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聪和周鸿祎救不了“熊猫”

公元2019年3月8日，“熊猫”卒。

就在这一天，熊猫直播的官微在新浪微博上宣布了断开服务器：“主站流浪计划，第一阶段开启。工程师们请逐渐断开与母星连接。注意，请务必保持已连接的服务正常。”

没有太多的丧气和忧伤，这个被王思聪“加持”，盛极一时的直播平台就这样给自己画了个“GG”（竞技游戏中的礼貌用语，输的那一方在退出前打GG——Good Game）。

在此之前的一两天里，之前多次传出资金危机的熊猫直播早已确定了自己的命运，公司内部工作群中确认解散的通知传遍了网络。3月7日晚，熊猫直播创始人兼COO张菊元在告别信中对内部员工表示：“长达22个月未获得任何外部资金注入”，两年中寻求的投资都未能确认，最终没有解决掉资金的缺口，只得做出“大势之下一个无奈却最理智的选择”。

熊猫直播告诉人们，没有“钱”，在烧钱的直播行业，即便含着金汤匙出生，也会死。

王思聪的“熊猫”

2015年9月5日，向来一举一动都会备受关注的王思聪和周杰伦打完一场《英雄联盟》对战之后，不经意间宣布开发游戏直播平台——Panda TV。一个月后，2015年10月，游戏直播平台熊猫直播上线，王思聪拥有40%股份，是第一大股东，并且担任熊猫直播的CEO。

公测首日，熊猫直播并不是很争气，出现服务器登录异常等问题，闹了好大的一个笑话，可随即熊猫直播官微称王思聪将赠送66部iPhone6s给用户，同时，也是为熊猫直播公测体验不佳道歉。王思聪的这一次砸钱营销成功地让“熊猫直播”成为让人艳羡的“别人家的孩子”，也铺好了舆论基础——我们是土豪，我们很有钱。

随后，王思聪动用了自己的人力物力财力，为熊猫直播密集造势。

熊猫直播刚成立不久，王思聪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被问到熊猫将如何应对直播平台的竞争，他表示，熊猫的优势在于产业上下游的资源整合与协同能力。“拥有业内最成熟的制作团队和最有号召力的明星阵容，内容也会更偏向泛娱乐，演唱会直播，体育赛事的直播等。”

明星阵容来自王思聪的“撸友团队”，要知道王公子热爱游戏直播行业在圈内出了名，在周杰倫之外，太多明星都是他的“撸友”，包括经常和他组局、找人切磋手艺的好基友林更新、东方卫视当红主播朱桢等。朱桢早在2012年，就与陈赫、薛之谦等明星组LOL战队，而陈赫又与李晨、BABY在《英雄联盟》上“惺惺相惜”……这些明星纷纷为熊猫直播站台宣传，吸引了一大批流量，效果显著。

同时，针对不同分区，王思聪不惜重金，签约了一大批知名主播，如：PDD、托马斯、蓝战非、周二珂、小智、若风、韩国第一女主播“尹素婉”等，并将直播领域的“挖角大战”推至高点。PPD曾是斗鱼的当家主播，在熊猫直播的创业之初，王思聪以“天价”挖角。签约熊猫后，王思聪还和PPD两人惺惺相惜——游戏上，两人可以切磋技艺，时不时再笑谈一下行业焦点事件;生活上，王校长经常带这个胖子小弟出入富豪的派对，带他体验有钱人的生活。

熊猫直播PC 端日活排名“第三”（2018年第四季度）

就这样，王思聪带领熊猫直播杀入直播战场，一度超过虎牙，发展为仅次于斗鱼的国内的第二大游戏直播平台。

任性的泛娱乐实验

2015年10月上线的熊猫直播，最开始走的是游戏直播方向。

游戏直播的赛道并无明显壁垒，核心是靠头部的主播。所有平台都靠签约的方式，笼络、约束优质的主播，皆以此圈住用户。一直在游戏圈里混的王校长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熊猫直播还未出生时，游戏直播界就已三分天下。要知道，游戏直播平台是一个烧钱的主，这一点和视频网站十分相似，盈利能力却遥遥无期，因此存活下来的平台大部分都抱着大佬们的大腿。

2015年，最土豪的游戏直播平台莫过于龙珠，它凭借着腾讯这样的巨无霸，通过QQ、微信成功导入大批用户，迅速发展壮大;虎牙则是YY旗下重点打造的产品，利用YY的先发优势和活跃用户成绩勉强及格;而斗鱼则在成立之初就拿到风投，之后几轮融资也是财大气粗，不断挑起行业竞争，让本来平静的行业硝烟四起。

就是在这一年，斗鱼从YY旗下的虎牙连挖6人，洞主、55开、萝莉都是从虎牙跳到斗鱼，且挖角金额高达6000万人民币。后来，虎牙也报复性地挖走斗鱼旗下的头部主播。整个行业主播的签约价格飙高到千万级别。

熊猫直播刚刚入场，就面对这样的挖角大战。其实也并非王思聪钱多随意砸，只是随行就市，再加上公子哥的小任性。整个行业似乎格局已定，有号召力的主播有限，平台只能砸钱抢。斗鱼、虎牙、熊猫几大平台在2016年纷纷陷入头部主播的“军备竞赛”里。

这是一场重投入的消耗战，这不是王思聪个人资产能获胜的战斗。早在2016年的上半年，熊猫直播就曾传出资金链紧张、拖延主播工资费用的消息，可见“军备竞赛”之激烈。

转型是必须的。游戏直播平台的商业模式是通过直播带来大量的用户进而进行变现，包含观众打赏为主的直播业务和在线广告业务，目前前者是主要的收入来源。而想要在自己的平台获取大量的用户，就要依靠平台上的主播所创造的独家和优质内容。

为了构建更丰富的内容，王思聪先与腾讯视频合作了直播综艺《Hello！女神》，后独立制作了脱口秀节目《小葱秀》，都希望能够丰富PGC内容，减少对主播的依赖，自己造血。但这两档节目的结局最终都很“尴尬”。《Hello！女神》，被公众称为“王思聪选妃秀”，后被广电总局下架，要求整改;《小葱秀》只做了两期就停播了。在自制内容上，《Panda Kill》算是火了，但《Panda Kill》却并不是直播行业中唯一的一个狼人杀真人秀节目。与熊猫直播一样，虎牙直播也拥有着非常精彩的狼人杀真人秀节目《GodLie》。

不过，2016年，熊猫直播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起码仍有“余粮”。这一年，熊猫拿到乐视网领投的6.5亿元A轮融资，还拿到北京奇虎360战略投资，但没有披露投资金额。

2018 chinajoy，熊猫直播展台（@视觉中国 图）

周鸿祎自己也曾表示：360为熊猫直播提供了直播技术的支持，但具体持股比例，因为360参与了很多基金，是哪家基金参与投资的、投资比例是多少，其并不清楚。

内讧？混乱？没钱？

360投资熊猫直播，或许也是因为王思聪的关系。要知道，王思聪和周鸿祎这两杆微博毒舌大炮，关系还是很不错的。王思聪曾经在微博上给360手机做广告，引发网友哗然;周鸿祎曾“秀恩爱”，直播和王思聪一起射箭。甚至，俩人还并肩一起调侃过贾跃亭吹牛，顺便还踩了一下雷军。

此外，周鸿祎本人也很看好直播行业，他曾表示，直播这种表达形式特别有意思，直播最大的两个魅力，一个是真实性、实时性，还有一个是互动性。

在网上，一边是王思聪和周鸿祎哥俩好，一边流传着，360 团队进入熊猫直播后，把王思聪团队架空，除了内斗什么都没做。

王思聪对熊猫确实下了不少功夫。但身份特殊的王思聪也很难用创业者的心态来管理熊猫。“早期的时候，校长（指王思聪）能一个月来一次就不错了。大老板不在公司坐镇，权力斗争很容易产生。”一位员工表示。

张斌（化名）是熊猫直播最早的一批员工之一。2016年年中，直播行业如日中天，但他还是向熊猫递上了辞呈。“熊猫创立刚满一年的那段时间，从来没有一个VP能笑过三个月。比如说，有一个VP把另一个VP架空或者踢下台，不出三个月，这个VP自己也会被踢。”

不过，对于网上流传的360系高管架空王思聪派系的说法，界面新闻采访了几位熊猫员工都认为有失偏颇。实际上，360的技术对于创业初期流量暴涨的熊猫来说是一次十分有力的支援。在一些员工看来，两个派系都有能力者，但也有尸位素餐的人。另外，王思聪从电竞圈挖过来的一些高管并没有互联网公司管理经验，觀念和手段都颇为业余。

最最重要的是，熊猫直播没钱了。游戏直播是非常烧钱的行当，直播流海量的数据，对带宽和服务器要求严格，而主播签约费与薪酬，也是可观的运营成本，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直播行业都是处在赔钱圈地的阶段。

虎牙最近公布的2018年财报显示全年的支出中最高的就是与主播的分成和内容成本，2018年达到30.6亿元。除此之外，直播所产生的带宽成本也不可小视，虎牙2018年的带宽成本共计6.52亿元。

熊猫直播在经历了风光的初创期后，逐渐弹尽粮绝——2017年后，斗鱼、虎牙相继拿到腾讯融资，作为游戏直播领域的老三，熊猫直播处境尴尬，差距慢慢被拉开，找钱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在找钱的路上，每次都差一点，” 熊猫直播相关人士觉得很遗憾，“找腾讯，腾讯投资了虎牙;找今日头条，今日头条自己出了事;还找过虎牙、斗鱼、网易、京东，最后都没有结果。”

诚如COO张菊元所言，从 2017 年 5 月开始，熊猫直播就再没过一笔外部投资了，这几乎等于断了后路。也因此，若风、周淑怡等主播逐渐离开熊猫。

没钱，对于直播行业来说，一直都是致命的。高昂的成本意味着直播平台之间的大战就是一场烧钱大战，而是否能在资本市场得到持续的资金投入就变得至关重要，融资能力成为决定直播平台生存的核心能力。

在游戏直播诞生后，资金匮乏一直是所有直播平台倒闭的直接原因。2013年1月，一度与Twitch分庭抗礼的海外游戏直播平台own3D宣告于月底关闭，成为游戏直播行业中第一个壮烈失败者。在关闭前，该平台上的一些游戏主播传出被平台欠薪的传闻，媒体曝出own3D正在进行的500万美元融资洽谈也以失败告终，最终不得不黯然退场。

own3D关闭之后，海外游戏直播的市场上只余下Twitch一家独大。即便如此，Twitch仍需要大量资金支持。2014年8月，电商巨头亚马逊砸下9.7亿美元收购Twitch。

背后的“杀手”

2018年3月8日，斗鱼直播获得腾讯独家完成的6.3亿美元融资。同一天，虎牙直播宣布获得腾讯独家完成的4.6亿美元战略投资。

这一天成为整个直播行业的转折点，第一梯队与第二三梯队差距进一步拉大，游戏巨头腾讯在直播行业的影响力也一骑绝尘，完成战略闭环：一方面限制竞品游戏在平台势力范围内的传播，一方面扩大自家头部游戏项目影响力。

拿到钱的游戏直播平台，基本上可以直接宣布自己的“胜利”，而熊猫直播只能想办法“续命”，它还想过“卖身”。去年7月，界面新闻独家报道，熊猫直播正作价30亿人民币左右寻求买手，一部分为现金，一部分以股权交换形式兑现。此时，熊猫直播的负债已高达7亿多元人民币。

除了没钱，整个互联网行业的“大势”也离直播渐行渐远。2018年8月20日，CNNIC发布了第42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以下简称《报告》）。细数2018年上半年互联网的奇迹，抖音的崛起肯定算一个，1月时它还只有日活3000万，到6月，就已经到了1.5亿，以它和快手为首的短视频平台，成为2018年上半年互联网的焦点。

《报告》显示，截至2018年6月，综合各个热门短视频应用的用户规模达5.94亿，占整体网民规模的74.1%。

网民的上网时间一定，看短视频的多了，自然也就分流了直播的流量。截至2018年6月，网络直播用户规模达到4.25亿，较上年年末仅微增294万，用户使用率为53%，较2017年末下降1.7个百分点，游戏、真人秀、演唱会用户使用率均呈下降趋势。这也成为一片飘红的《报告》中为数不多的一点绿。

另一方面，快手、抖音等短视频平台，也开始慢慢布局直播领域，对于斗鱼、虎牙这些直播元老来说，怎样应对短视频的竞争和攻击，也许将是它们未来的主要议题。

2016年，上海，王思聪身穿印有Panda TV的T恤，现身China Joy 展台为熊猫直播站台（IC 图）

到了去年11月，《炉石传说》主播、iG 战队选手“囚徒”在直播中就曾透露，熊猫直播员工基本上就是“混吃等死”的状态：“我跟他们说我想做一个开车从上海去北极，他们当时想的就是，哎哟你别播了，你就天天在家播炉石吧，你这一出去我们又得给你配专题，然后你什么时候开播，我们还得给你挂宣传片，你就播炉石……挺好的，对吧，我们朝九晚五的上班下班，你就天天播你的，我们也不用管。”

如果不是王思聪靠着自己的关系不断刷存在感，可能熊猫直播的命会更短一些。今年年初，王思聪的战队iG成功拿到“英雄联盟S8”世界冠军，熊猫直播還请来周星驰与iG战队直播互动。“星爷”出面，在一定程度上振奋了人心，网友在评论中称，“校长还未放弃熊猫直播”。不过，目前看来，iG战队的加入，还是未能拯救熊猫。这一切只能称得上是“末日余光”。

主播们的“末日”狂欢

“办理解约的人员请到佛跳墙会议室，办理讨薪的人员请携带相关资料到南湖派出所登记。”3月8日，在其他互联网公司纷纷晒礼物，秀自己对女员工的关爱时，熊猫直播所在的望京总部办公室门上，张贴着这样的告示。

事实上，曾经的人气主播，早在熊猫倒下之前，就已相继出走。熊猫曾经最有人气的主播PDD于2017年12月停播之后就淡出了观众的视野，2018年末他在微博上承认与熊猫之间“有一些不大的债务纠纷”。2019年3月8日，熊猫直播宣布关闭服务器的当天，已经一年多没有直播的PDD在熊猫直播的房间更名为“全完了”，之后的去向想必也十分令人关注。

2018年初，熊猫直播上线之初重金挖来并培养的主播周二珂回到了斗鱼进行直播，若风在2018年末合约到期后宣布停播，随后进驻腾讯旗下的企鹅电竞。刘杀鸡、风行云则在2019年初跳槽至虎牙直播，其中刘杀鸡离开熊猫跳至虎牙还引起了不小的纷争，当时熊猫称将对其进行起诉，而风行云则很难得地与熊猫达成和平解约。

还有一部分主播还在坚守熊猫的阵地。3月7日18点，有部分主播宣称自己收到了超管通知，3月8日就是熊猫直播服务器开放的最后一天。

人们涌进平台，因为并不确认关停的具体时间，所以大家把每一个“看上去有点特别”的时刻都看成终点。

据触乐报道，凌晨3点47分，主播“图拉夫”的直播间里还有40.1万人气。他是当晚的人气之王。“大家都辛苦了，超管辛苦了，活在世界上就很不容易了。”说完这句话，图拉夫咂了咂舌，陷入了沉默。

在加盟熊猫直播前，他是个混迹于斗鱼TV《DOTA 2》区的小透明，在一众大佬的光芒下，没人知道他是谁。2017年年初，随着《绝地求生》开始爆火，图拉夫转型“吃鸡”主播。

转型很成功，图拉夫很快凭借犀利的枪法成了业界翘楚。他带着“帝国鹰眼”的名号转投熊猫直播旗下，开始了自己的大主播生涯。“大主播”意味着高收入、高人气，但现在，熊猫平台要关闭了，他主播生涯的巅峰期似乎也要随之而去。

还有些直播间已陷入“群魔乱舞”。因为熊猫直播里已经基本上看不到平台管理员了，有些超管在3月8日的凌晨甚至在在弹幕里公然鼓励女主播“尺度再大些”。

不过，熊猫直播的服务器并没有在3月8日彻底关闭，截至发稿（3月13日），熊猫直播仍然能够使用，主播们狂欢气氛正在消退，一切正趋于平静。

3月12日，主播萱萱还在继续直播，这一天，她手持熊猫直播的旗帜拿着手机在直播爬山，在下山途中，一男子好奇地问她，“熊猫不是倒闭了吗？”随后，萱萱做出反驳，她说熊猫的超管还在下午给她发了200元红包。直播时，房间在线人数达二十多万，依然有很多人给她刷着“竹子”（熊猫直播的虚拟礼物）。

“我觉得熊猫还是有希望的，我有点害怕，我真的很在乎熊猫，3月8日晚上，我下播之后哭了好久。”萱萱告诉本刊记者，当天她连续直播了12个小时。在熊猫直播平台，打出“陪熊猫走到最后”标语的，一般都是感性的女主播们。

还有的主播是不得不直播。一位被拖欠七十多万元的游戏主播向本刊记者控诉了熊猫直播平台的问题，“现在不播算违约，违约还要出违约金，公司管理也混乱，后期工资都不能按时发。”虽然一直在抱怨平台的问题，可这个要求匿名的主播跟记者聊了半小时后又继续去直播了。

如今，在主播间流传的消息是，熊猫直播将在3月18日关闭服务，现在主播几乎全部在撤退。他们在直播间留下自己的QQ、群还有微信号，即便还没有找到下家，他们也试图带走一部分自己在熊猫积攒的粉丝。

熊猫直播从2015年10月成立之初，一直到2019年3月全剧终，一共拿到三轮投资，再加上王思聪的加持，取得这样的成绩难免让人唏嘘。3月18日，会是熊猫直播彻底断开“母星连接”连接的日子吗？

● 资料来源：触乐、界面、虎嗅网等，本刊记者汪璟璟对文章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