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史视野下的“康乾盛世”
2019-03-22行冬梅
行冬梅
[关键词]全球史视野,康乾盛世,封建社会末期,批判
[中图分类号]G63[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0457-6241(2019)01-0069-04
美国历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指出:“每个时代都要书写它自己的历史。不是因为早先的历史书写得不对,而是因为每个时代都会面对新的问题,产生新的疑问,探求新的答案。”以“康乾盛世”研究及评价为例,我们已经进入全球化时代,对此的研究就必须放在全球史的视野下,用全球史观进行研究、评价,吸取历史经验和教训。
1662—1796年的134年间,中国处于康熙、雍正、乾隆统治时期,多民族统一国家进一步巩固,经济继续发展,人们称之为“康乾盛世”。但也有学者认为,“‘康乾盛世的实际持续时间不到一百年”。“清代盛世的形成,应当从平定三藩之乱(康熙二十年,1681年)算起。到乾隆后期,以和珅擅权为标志(乾隆四十年,1775年前后),盛世已经出现了重大危机。伴随川陕楚白莲教起义的爆发,清朝的盛世宣告终结。”这一时期,中国社会的各个方面在原有体系框架下达到极致。“中国曾以大一统的政治体制,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而且以凌驾于市场之上的天朝朝贡体系,左右了世界市场格局。”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康乾盛世”是中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但是如果把“康乾盛世”放在全球历史的视野下,我们就会发现“康乾盛世”实质已经处于封建社会末期,是封建社会即将灭亡的回光返照时期,这时的中国早已远远落后于世界发展的潮流。
17、18世纪,世界发展的潮流是什么?世界历史上发生了哪些重大历史事件?而康熙、雍正、乾隆三帝做了哪些事情?这是我们把所谓的“康乾盛世”放在全球史的视野下所必须了解的。
当时世界潮流是发展资本主义,西方发生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资产阶级革命、工业革命,已经从宗教蒙昧主义和封建专制统治的桎梏中逐步解放出来,资本主义制度在一些国家确立,科学技术和生产力快速发展,人类社会进入到以工业文明为标志的近代社会。
在西欧各国经济上实行重商主义政策,不遗余力地保护工商业,进行资本原始积累的同时,清政府继续推行重农抑商的政策。雍正帝认为:“农为天下本务,而工贾皆其末也。今若欲于器用服玩之物,争尚华巧,必将多用工匠。市肆之中多一工作之人,即田亩之中少一耕稼之人。且愚民见工匠之利,多于力田,必群趋而为工;群趋为工,则物之制造者必多;物多则售卖不易,必至壅滞而价贱。是逐末之人多,不但有害于农,而并有害于工也。小民舍轻利而逐重利,故逐末易而务本难。……惟在平日留心劝导,使民知本业之为贵,崇尚朴实,不为华巧,如此日积月累,遂成风俗,虽不必使为工者尽归于农,然可免为农者相率而趋于工矣。”④乾隆则表示欲天下之民,皆尽力南亩,因此顽固地压制私人商业的发展。在国内设立众多关卡,对商品征收重税。另外实行官商制度,盐茶官卖,手工业官营,极大地限制了民间手工业和商业经营的范围和规模。
邓小平曾经指出:“清朝康乾时代,不能说是开放。如果从明朝中叶算起,到鸦片战争,有三百多年的闭关自守,如果从康熙算起,也有近二百年。长期闭关自守,把中国搞得贫穷落后,愚昧无知。”康乾时期,是人类历史从分散走向整体,是经济国际化趋势日渐明显的时期,而清朝统治者在对外关系上却采取了闭关自守、拒绝交流的政策。从1644年顺治皇帝建立全国统治开始,到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清政府实行海禁政策(其间曾有30多年的开禁)。1757年,乾隆皇帝将海外贸易限制在广州一地,由官商“十三行”包办。闭关政策严重危害了中国的社会经济,限制了海外市场的开拓和资本的原始积累,阻碍了工商业的发展,妨碍了中国与世界经济文化的交流。古老的中国停滞不前,故步自封,越来越落后。
17、18世纪,英美法相继爆发了资产阶级革命,确立了相对民主的资产阶级政治体制。而清朝统治者进一步加强君主专制,雍正年间设立军机处,君主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发展到顶峰。军机处组织形式很特殊,没有官署,没有专门官员,没有属吏,不是一个独立的、正式的衙门,要绝对听命于皇帝。军机处“地近宫庭,便于宣召。为军机大臣者,皆亲臣重臣。于是承旨出政,皆出在于此矣”。
在文艺复兴运动的推动下,随着资本主义的产生和发展,新兴资产阶级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启蒙运动。这场运动传播了自由、平等、“天赋人权”和“人民主权”思想,强调“法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提出了“三权分立”学说,形成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思想解放潮流,猛烈冲击着封建专制统治和基督教会,使越来越多的人从封建愚昧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科学和理性成为资产阶级建立自己理想社会的思想武器。与此同时,“康乾盛世”中的中国,教育上基本承袭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培养皇帝的忠顺奴仆。學校教育带有浓厚的君主专制色彩,书院被改造成为官办学校。清统治者一方面引导知识分子以朱熹的注释为准则,钻研儒家经典,一方面采取高压政策,大兴文字狱和大规模焚书毁书,从而禁锢人们的思想和创造性,使当时的思想文化领域万马齐喑,一潭死水。1670年,康熙帝根据儒家学说,制定和颁布了“圣谕”十六条,作为人们的行为准则。雍正又给这“十六条”做了注释发挥,称之为《圣谕广训》。它是宗法社会中,专制统治者对被统治者的政治和道德训诫,典型地表现了儒家的社会理想和生活信条。康熙大力宣传趋于没落的宋明理学,钦制了《信古解》,纂修了《性理精义》《周易折中》,命儒臣重新刊定《性理大全》《朱子全书》;并传谕将朱熹升配孔庙,“序为十一哲”,明令朱熹所注四书为科举考试的内容。雍正帝有一段话将倡导儒学,尊崇理学的目的说得很清楚:“若无孔子之教……势必以小加大,以少陵长,以贱妨贵,尊卑倒置,上下无等,干名犯分,越礼悖义,所谓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其为世道人心之害,尚可胜言哉!”在朱熹的著作里,充满了“忠君爱国之诚”“治万邦于衽席”和“内外为一家”的统治理论和经验。清政府把朱熹和宋明理学抬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使成千上万的知识分子钻进其布下的思想罗网。康熙的南书房大臣朱彝尊在《曝书亭集》中概括了理学成为清代官方哲学后的社会风气:“世之举业者,以四书为先,务视六经可缓。以言诗易,非朱子之传易弗敢道也。以言礼,非朱子立家礼弗敢行也。……言不合朱子率鸣鼓百而攻之。”
中国古代的文字狱以清代为最甚,目的在于压制汉人的民族反抗意识,加强君主专制统治。顺治帝兴文字狱7次,从康熙至乾隆,仅见文字记载的文字狱就有七八十起之多。1713年,康熙帝亲自处理《南山集》案,将年逾花甲的老翰林戴名世处死,甚至还将有文字牵连已经死去的方孝标开棺戮尸,且牵连众多。文字狱在雍正、乾隆时期遍布全国,登峰造极,仅1741-1788年40余年间,就有文字狱53起。连绵不断的冤狱,使整个知识界噤若寒蝉,“一涉笔惟恐触碍于天下国家”,遭到杀身灭族之祸,于是知识分子埋头于故纸堆中,繁琐的考据之学盛行,思想文化的发展受到严重阻碍。易中天在《帝国的惆怅·自掘坟墓是乾隆》这篇文章中说,清朝灭亡的原因,“有外因,有内因;而在我看來,其内因之始即肇于乾隆的文字狱。也就是说,当‘乾隆爷用文字狱来屠灭书生们的意气时,大清王朝的丧钟也就悄然响起了。”
乾隆焚书,是从大规模征集遗书,纂修大型丛书《四库全书》开始的。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八月,正式下令焚书,持续了近二十年。总共烧毁了多少书?销毁了多少版片?当时没有精确统计,后世也无法考查清楚。近人据《禁书总目》《掌故丛编》《文献丛编》《办理四库全书档案》等书来核对,孙殿起在《清代禁书知见录·自序》估计,“在于销毁之例者,将近三千种、六七万部以上,种数几与四库现收书相埒”。郭伯恭认为《四库全书》开馆的十多年中,被销毁书的总数至少在十万部左右(大量是复本),册数就无法计算了。这个数字如可信,销毁书的总数是《四库全书》著录与存目总数的十倍。在乾隆编纂《四库全书》,大规模焚书的同时,法国著名唯物主义哲学家狄德罗主持编撰的《百科全书》(全名为《百科全书或科学、艺术和工艺详解辞典》)全书35卷出齐(包括图片11卷)。百科全书派尖锐地抨击了专制制度和教会的黑暗,宣扬理性主义、人道主义和唯物主义。恩格斯高度评价了百科全书派,认为他们“给了法国共和党人和恐怖主义者一面理论旗帜,并且为《人权宣言》提供了底本”。而乾隆时期的焚书烈火加速了清王朝的衰亡,“可知草莽偷垂泪,尽是诗书未死心”。焚书使14~17世纪的建州历史几乎成为空白,大批历史文献和具有进步思想的书籍被焚毁而失传,造成整个社会思想文化难以弥补的损失,也更加暴露这个已经进入封建社会末世的统治者残暴、腐朽和虚弱的本质。
对于自然科学,尽管受到康熙注重和提倡,但是,在其统治期间,自然科学并无崇高的政治地位,即使有少数科学家出现,并没有建立一支科学技术队伍。雍正、乾隆对自然科学既无兴趣,亦无天赋,他们对西方的发展一无所知,闭目塞听。当时,英国派马戛尔尼到中国商讨通商事宜,马戛尔尼来华携带的礼品,是根据英王威廉三世的决定,能显示欧洲先进的科学技术,并能给乾隆帝以新启迪的物品,例如天体运行仪、地球仪、各种类型的武器,还有赫歇尔望远镜、秒表、韦奇伍德瓷器、帕克透镜、布料等,这些礼品反映了当时英国国力和科学、生产技术发展的水平。这些礼品被乾隆帝作为贡品放到库房里,没有发挥它们应有的作用。此后,马戛尔尼邀请大将军福康安观看欧洲新式的火器操]法,遭到拒绝,当然,乾隆帝也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英国通商的要求。最具讽刺意味的是,鸦片战争打了快两年,1842年5月1日,道光帝突然发现,自己对面前的敌手一无所知,立即下了一道谕旨:“着奕经等详细询以英吉利距内地水程,据称有七万里,其至内地,所经过者几国?”其实,南怀仁为康熙帝绘制的世界地图——《坤舆全图》和马戛尔尼送来的地球仪,此时正在紫禁城的库房里睡觉。清朝统治集团对敌情的无知,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清朝的腐败从康乾盛世已经开始暴露。官场中,结党营私,互相倾轧,卖官鬻爵,贿赂成风。据朝鲜李朝实录记载,康熙帝的儿子们“受贿鬻官”,向京外富民之家“勒取财产”,“占夺田园人畜”,“人或不与,则侵虐万端,必夺乃已。”到嘉庆时期,卖官鬻爵的收入总计1.2亿两白银。康熙后期,诸王夺嫡争储,各树朋党,互相残害,形同仇敌。“议罪银”是乾隆对官员与下属的额外盘剥,凡是官员犯有某些过失或有渎职行为,或皇帝认为有过错,甚至根本无错而皇帝认为应当向他需索,这些官员便向皇帝自行议罪,交纳罚银或赎罪的银两,以换取宽恕或豁免。这种荒唐的自行议罪银每年都有好几起,少则三万两,多则二十万两,这批银两直接交内务府广储司库,收归皇家的私囊。乾隆多次南巡和东巡,向沿途各省官员和商民大肆勒索。回到京师后,乾隆亲自处理这些财物,交内务府,由皇室享用。同时,每遇皇帝或皇太后寿辰,还要进行摊派和勒索,称之为“报效”银两,大小官员、各省商民人等,无一例外,均需交纳。乾隆80岁寿辰,拟办万寿庆典经费银114万多两,主要由官员、商人等交纳。在“无官不贪”的清代,官员们精于生财之道,这些负担很快转嫁给老百姓。乾隆的勒索盘剥,手段之多,花样之繁,数量之巨,在历史上都是首屈一指的。乾隆中叶以后,清朝政治的最大问题是:官僚队伍出现了极其严重的腐败局面。贪污数额巨大,动辄上万,甚至多至数十万。且呈集团腐败趋势,甘肃省官员串通一气,谎报灾情,贪污赈灾款项,结果仅被处死的贪官就达22人。“各省督抚中廉洁自爱者,不过十之二三”。至于和珅,贪污所得更是不计其数,嘉庆帝说:“似此贪酷营私,实从来罕见罕闻”。高级官僚犯案增加,国家机器运转失灵,商人日益破产,人民更加贫困化,社会矛盾日益尖锐,乾隆后期出现了严重的政治和经济危机。
“康乾盛世”,实际上是“盛世”不盛。因为这一时期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仍然是旧的,社会固有矛盾一个也没有解决。盛极必衰,离总崩溃的日子不远了。马克思在《鸦片贸易史》中评论:“一个人口几乎占人类三分之一的幅员广大的帝国,不顾时事,仍然安于现状,由于被强力排斥于世界联系的体系之外而孤立无依,因此竭力以天朝尽善尽美的幻想来欺骗自己,这样一个帝国终于要在这样一场殊死的决斗中死去,在这场决斗中,陈腐世界的代表是激于道义原则,而最现代的社会的代表却是为了获得贱买贵卖的特权——这的确是一种悲剧,甚至诗人的幻想也永远不敢创造出这种离奇的悲剧题材。”“康乾盛世”结束后几十年,鸦片战争使中国陷入丧权辱国的苦难深渊。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把“康乾盛世”放在全球史的视野下进行反省,我们可以从中吸取教训,从而紧紧地把握有利的国际环境,赢得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