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遵义

莫晓鸣

飞机凌空那刻，伴隨着轰隆隆的声音，我心里出现了少有的激动，再过差不多两个小时，我就要踏进最深刻的历史记忆——遵义城。在我的脑海里，遵义不仅仅是一座城，它是一个著名的红色符号，更是承载了中国革命的峰回路转。八十三年前，在这里召开的遵义会议成为中国革命的转折点，从此，伟人引领历史，革命才从胜利走向胜利，一个民族漫长的悲怆命运才得以在金戈铁马中改写。

这之前的遵义城，对我而言，仅出现在史书和影视剧里。我还记得电视连续剧《长征》的一组镜头：会议刚在一栋红楼的二层结束，代表们鱼贯走出会议室，重回领导核心的毛泽东意气风发，身边簇拥着周恩来、朱德、张闻天等人，然后毛泽东大度地伸出手，与关系微妙的博古握了手。在电视机前，我能捕捉到博古脸上那种大江东去的失意。权力从一只手交到另一只手，就可能决定着历史模样的灿烂或颓败，俨如扼住了命门，这也是历史脆弱的地方。

楼下的一块石碑上铭刻着这样的碑文：“这里是遵义会议会址。1935年1月15日至17日，中共中央在这里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即遵义会议），出席会议的政治局委员有：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朱德、陈云、秦邦宪，候补委员：王稼祥、刘少奇、邓发、何克全（凯丰），红军总部和各军团负责人：刘伯承、李富春、林彪、聂荣臻、彭德怀、杨尚昆、李卓然，中央秘书长邓小平。李德及翻译伍修权也列席了会议。

这次会议是在极端危急的历史关头，在中国共产党同共产国际中断联系的情况下召开的，独立自主地纠正了错误领导，确立了毛泽东在红军和党中央的领导地位，挽救了党，挽救了红军，挽救了中国革命，是中共历史上的一个生死攸关的转折点，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在政治上走上成熟。

这里是国民党（黔军）25军二师师长柏辉章私邸。中央红军到达遵义时总司令部驻地。现作复原布置。”

这些在中共历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齐聚一楼，做出了一个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决议，这座红楼因此留芳后世。这不由使我想起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诗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历史的高深莫测，总有很多吊诡的时刻。如果当年红军里没有毛泽东，或者如果没有那次著名的遵义会议，历史又会朝哪个方向延续它的进程呢？这些让我不敢过多想象，这种事后的假设常显得多余而徒劳，就像一段蕴存和放逐着过往的人生，回顾只会令人伤神和频频惊心。

行程的第二天我们出城参观娄山关战役的遗址。天空下着濛濛细雨，更增加了天气的寒冷，雨水飘落在裸露的肌肤上，一阵透心的冰凉。一路上，我费力地回忆关于娄山关大捷的历史知识，我的心情始终激动着，就像去见一位相识多年而从未谋面的朋友。

从遵义市区去娄山关，大约五十公里。在路上我用手机搜索“百度百科”，重温娄山关战役：“娄山关又名娄关、太平关，是大娄山脉的主峰，海拔1576米，娄山关上千峰万仞，重崖叠峰，峭壁绝立，若斧似戟，直刺苍穹，川黔公路盘旋而过，人称黔北第一险要，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1935年1月9日打响的娄山关战役意义重大，守敌黔军被歼灭六百余人，红军伤亡一百余人，取得了红军长征以来的首次大捷，大大鼓舞了士气，为遵义会议的召开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随风飘洒的雨丝仍在落着，我的视野里一片湿漉漉，仿佛苍天刻意为我们这些远方来客制造出一种凄清的氛围。车停在山脚下，我们下车沿着公路走，感觉两边的高山将这条公路夹得又细又长。半山腰仍保留着当年守敌的暗堡，我想象子弹居高临下倾泻而出，凌厉的杀伤力一定凶猛残酷，足以令人心惊胆寒。毫无疑问，当年红军的攻夺蕴含着智慧，每一个将士更是被一种信仰激励，被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深深鼓舞。

这时，我们一行人围拢在刻有“娄山关大捷”的石碑前照相留念。他们纷纷笑逐颜开，习惯性地为自己竖起拇指，我却无法绽出一缕笑纹，或许是我心事过重。当时我最想做的是找来一炷香，背风点燃，然后插在石碑前，向这些英勇而决绝的将士致祭。当现代人争先恐后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相比之下，这些完全为了他人而奋不顾身的亡魂愈发值得举世敬仰。

雨停后，夜色干净而清爽，虽然带着丝丝钻入衣领和袖口的寒气。我走出崭新而略显简陋的家庭旅馆，在通向大街的带着十足斜度的横巷上，遇到了殷勤的老板娘。她是本地人，已近中年，总是面带着微笑，这应该是行内熟习的规矩;也可能我们是她旅馆开张的第一批客人，预示着好兆头，使她心花怒放。

她热情地向我告知自己的手机号码，并嘱我如果逛街找不到回来的路，随时可以给她打电话。我向她点点头而后道谢，我独自享受一座陌生城市的街景之后，相信自己也能独自找回归宿之处。

来到豁然敞亮的大街上，我低头看手表，刚好是九点钟，这是街市在一夜之中的黄金时间。街上车辆很多，都是缓慢而有序地流动，显出一种别处车流中难得一见的彬彬有礼。街边的行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或沉默无语，言谈举止间总透出一种从容、优雅，是一种延染千年的贵族气。后来我查阅资料得知，遵义城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是首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这就为我的观感增加了佐证。

去遵义前，早就有人告诉我，那里的著名小吃羊肉粉不能错过。这时突然想到了羊肉粉，在半信半疑中立即提振了我的精神。尽管如今已是千城一面，我逛了一条街，又一条街，仍贪婪地想将夜景看够。因地处僻远，此去经年，别后我可能再不会踏进这座城市了。此刻我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念头：尽量将肚子逛空，饥中品尝羊肉粉，应该别有一番滋味。

当我一身疲惫坐在羊肉粉摊前的时候，时间已是午夜。毛毛细雨又飘了起来，风更冷，街上行人稀少，这座安详的城市灯火阑珊，渐入睡眠。经营羊肉粉摊的是一对年轻夫妇，这种小吃最大的特色是用羊肉熬出来的汤不同凡响，可以论成败，决输赢。当女人将一碗冒着热气的羊肉粉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偷偷瞥了一眼她丈夫端到旁边的另一碗，竟然发觉我碗里的羊肉比另一碗多。这使我内心惊讶，现在的商贩流行“杀生”，这有些令我不解，就忍不住向女人疑问。只见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这是我故意多放羊肉呀，让你吃好了，吃得高兴了，你就会记住我们遵义了呀。

羊肉粉在我面前冒着袅袅的热气，就如我在沉默中，内心升起的不尽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