淬火砺练,王敬琦早已形成了自己独有的篆刻语言体系,从规矩严谨的传统入手,借鉴吴(吴昌硕)派与齐(齐白石)派创作风格的同时,创立了自己独有的“双锋”刀法,并不事修饰,古朴自然且又鲜明地融入自己强烈的思想情感。

方寸之间,气象万千。

王敬琦的艺术生命正年轻。

自然,除了每天清晨在坐落于京城南郊北辛庄的那个宽阔的农家庭院里打几趟拳脚外,剩下的时间,他还是忙于自己的书法与篆刻。但是,有些时候,就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他还会取出那枚“吴印”来,于一片阳光里反复端详与欣赏。似乎那句话里的每一笔,都能教人悟出生命的真谛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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