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龙能带火中国音乐剧吗？

毛晨钰

音乐剧演员郑云龙等了10年，终于等来了这1分钟。

1月4日，他在微博上发布了由自己出演的音乐剧《谋杀歌谣》和《信》上海场演出日期。很快粉丝在下面回复，在开票1分钟内，两出剧的门票均售罄，抢票激烈程度堪比顶级歌星演唱会。

去年11月，郑云龙首次出现在湖南卫视一档综艺《声入人心》中，凭借过硬的专业技能和亮眼的外表被大家奉为“音乐剧小王子”。随着节目播出，他的微博粉丝一路从5000多涨到了76万，几乎每条状态下都有上万评论。与他有关的新闻也时常能在热搜榜上占据一席之位。

上海场的火爆局面，到了北京更甚。2月25日，《谋杀歌谣》北京场正式放票。追随“大龙”而去的粉丝“随便”（郑云龙粉丝的昵称）发现，北京场的票价比上海场涨了两倍多，最高票价从260元涨至880元。随后郑云龙删掉了一个多月前宣传《谋杀歌谣》的微博，并发布了一条新微博：“哔哔，哔哔哔”，别问了，播不了。

上一次他发出类似微博是回应在湖南卫视跨年晚会上演唱网络歌曲《嘴巴嘟嘟》一事。这条最新的“播不了”微博被网友理解为：郑云龙和票务正面刚了。很快，作为《谋杀歌谣》北京演出的票务方大麦网、心疼郑云龙、《谋杀歌谣》票价就成了微博热搜三连发。

郑云龙的微博在粉丝群里激起千层浪。粉丝们自发抵制黄牛票，但总有迷妹愿意一掷千金看大龙。据工作人员透露，北京场的很多观众根本抢不到官方发售的票，只能通过黄牛购买溢价票。原本880元的票，在黄牛手中打个滚儿，攀至3000元，甚至5000元。

这个价格令很多资深音乐剧粉咋舌，更何况《谋杀歌谣》在音乐剧中还算不上大制作。2012年，《谋杀歌谣》在百老汇推出，讲述了一个三角恋故事：女主角Sara與调酒师爱人Tom分手后嫁给稳重的Michael。在经年的平淡生活后，Sara又对Tom旧情复燃，陷入欲望与家庭的抉择。可以说，这是一出女主角视角下的“红玫瑰与白玫瑰”。

即便如此，仍一票难求。

北京中间剧场艺术总监满顶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表示，这场与高价不匹配的音乐剧在他看来“就跟粉丝见面会差不多，也可以说是高级粉丝见面会”。

疯狂的粉丝

灯光逐渐暗下，场下愈发骚动。

“大龙就要出来了吧？”身边的女孩跟朋友小声说道。她们轮流用同一块眼镜布把眼镜镜片里里外外擦了一遍，“这样能看得更清楚”。前排两个女孩掏出手机，给舞台拍了照，发到朋友圈。她们的手机聊天界面一个用了郑云龙的照片，另一个则是郑云龙跟同学阿云嘎的合照。这对在《声入人心》中平分秋色的同窗被很多追星女孩称为“云次方”CP，是节目过后最火的两个成员。

这些女孩代表了台下500位观众中的绝大多数。3月8日，晚上6点不到，位于东单附近的大麦·超剧场门口就列起了长队。

安保人员早已拦出排队区域，只有出示门票方有资格排队。一头是十多米的队伍，一头是近10米的“花路”：里面有近一半是送给郑云龙的花篮。

“你们都是来看大龙的吗？”“当然，就是为了看他专门从外地来的！”粉丝按捺不住激动，双手挥舞起来，她还为郑云龙准备了礼物。

剧场内响起了郑云龙的声音。演出即将开始。这时担任《声入人心》出品人之一的尚雯婕匆匆入场，一些观众追随着她的脚步转动脑袋，很快，郑云龙的出现就把她们的目光扯回舞台上。

郑云龙扮演的是《谋杀歌谣》中沉稳的Michael。他坐在舞台右侧的沙发里，没有光，高挑身形掩在黑暗里，只偶尔扭一扭脖子，理一理袖口。扮演调酒师Tom的吴俊鹏已在舞台左侧就位，卖力地擦着吧台椅子。光打在他身上，裤子上的金属装饰闪光耀眼。台下的观众却习惯性将身子往右前方倾斜，试图在漆黑中洞察郑云龙的每个表情。

这已经是郑云龙第三轮扮演Michael了。2017年他第一次演《谋杀歌谣》时，在当时的演出后合影中能发现，远没有如今热闹的场 面。

悲情明星

“来之前我没有任何期待，所以不管什么结果都会是意外。”去年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郑云龙这样说。

当时的他还相当不适应被摄像机追着拍、不习惯在舞台上唱着唱着就被打断，也对粉丝数量的增长“不是很感兴趣”。

尽管当时他在上海演出时票房已经好了很多，但回忆里的空位并没有被全部填满。他很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在哈尔滨演出，只来了10个观众。花三个月排一场戏，上台演2个小时，台下却无人观看，“那种失落感是种巨大冲击”。

有不少人在这种失落感面前改弦更张。同在北京舞蹈学院学音乐剧的师哥师姐很多都改行了。当年他所在的班级共有18个学生，到了现在还在唱音乐剧的只有3个。

演出过后，郑云龙喜欢去居酒屋喝一杯威士忌，酒到酣处，吹个牛皮“有一天一定要让人把厅坐满，看我演出”。

吹过的牛实现了。

自从参加综艺《声入人心》后，音乐剧演员真正“出圈”了。走在湖南大街上，就连老大爷都认得出来郑云龙。在这期间他去大连演出，发现票房也好了起来。这个变化让郑云龙颇为意外。在此之前，即便是作为音乐剧领域的代表人物，由他参与的音乐剧也“只有在北上广的票房相对比较稳定一点”。

去年接受采访时，有记者告诉他音乐剧《我，堂吉诃德》在北京票房不错。整个聊天过程都绷着的郑云龙总算露出一个浅笑，“那就好”。他觉得一群人的坚持终于被人看见了。

被看见的到底是音乐剧还是郑云龙，其实很难讲。事实上很多观众毕竟还是因为郑云龙在节目上演唱了《我，堂吉诃德》中的曲目才知道这部音乐剧的，更有甚者是因为郑云龙出演才买了票。

热闹并非是每个人的。这次《谋杀歌谣》中的Michael有AB角之分，如果不是郑云龙的场次票就不好卖。

粉丝在音乐剧的剧院中狂欢，似乎催熟了音乐剧的春天。满顶在接受《新京报》采访中却表示，这恰恰代表着目前音乐剧市场还未进入成熟工业化阶段。在他看来，一个真正的成熟的行业，“有能力用自身平台就捧红无数个‘郑云龙”。

引进《谋杀歌谣》的华人梦想总经理田元在接受采访时也认为，“音乐剧这个产业势必是可以造就明星的”。但用音乐剧造就明星还是用明星造就音乐剧，这是个问题。满顶认为，音乐剧演员在音乐剧市场之外的地方红了，从而带火一个戏，“这件事其实挺悲情的”。

移情別恋还是誓死相随？

田元不知道《声入人心》的引燃到底能持续多久，也不清楚粉丝只是一时的移情别恋还是誓死相随。

这些粉丝有不少经历过粉圈文化的训练，他们给予了音乐剧演员等同于流量明星的待遇，比如送礼物、拍照录像，还有人在演出开场前犹豫要不要带应援物。而在真正的音乐剧粉看来，对音乐剧最起码的尊重就是不拍照录像、不挑卡司场次。

粉丝入场，看人不看剧成了音乐剧市场的一个“怪现象”。有音乐剧老粉觉得这群新人粉丝坏了音乐剧的规矩，如此疯狂的热情不能点燃市场，反而可能会烧尽音乐剧。郑云龙走红后就遭遇了被剧圈集体diss的尴尬处境。微博认证的戏剧博主LazyYvone曾公开表示自己并非郑云龙粉丝，并表明“尊重演员是演员，不拿演员当交际花”。

不少剧粉在得知《谋杀歌谣》黄牛票喊价上千后更是坐不住了，他们看不得比这部剧更优质的音乐剧卖不出票，同样优秀的演员却依旧乏人问津。

明星滤镜下的音乐剧市场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模样？田元觉得还需要时间去评估，毕竟这是一个急不来的行业。“剧院的座位是固定的，无法改变，所以只能在剧的质量上花时间，用好的制作撬动市场。”她向本刊记者解释。

而对《谋杀歌谣》的争议也有相当一部分集中在这部剧的质量到底能否匹配它所受到的追捧。

郑云龙在接受采访时就坦言，国内适合中国人看的原创好剧还是很少，最主要是缺“把一个故事立体化，扔到舞台上变成一部戏的人”。田元认为，这些“人”包括创作、制作、演员各个环节。中国的音乐剧市场还需要时间来培养这些人。

2011年，田元第一次制作经典音乐剧《妈妈咪呀！》中文版时，遇到最头疼的问题是选角。这次在准备《谋杀歌谣》时依然如是。

3月8日，当天演出的返场环节时，郑云龙走下舞台，从前排的粉丝手中拿过海报，跟大家积极互动，引起一波又一波的尖叫。直至走出剧院，仍有粉丝尚未从激动中缓过来，“好没有真实感，觉得自己在看电视”。

田元希望，这种激动和热情能尽可能再长久一点，因为“音乐剧需要的不是流星，不是偶像，而是走过漫长培养期的实力演员”。在热点一个接一个的当下，不知粉丝能留给音乐剧的时间到底还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