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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南

2019-03-25牧风

延河·绿色文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牛头甘南

牧风

雪落古城

大凡到過甘肃古战的人,都对牛头城的神秘抱有一种强烈的探求欲望。其实牛头城已失去西晋时期吐谷浑雄居时的神采,遗留下来的也只是片片废墟和废墟上随意散落的瓦砾和破败城垣上时暗时明的洞眼,还有那一幕幕与城有关的古老传说。

每当夜深人静,身在异乡的我,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那些执着而坚毅的眼神,意外地从北方腹地撞入洮州大地,这些匆匆的身影在广袤的洮州艰难地扎根。西晋永嘉末(公元313年),吐谷浑西迁到内蒙古河套以北的阴山一带,随后又南迁到枹罕西北(今甘肃甘南州夏河县)。吐谷浑部落首领阿柴在位时期,最后建造规模较大的城堡有洪和城(今甘肃临潭县洮州卫城)、洮阳城(今临潭县城)、牛头城(今临潭古战)等,修建大小庙宇十几座,据史料记载,吐谷浑在甘肃甘南的活动持续了350多年。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天水学子李振翼在老师赵郦生的鼓励下来到甘南支边。振翼先生是学考古的,所以对甘南境内的文物发掘工作格外关注。1976年春天的一天,甘南大地乍暖还寒,我清晰地记得一个面孔清癯、戴着厚度眼镜的小个子天水人,踏进了我的故乡,浓重的天水方言听起来特别顺耳。振翼先生在父亲的指引下,先后数次深入牛头城破败的城垣内,经过多次走访、挖掘、整理、研究,终于在八十年代初揭开了吐谷浑在甘南最活跃时期的神秘面纱。李先生考古的梦想由此成为现实,他对文物追寻思考的火花迅速燃烧在甘南大地,他匆忙的身影和流畅的文笔至今萦绕在脑际,挥之不去。

我不时在叩问自己,吐谷浑为什么要选择洮州这片古老的土地作为栖身之地?其真正的意图又在哪里?他们甚至用生命为代价换取这片血色的土壤。吐谷浑垒土为城,饮血踏歌,身居高地,屯兵大野。我有个浅显的想法,他们的目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长期统治洮州这片当初商业较发达的旱码头吧,把这片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交织纵横的地带变为吐谷浑理想的王国。

可惜,这种想法是否过于简单和虚幻,从选择的那一时刻起,已经注定了吐谷浑失败的命运。唐代边塞诗人王昌龄挥笔写下攻克吐谷浑的浑厚诗句“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一扫吐谷浑占据洮阳的短暂岁月,彰显唐军威武之师的大气恢宏。前些年,每次梦里都出现牛头城凝重的身影,以及与城密不可分的故事。记得有一年的隆冬时节,我和友人在工作之余,抽空去故乡看望年迈的父母,同时也不忘细细地咀嚼一番牛头城优美的传说,闻一闻古城废墟上弥漫着历史气息的烟云。

清晨冒雪上村后的高坡,俯身望去,大野里一片肃杀之气,萧瑟的风时时袭来,一切生命的迹象都被迷茫的白雾覆盖,让我无法辨清牛头城的真实面目。那片废墟在狂雪飞舞中越发显得沉寂而苍茫,甚至有点奇寒。我想那些暗魂可能还厮守着这片故土吧,不然,为什么山坡上毛桃树还迎雪挺立着,就像他们唯一信仰的佛教,依然保留着一种执着的精神,这种精神渗透在每个遗留的残垣断壁中,浸润在每片破瓦和残砖中。虽然,时光已倏忽间飞逝千年,但我与牛头城的对话打破了时间隧道的束缚,在进行短暂攀谈,哪怕仅仅是瞬间的交流,而我迫切需要知晓北方小小的村落,何以奇迹般地容纳了一个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我想通过翻捡历史的残章断句,来深层感受一下这个谜一样的城带给我的深刻启示。

当我在迷惘中远离故乡,雪已在黄昏里暗淡下来,留在牛头城遗址上的只有我深浅不一的脚印和被寒风吹皱的裸露背影,耳畔又传来我咏叹牛头城的诗句“苍凉之歌,嘹亮历史的记忆之门。谁是立定城堞的将士和马群,败北的军队,带伤的马匹,消失的箭镞,以及沉落的荣光?”

尕秀行吟

公元三百三十年前,东喀尔神山就镶嵌在漒川古城脚下,十六国时期前凉国闯入的身影,只是时光的一瞬,在战事的纷争中万劫不复。面对眼前的沧桑巨变和悠悠白云,我们只有沉下身子,敬畏生命的坚韧和信念的执着。

国道213线是天外飞来的哈达,穿越晒银滩的心脏,在飓风的吹动下插上两只神奇的翅膀,一路向西。那优美婉转的牧歌,在六十万亩广阔无垠的绿毯上,梦想在飞翔。那炊烟里缓缓升起的尕秀,如雕刻在碌曲草原上的版画,一张张舒展生动的幸福美图,生发出千人的欢歌和豪迈!

远远地便闻到奶茶的飘香和龙头琴的弹唱,索南藏家乐赫然展现眼前,生活的美景让一个游子忘却疲惫,让心灵回归家园。那敞开人文情怀的文化广场,锅庄舞的旋律飞动,牧民们长袖舞动,用阳光里绽放的民谣传递一种虔诚的心声。

五彩经幡在转经塔旁随风而动,南木特藏戏的神韵和游牧文化的千年演进在百米文化长廊倾情呈现,生态文明、民族和谐、大爱无垠的生动故事布满甘南第一美丽的藏寨。

尕秀,一个灵魂栖息的地方,沉睡五十余载的游牧村落,被文明新风揭开神秘的面纱,如初嫁的新娘,娇美中掠过一丝浅浅的羞涩。面对日新月异的时代变迁,老阿妈格日草深沉的眸光里透出的沧桑,晚霞抹红的脸庞和她有力摇动的经筒,映衬着分享福祉的时光。

五十七年不平凡的历程,尕秀从一个原始的部落脱胎换骨,涅槃重生为一个隽秀的草原新村,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在甘南的心脏熠熠生辉!海拔三千五百米以上人类只谈论生存的命题,而华丽转身的尕秀,用乡村旅游鲜活的脸颊和欢快锅庄的吉祥,用一种静谧和安逸迎来远方的客人。

一排排红瓦房披着朝霞的霓裳,宽敞干净的街巷,温暖如春的家居,现代化的设施,以及牧民掩藏不住的笑脸,都在内心鼓涨着吹响生态文明的号角!

夏日绿意盎然、牛羊成群的晒银滩,鹰隼划破沉寂的苍穹,清脆的鹰笛声弥漫草泽,牧人的响鞭亮过苍穹,一个藏区秘境,承载着一个古老藏寨的荣辱和兴衰。俯视苍茫大野,东喀尔山下,那张透着古老气息和现代文明的脸庞,镌刻在我夏日潮湿的记事簿里。

谁的身影在日光和星辰里忙碌着?他们挥汗如雨,不知疲惫和劳顿。那是才昂塔和段刘辉们的身影,四十多个志愿者的身影!没有谁能阻挡他们热忱的目光和坦荡的胸襟,不知走过多少次牧帐和定居点,不知搬运多少垃圾和污垢,甚至搬运掉牧民思想深处的守旧和陋习。那些起茧的脚步已无法丈量,唯一的见证就是环境革命留下的一片蓝天净土,以及离开时尕秀人感动的泪光和胸前飘动的哈达。

一个藏寨的成长史都汇聚在这个草原博物馆里了。那散发着酥油和牛奶香味的各类藏文化遗产,在苍老故事的浸润中焕发出尕秀村远古牧业迁徙的印痕,宛如一册厚重的吐蕃部落游牧史,在崭新的陈列台上裸露着,遗留下一串串生存的慨叹。

一九六六年建立的小小尕秀,在晒银滩上已演绎五十七年动人的往事。一切与村史有关的文字和画面都在那面墙上,透过发黄的照片活灵活现,一些赋予浓浓乡愁的记忆瞬间已无法复制,它就是这个村最古老而真实的历史见证。

舟曲之殇

此刻,我又伫立在舟曲的心脏,时光的脚步停留在那页发黄的日历上,记忆之闸訇然洞开。泥石流之殇连同那一串串沉重的名字,在我的脑海里迅速地萌发,疯狂地成长,那恶魔撕裂了藏乡俊美的脸,寂灭了上千人生还的期望。

呼吸已经窒息,灵魂快要爆裂,耳畔不时传来生灵痛苦的哀鸣。心绪焦躁不安,念想已被那突降的灾难湮没殆尽,泪眼干涩,目光迟滞,闻不到家园袅袅炊烟的清香,聆听不到孩子的嬉戏和老人的唠叨,鸟虫瞬间消失,天地一片死寂。你这恍如隔世的梦魇,请铭记我的诅咒。

八月八日,是谁揭开了上苍的悲恸,让这欲望之流吞噬了千百生灵的单薄之躯?这些孤单的灵魂呵,何处是他们慰藉和厮守的栖所?

月圆、三眼峪、罗家峪,一串串梦一般美丽的村落,在我疼痛的眼眸里闪烁而过,留下一道伤痕划过我惊悸的心扉,令我浸满哀思的身体灼痛不安。昔日如画的田园美景,倏忽间就成为我悲痛记忆中唯一的库存。

灾后的村庄是一张残破的蝶,被灾难折断了翩舞的翅羽。女人的低泣更像是撫慰亡灵的祭语,男人的沉默如同无言的磐石,在成片的废墟上如弓矢般坚挺着身躯。当我侧耳倾听,那泥石堆砌、墙垣断裂的地方,可有人们爱的私语和甜美的笑声?

八月十五日祭祀之夜,我的目光凄楚,这巨大的痛压得人无法喘息。我又想起一位失去父亲的小男孩,他纯朴的脸庞和平静的眼神,在烛光里与父亲对话。天堂与人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小男孩在想,我也在想,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天空依旧阴雨连绵,此时我只想用心去感悟给死者尊严,给生者宽慰。

一切已经过去,舟曲丰迭新区群楼耸立,城乡间已恢复往日的喧闹,而那些曾经亮丽的村庄常萦绕在脑际,连同那些孩童嬉戏的笑语。

夜的独白

仰望苍穹,长夜漫漫,星光是希望者的一盏灯,漫长的引领着他的前程,无怨无悔。白瓷一样打碎的我,几乎无处不在,与阳春白雪一起融化的是我的形骸。

一段生命的履历,在岁月的版面上赫然展开,就如同夏夜里悄然走失的流星,曾经也灿烂辉煌。昏暗中我看不见伪劣的影子,因为黑夜掩盖了一切。一支笔,另一种倾诉的方式,正鼓涨起欲望的风帆,在人生这条航线上,有力地支撑着我命运的桅杆,使我饱满的精神世界更加异彩纷呈。一个人如果沉默太久,终将成为被历史抛弃的喑哑石头,永久地荒芜在文化这座凄美的城堡里。其实,只有眼睛一直艰难地醒着,并提醒我不要迷失青春的足迹。

生命如闪动在时空里的一道亮丽的火弧,稍纵即逝,谁也无法留下完美的印迹。孤寂的夜里,清风吹动,一匹命运的快马,闪电般亮过人生的山岗。

携一壶美酒,望月独饮,感叹人世之苍凉。我们常在别人的思想之树下迟钝的乘凉,而忘记了自身的存在,看不见自己鲜活的语言之影和生命的亮点。试想,我们也是手提灯笼的人。一场庸俗的梦,划破了多少美丽的缘。摊开白雪,表露心迹,鲜红的箴言落地,而梦不醒。

至今还沉浸在秋日的辉煌中,殊不知冬天的严霜已熄灭了骄躁的火焰。点燃友情,如同点燃一瓶上好的老酒,它浓烈的气息足以温暖我一生的征程。家园是飘浮在生命长河之中的一叶扁舟,在经受风浪的侵袭后,静谧地驶进成熟的港湾。

一颗鲜红的心跳动着,一双关爱的手掌吸引着午后温暖的阳光。羊群已经远离,春天的脚步在风雪的磨砺中发出浅浅地呻吟,谁的思绪还湮没在沉沉的暮霭里?临春的甘南腹地,只有鹰隼敏捷的翅在长空里携裹着雷电飞动,一个焦躁不安的人,透过三月残雪的骨骸,抛洒着与命运抗争的诗意。我是一枚人生旅途上微小的楔子,在爱与恨之间拼命穿梭。大地苍茫,那些脆弱的思想被孤寂撕成鸟羽,零星的散落在水草深处,在惠风的吹动下,化为一地香泥。

在这个忘却了喧啸和疲惫的土地上,月光如水,目光如炬,温柔地洗涤着尘世污垢的灵魂。是谁,挑亮了村庄沉重的双眸?让今夜迷恋的歌声荡漾在斑驳的树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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