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塘冰川的震撼
2019-03-25大志王方辰杨勇
大志 王方辰 杨勇
挺进冰川
由于全球气候变暖和温室效应,地球上位于高山之巅的冰川和延伸到海洋的冰架目前正在不断消融,而且融化速度还有加快的趋势。进入本世纪仅仅9年之时,许多冰川、冰盖甚至冰架就相继消失了。冰川融化和退缩的速度不断加快,这意味着数以百万的人口将面临着洪水、干旱以及饮用水减少的威胁。近年来更是气候恶化加剧,极值天气不断出现。
众所周知,珠穆朗玛及其所在的青藏高原被称为世界第三极,那里有着冰川、冻土带、高寒草甸、沼泽、湖泊、河流以及独特的涵水生态系统,第三极生态及气候的变化对全球都有着巨大的影响。为进行深入地了解,看看那里的生态系统究竟有了哪些新变化,与灾害性天气是否有关联,2010年-2016年杨勇组织了历时6年的大型独立科学考察活動,我有幸参与其中。
青藏高原河源头冰川考察活动从成都出发,著名科考探险家杨勇任队长,计划用4个半月的时间对三江源、怒江、印度河、恒河、雅鲁藏布江这七大河流源头进行综合科学考察。在藏北色林措不幸发生意外事故,汽车涉水时因不了解水深而沉没,我和藏族翻译达瓦被后车队员破窗救起,好在有惊无险。但是测量仪器、野外装备、数码相机及电脑、U盘等电子设备经高浓度盐碱湖水浸泡后彻底报废。
事故迫使考察队不得不更换新设备,装备配齐后再度出发。第一阶段仅考察了黄河、长江、澜沧江与怒江源区,对这四条大江源区及高原面的生态总体状况有了初步了解。
搏战泥潭
7月中旬正是雨季,我们整日在云雾和细雨中奔忙。让我万分感慨的是:涉过数十条冰雪消融的大河,闯过千百个泥坑,澜沧江源头冰川仍被包围在万顷沼泽之中,车队转过来、绕过去也无法避开大片沼泽和泥潭。好在杨勇闯荡泥潭的经验和勇气令人钦佩,尽管无数次地陷车,无数次地挖、托、推、拽,总算到达了澜沧江源区腹地,但距离冰川估计仍有10余千米。
天还在不停地下雨,沼泽地的泥塘积水越来越深,我们打头阵的越野车深深地陷入了沼泽。棒小伙子陈灏博士好几次跳入只有8℃水温的泥塘里挖车,浑身被冻得瑟瑟发抖,我真为他捏把汗!但车轮陷得太深怎么也是动弹不得。疲惫的大家只能把无奈的目光转向杨勇。他望着天空最后的余光说:“就在这里支帐篷,开火做饭,明天接着挖!”
这一夜我怎么也睡不着,倒不是高原反应。听着帐篷外面一阵狂风、一阵暴雨的声音我想了很多:是前进还是返回,我心里真是没底。考察队中我是年龄最大的队员,我的意见对队长的影响最大!如果强行冲入沼泽地,一旦陷入淤泥导致四轮悬起,就凭我们这几个人,即使有天大的本事对3吨多的车辆也无济于事!再说这里是真正的无人区,大型机械根本无法抵达,如果车辆陷入沼泽,下面的考察项目必然泡汤!因此我心中暗想,如果是讲科学的话,就应当返回。
第二天一大早,我撩开帐篷一着:杨勇已经站在了帐篷外。只见一望无际的沼泽变成了一片洁白!寒气顿时闯入我这个4平方米的“卧室”。见我醒来,他的第一句话是:“怎么样?”我说:“够呛!”连问带答总共5个字,他完全了解我的心思。只见杨勇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紧锁着眉头,叭嗒叭嗒地狠命地吸着香烟……
尽管从营地到冰川的直线距离不足10千米,可是雨雾中的澜沧江源头冰川连轮廓都看不清啊!最后他还是决定,带着队员向冰川方向走去……
几个小时过去了,天空的云散去了一些。看守营地的我拿着望远镜焦急地向冰川方向不停地观望。真让我激动:只见几千米外的小黑点在晃动,是我们的队员回来了。他们尽了最大努力,在一个玛尼堆旁的泉眼里采了水样,返回了沼泽中的“大本营”。
我们用了近10天的时间,又对怒江、长江、黄河源头进行考察并采集三江源水样,遇到的困难几乎都一样:车队整日在一望无际的沼泽中挣扎行驶,你拖我,我拉你,大部分时间和体力消耗在泥塘中。队员风趣地说:酷车二三辆,日行四五里,陷车六七次,八、九、十人挖!
雨季在江河源区考察的工作效率就是低。高原的气候就像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时而狂风骤起,雷声动地,接着就是稀疏的大雨点噼里啪啦,甭问,后面准跟着大冰雹劈头盖脸。然而狂风与冰雹很快就会走远,雨消云散,这风云变幻跌宕起伏的过程仅持续几分钟。接下来即会出现艳阳高照,白云朵朵,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有时虽然也烈日当头,云彩还远在天边,但却飘来一阵神秘温柔的雨点,这种感觉真是莫名其妙!不禁感叹:人类对江源气候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每逢此时你赶快顺着光向深色的山体看,不远处肯定出现绚丽浓重的彩虹,一道、两道,偶尔还会出现三道!
普若岗日的震撼
在长江、澜沧江、怒江以及黄河源区的考察,每天都是与沼泽及烂泥搏战,对于研究高原生态的人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情况了。毕竟这里是中华水塔的心脏,当然是水越多越好了!然而,当我们快要到达唐古拉山口时,情况完全两样:过去这一带还有半荒漠及稀疏的绿色,然而今天却是一望无际的荒漠与戈壁,还有那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我们焦躁不安!
从藏北的双湖特区到普若岗日冰川前总共100余千米,整个羌塘高原空气能见度极高,很远就能看到普若岗日那巨大的冰舌。普若岗日的冰原覆盖面420多平方千米,略小于长江正源的各拉丹东冰川。为了便于测量冰川昼夜温度变化,我们把营地扎在距离冰舌约200米较为平坦的地方,对冰川的状况进行了综合考察和拍攝。
这里的海拔高度为5400米,几个巨大的冰舌加起来有好几千米宽!从地表被冰碛物摩擦后的条状痕迹能够看出,过去冰川运动的重力及摩擦有多么剧烈。我来到冰舌最前端的融化区,从条条冰缝及峡谷中流出的泥浆汇成滚滚浊流,倾泻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这里我没来过,无法判断冰川的融化速度是否加快了许多,但是我们知道任何冰川都有积累区和消融区,只要积累区比较饱满,即便消融一些也无妨。只有冰川不断积累和消融,川流不息,江源之水才能源源不断。
不知不觉太阳快落山了,贴着冰舌前的地面吹来阵阵凉风,这股凉风与我们白天感受的热浪形成强烈的反差。我赶紧支起帐篷,准备测量入夜后冰川前整夜地表温度变化。这一夜我测了一个通宵:入夜0点以后,地表温度下降到0℃以下;大约每小时下降1℃,最低值出现在早晨6点半前后,实测最低温度为-6.5℃;上午9点以后,地表温度逐渐回到0℃以上。而普若岗日冰川峡谷内的温度,在正午烈日暴晒之下为10~-16℃。由此可见,即使是在温度最高的季节里,冰缘地带夜间温度仍是低于0℃。在年均气温低于-12℃的羌塘高原,我认为那里的冰川不会在短时间内融化殆尽。
探秘冰原
羌塘(羌塘在藏语中的意思是“北方高地”,特指藏北高原,平均海拔5000米以上,是我国地势最高的一级台阶,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的早晨,太阳从苍凉的东部天边冉冉升起,瞬间驱走了普若岗日冰缘(冰缘原指冰川边缘地区,现已泛指不被冰川覆盖的气候寒冷地区,大体与多年冻土分布范围相当,所以冰缘地貌又称冻土地貌)前的寒冷,帐篷里里外外被照得暖烘烘的,不一会儿就蒸干了挂在帐篷表面的露水。我一边欣赏着日出冰缘的罕见美景,一边准备考察项目所用的仪器装备。
每天最忙的还是杨勇,身为考察队长,身系全队安危,白天开车,早晚还要给大家做饭,从早到晚总是忙忙碌碌,永远不知道累!天刚刚亮就起来为大家弄早饭。他很清楚队员们的辛苦,实在不好意思过早地叫醒大家,为了抓紧所有的时间,队长只好用“开饭了!”代替“起床了!”当大家洗漱完聚拢在“中军”大帐篷时,那太过熟悉的烩剩饭的味道依然很有感召力,这是队员们一天最重要的体力补给。谁都知道吃完这顿汤泡饭后,下一顿就是七八个小时以后的晚饭了。小伙子们更累,待他们吃饱了我把剩饭用大口茶杯装得满满的,中午吃点剩饭汤水总比空着肚子好一些。毫无办法,野外考察做饭实在太耽误时间,一天能吃上两顿热饭就非常不简单了。
吃过早饭其他队员做攀援冰川的准备,带上冰镐,穿上铁脚马,拿着仪器和摄影装备,跟着队长向普若岗日冰舌上方走去
看守营地的仍是我。我最重要的考察项目就是了解高原涵水生态系统的现状和变化趋势,以及普若岗日冰川末端的消融情况,拍摄冰舌周边的冰缘地貌和冰川运动痕迹,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再好好看看这里的植物种类与生长状况。
我嫌背包累赘,就把长焦距红外线测温仪、GPS,水银温度计、激光测距仪和风速仪全部装在摄影背心的五六个口袋里,这些仪器随时都得使用,背上数码相机朝着离营地不远的冰峡谷走去。
夜间的寒冷将碎石夹杂着泥浆的冰碛物冻得结结实实,因此上午在冰缘行走没有困难,只是海拔较高,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几口粗气。尽管没有爬陡坡,还是感觉比较吃力,看来年纪不饶人啊!走到一条小冰碛垅土坎前突然蹿起两只藏羚羊,吓了我一跳!在我抄起相机打开镜头盖的瞬间,藏羚羊已经跑出了几十米。
其实在羌塘这片真正的无人区里,最可怕的是单个的野牦牛、棕熊、雪豹和狼群。想起昨天下午刚来到这里时看见一大群野牦牛,那个野牦牛群的首领壮如坦克,奔跑如飞,远比西班牙斗牛凶猛得多!倘若它们此刻返回来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个人在这样的旷野里行走心情还真有点忐忑不安。
在冰峡谷里行走的确是寒气袭人!仅有几百米远,我却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對几处比较有代表性的地点进行实地测量。冰峡谷内部的温度在-10~-16℃之间,按说这个温度是远低于冰雪的融化温度的,可是耳旁依然充满着滴滴答答和淅淅沥沥的冰雪融化的水滴声。沿着冰峡谷拐来拐去,找到—处阳光直射而且相对洁净的冰面,测得最上部的表面温度为-4℃。当时已经过了中午12点,头顶上的太阳着实晒得我皮肤发痛。而此刻测得冰盖表面被风副来的灰色积沙的温度却高于零度,难怪冰峡谷里虽然温度远低于零度,但是冰缝里还是渗出很多泥浆,原来都是积沙吸热在作怪!
从冰层断面处可以清楚地看到冰雪和沙子相间隔的情况,它记录着近年来藏北高原的环境变化。大风季节吹来的棕色沙粒夹杂在冰雪当中,远远望去就像是巨大的“麻酱干层饼”,近距离仔细看能够看出沙子颗粒有增大的趋势,说明风速有所增加。而风速的增加带来两个问题:一是造成冰川表面覆盖的沙尘越来越多,在阳光的照射下沙子吸收的热量远远大于白色的冰雪,导致冰川融化速度加快;二是大风能够破坏降水云团的形成,本来降水最恰当的位置应该是青藏高原的心脏部位,冰川、湖泊和湿地得到源源不断的降水补给,从而孕育了条条江河。如果云团被风吹到别处就会造成灾害!应该贮水的地方得不到补给就会发生干旱,不能贮水的地方就会洪水泛滥。
触摸云团
羌塘的天空万里无云,此时风速不大,气温也是最舒服的数值,基本是在20℃左右。到了中午云团逐渐在冰川上空慢慢聚集,这种情况在本次考察中已经多次看到了。我看了看自己所处的位置:海拔5426米,地理坐标为:东经89度4.662分,北纬33度49.511分。
环视四周我发现,凡是被冰川覆盖完好的山峰上面都有云雾笼罩,而且云团离冰川非常近,有的就紧紧贴附在冰川表面,冰川似乎有着什么特殊的吸引力。其实仔细想想这个现象并不难理解,就像夏天吃冰棍时冰棍旁边冒气一样,那是由于冰棍的温度远低于零度,低温把空气中的水分凝聚成微小的水滴,我们看到就像冒气似的。然而冰川是个上千甚至数千平方千米的巨大低温生态系统,热空气中的水汽遇到冰川当然也会产生凝聚,从远处看就是形态各异的美丽云团。到了下午,云团越聚越浓,形状各异的朵朵彩云总是围绕着高耸的雪峰。
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云团的边缘镶着亮亮的金边,零散的云团不断向中心翻卷,最后就卷成了像原子弹爆炸时的蘑菇云。从与云团高度基本相等的侧面望去,挂在蘑菇云下面的降水雾带时而就像条条飞舞的纱幕,风向一转纱幕还会左右飘动,犹如身穿灰色纱裙的藏族姑娘在云端轻歌曼舞!这样的雨景若不是在海拔5400多米的高处观望那是根本见不到的。这是本次考察我与云团距离最近的位置,简直到了抬手可以触摸的地步。此时我所担心的是千万别刮大风,一旦狂风骤起就会降下冰雹,瞬间搅乱冰川上空变幻莫测的流云雾雨。
通过使用长焦距红外线测温仪测量后粗略地知道,每个云团实际上就是一个随风飘荡的特殊“热气球”。云团上下端的温差很大,当大量稀疏云团汇聚起来之后,上部白色的云彩遮住并反射掉一部分太阳的热量,为下部的云团创造了稍微低一些的温度条件,从而使下部云团能够汇聚成细小的水滴。这时下部云团的密度与比重逐渐加大,密度越大下降的速度就越快,密度增大的云团呈深灰色,也就是我们平常看见的“乌云”,一旦云团下部接近零度或低于零度就开始产生降水或雨夹雪,从几百米远的等高位置看过去,就是“雨帆”。
站在偌大的冰川大舞台上与云共舞,能够超近距离观察和测量上下舞动的云团。在全球气候不断恶化,气温持续升高的严峻态势下,号称中华水塔的青藏高原心脏部位,云团在5000多米的高度上,温度还低不到能够凝聚成水滴,不能凝聚成水滴也就变不成降雨。由此可见高原受到的影响其实已经相当严重!夏季海平面的温度为30℃,按照海拔每升高1000米温度就下降6℃这个地球温度梯度模式来计算,海拔5000米高度的地方温度应当为0℃。而当我中午站在海拔5500米高的普若岗日冰舌上,感受到的炽热让我忧心忡忡,气温竟有20℃余度,地表温度高达50℃!
如果高原面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加上太阳继续给云团加热,上升热气流托着水汽团向着更高的高空飘去,一旦随平流层飘动,原本可以补给水塔内湿地和湖泊的水分就会流失。所以高原面上的高温与大面积干旱化、戈壁化真是不可小视!
感悟冷暖
太阳渐渐偏西,在冰原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开始向营地方向走去。上午出来能够跳过去的小河沟不过一二米宽,一过中午那些小河沟全都扩宽了四五倍,由此可见冰川的融化速度真是出人预料!我找了好几处相对比较窄的地方都无法跨越,只好咬紧牙关,挽起裤腿,硬着头皮从只有2℃的冰融水里蹚过去。
回到营地吃了几口剩饭,把测量的数据和刚刚拍到的云图存入电脑之后,反反复复地看着图片和数据心里总是沉甸甸的:在海拔较低的地区,温度略高一点只不过会让人们感觉不舒服。然而5000米以上过去多年都是永冻层,再高就是冰川。因为有了高处的冷才能凝聚云、结露水,固化冰川,使高原成为数条大江的发源地,温度一旦升高,哪怕是一点点,只要稍微突破0℃这个冰水临界点,都会对冰雪世界造成毁灭性的破坏!如果云团无法凝聚着陆,不仅会使高原降水减少,还会导致蒸發加大,直接造成湿地面积减少,沿途看到那么多湿地干涸和新生戈壁滩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过去很多人是从美学角度看待冰川的,而对冰川的生态功能认识不足,只有站在冰舌上才能体味冷热对冰雪生态系统的深层影响。在当前全球气候不断恶化、气温不断升高的情况下,了解离我们最近的冷源——青藏高原冰川现状非常重要。其实青藏高原的冰川位于大陆生态系统的最高端,是第三极独有的常年恒低于零摄氏度的冰雪生态系统,只要合有水分的空气从冰川周边掠过时立即就会被低温所凝聚,微小的水滴就能被冰川直接吸纳。冰川就像是“梧桐树”,水汽云团就是“凤凰”。这样翻云覆雨的变化每时每刻都发生在冰川周围,因此冰川才能“川流不息”。世界屋脊上的冰川总面积3万多平方千米,每时每刻都在捕捉水汽云团,尽管数日无雨,可是小溪仍在流、河水还在淌,河流靠冰川来补给,冰川靠云团来补给,这就是大自然水循环天衣无缝的绝妙之处。
夕阳西下,太阳最后的余晖把我们营地上空飘浮不定的云团照得通红,思考着冰川与云团的亲密关系以及彩云与雪峰的绝妙之吻,大自然的美好姻缘千万不要因人类的自私而轻易拆散!让我们都来为冰川常在、雪水长流而做出努力吧!
TIPS
·羌塘公园属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没有许可不能随便进入。
·羌塘公园是我国最大的无人区,目前还没有公路进入。
·获得批准进入羌塘高原进行科学考察或者探险活动,要根据不同季节需要做好周密准备,包括身体检查、应对高原反应措施、通讯导航、车辆救援、营地装备、食品药品、路线规划、环保措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