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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盈地展示光影的轨迹

2019-03-21谷立立

出版人 2019年1期
关键词:光年光影大地

谷立立

很难说,美国现当代文坛到底有多少被遗忘的作家:约翰·威廉斯、理查德·耶茨,或者詹姆斯·索特……反正从文学出现伊始,就有人欢喜有人愁。在写作《光年》的时候,索特应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作家中的作家”。他曾是战斗机飞行员。无数次从高空俯瞰大地的经历,让他有了对阳光、风云、雷电、雨露最直接、最真实的感触。终其一生,这个把飞行当作一生中最爱的男人,从来没有离开他的飞机。哪怕早已远离高空,哪怕身体不再飞行,他也要提起笔来,继续他穿越云层的航程。

《光年》是索特的想象,也是他的记忆,关乎天空、大地,关乎婚姻、生死,更关乎自由、艺术。好比打开了一幅恬静的画卷,河流、乡村、树林、海鸟构成了对自然的吟唱。在这里,大河抛去了所有的阻碍,缓慢地汇人大海,“水面光滑如石头。没有船,没有小艇,没有一片白浪”。同样,平静的还有生活。没有起伏,没有高潮,没有刺激,只是缓慢地等待某个必将来临的终点,一如眼前的黑色河流。只是,河流并不平静。至少,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暗藏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异样,时刻改变着我们的判断。或许,习惯了孤独的索特更愿意将它称为“风”。当他长久地凝视掠过机翼的鸟儿,关注停在天边的云朵,只有不请自来的风,才能打断他的思绪,搅乱他的沉思。

就像河水,“水平躺着,被风敲破、打碎”。当然,“平躺着,被风敲破、打碎”的不仅仅是河流,还有主人公维瑞与芮德娜夫妇的生活。毕竟,索特迷恋的不是亨利·梭罗笔下的瓦尔登湖,或是安妮·迪拉德朝圣的听客溪。如果上天可以给他再次选择的机会,我想他更希望活在20世纪上半叶的欧洲,与普鲁斯特、伍尔芙、马勒并肩而立,一起享受无拘无束的自由时光。于是,从一诞生起,《光年》就有了舒缓、忧伤的调子,就像一首舒缓、忧伤的赋格曲。这是索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也是索特的《到灯塔去》,更是索特的《风格练习》。

米兰·昆德拉曾说,好的小说不是去临摹生活的真实,而是探索生活的可能。没有在4000米高空俯视过大地的人,很难理解索特的执着。自始至终,他把自己对纯净天空的挚爱、对自由精神的向往,统统埋藏在一个个相似的狭小封闭的房间里,等待着被开启的那一天。因此,打开《光年》的过程就像乘坐喷气式客机俯瞰大地。你也许错过了突如其来的气流冲击,但绝对忘不了穿越云层时舷窗外的风景:有太多的喧嚣被自动屏蔽,有太多的元素被弃而不用;暗杀、丑闻、民权、反战统统与它无关,你看到的只是光影。无处不在的光影。这一刻,飞行家索特再次坐进机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优雅地、舒缓地、感伤地、轻盈地展示那道炫目光影划过天空的轨迹。芮德娜就是光影的化身。每个清晨,她在“那些沐浴过晨光的房间”里过着波希米亚般的生活,没有人能够走进她丰美的精神世界,除了破旧的、“似乎喝足了阳光,汲取了它的温暖”的物件:书籍、靠垫、食物、床单、衣服,“其他的毫无意义;总能应付过去”。然而,事情真能轻易“应付过去”吗?这是不是过于浪漫的想象?尽管有了轻盈的底色,《光年》并不叫人轻松。索特用最轻盈的笔尖伸入婚姻的裂缝,上下搅动,轻轻挑起生活沉重的砝码。这是家庭生活的真相。无爱的婚姻好比牢笼,用一纸契约,将芮德娜和最初雄心勃勃、继而一事无成的丈夫维瑞,牢牢地捆绑起来,“睡觉时脚都不会碰到一起”。

《光年》的意义并不在于读秒般地倒数芮德娜的一生,而是细述她对自由的向往。毕竟,光走了一年,追逐光的芮德娜(或者说索特)走过了漫长的一生。无数次,她在平凡的日子里寻找着不平凡,追逐属于她的美与艺术,把邀请朋友参加音乐会、全家举办圣诞派对、亲手为孩子编童话故事、谈论萨特或让·热内,当成摆脱平庸、抵达自由的利器。当然,聪明的芮德娜不会满足于无限期地表演自由,而是要真正地享有自由。循着这样的逻辑,我们完全可以把《光年》一刀切开,分成截然不同的两段:离婚前、离婚后。前半部的所有铺垫(家中小马的失踪、朋友孩子的意外、芮德娜父亲的生病),都在婉转地告诉我们婚姻并不完美,并为最终的离婚早早地埋下了伏笔。

索特仿佛要告诉我们,夏天再好,总有结束的时候;旅途再美,也有抵达的终点。世界上从来没有“两边都流”的河,要从容地生活,首先要学会放弃。婚姻或者自由,犹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意味着,要得到真正的自由,必须放弃鸡肋一样的婚姻。34岁,芮德娜“以一种倦怠的姿势”看待她的婚姻,看待她的另一半,“仿佛已经筋疲力尽”。这样的她,更像是远古时代穿越过来的勇士。她的战场就是生活。因为追求自由并不代表离开家庭独自过活,而是要颠覆、要改写、要“征服自我”。终于,四十出头的她放弃安稳、放弃家庭、放弃女儿,像真正的斗士那样孤注一掷。可以说,对自由的渴望,是变革时代留在索特小说里的唯一烙印。这是飞行属性的必然:摆脱重力、摆脱大地、摆脱烦忧,把寻常生活尽数抛在脑后,在蔚蓝天空匀速飞过,与云朵相伴,等待日出日落,像鸟儿一样自在。

如果说,索特用尽全力描绘生命中所有的“轻”,那么,这种“轻”也是可以承受的。就像四季的更替,随时间流逝,自然地来、自然地去,哪怕摆在面前的是撕裂人心的煎熬、分离、衰老、死亡。就像杜拉斯小说《情人》那个著名的开场:在某个大厅,某位年轻男人走上前来,对早已年华不再的她倾述衷肠,“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和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倍受摧残的容颜”。想来,索特也有与杜拉斯相似的想法。在《光年》的后半部,我们看到了相似的一幕。那时,芮德娜41岁,离了婚,独自去了欧洲。6年后,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然而,衰老并不可怕,死亡不是终结。就像一道光,她到达了梦想的自由之地。这一次,索特可以骄傲告诉世界,“我就是芮德娜”。

詹姆斯。索特

(James Salter, 1925-2015)

美国小说家、短篇小说作家。成长于纽约曼哈顿,毕业于西点军校,做过空军军官和战斗机飞行员。1957年出版长篇小说《猎手》,后退役全职从事写作,曾获得福克纳奖(1989)、迈克尔·雷短篇小说奖(2010)等。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一场游戏一次消遣》(1967)、《光年》(1975)等,短篇小说集《暮色》(1988)、《昨夜》(2005)等。索特作品文字精巧,结构考究,不仅将极简主义风格发挥到了极致,而且对小说文体有新的开拓,被譽为“作家的作家”(《纽约时报》)、“美国当代文学被遗忘的英雄”(《卫报》)。普利策文学奖得主理查德·福特称“詹姆斯·索特写出的句子胜过当今任何一个美国写作者,这在小说读者中是一个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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