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康 耿其昌梨园绝配
2019-03-21
有一对夫妇,多年来活跃在京剧舞台上,他们同年生,同年考入中国戏曲学校,同年毕业,后来的单位都是中国京剧院,两人同为第九届、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同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在同样的舞台上,他们一生一旦,很难得地用着同样的调门,你一句“怕你一去不回还”,我一句“快马加鞭一夜还”,深情款款地配唱着铁镜公主和杨四郎,唱着王宝钏和薛平贵……如此机缘巧合的两个人,就是李维康和耿其昌。
舞台上扮相俊美,演尽了贵妃民女、将相王孙的李维康和耿其昌,生活中有着同样的和蔼、慈祥,虽然已是年逾古稀,夫妇俩却精力充沛,有着几十年沉醉于舞台表演不谙世事纷繁的沉静与儒雅;舞台上两人唱着美妙动听的戏文,如“海岛冰轮初转腾”、“红日坠落在西山口”,闲坐家中的李维康和耿其昌,和我聊天时如话家常,甚至谈起多年前被打成“黑尖子”遭人唾弃的苦难经历也是从容淡定:舞台上经常饰演年少夫妻,或聚少离多(如王宝钏、薛平贵),或心有嫌隙(如铁镜公主、杨四郎),或反目成仇(如秦香莲、陈世美),生活中的李维康和耿其昌,四十多年来一直如影相随,患难与共,他们敢于创新,打破京剧很多程式化的东西,为喜爱他们的广大观众奉献了一出出好戏,也传送出一段齐眉举案的佳话
耿其昌用痴心对待钟爱京剧
我问起眼前这对恩爱夫妻是怎么结下一段令人艳羡的姻缘的,接下来就主要由耿其昌表述,李维康补充了。故事的发端,其实并不像戏台上常见的,多情少男、少女同窗
8年,自然青梅竹马,在后花园私定终身。其实,这还得追溯到上面提到的1966年,那样可怖的岁月,却也是患难之中见真隋的岁月哪!有一次,学校的造反派把李维康“揪出来晒太阳”,陪着那些所谓的“反动权威”挨斗、做检查。在泼向李维康的一片污言秽语中,人群中忽然站出來个耿其昌,朗声说道:“李维康并不是这样的人,我们同班8年,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人!”——这样的一段话,在那个大家脑子都很乱的年代,不一定能起到“拔乱反正”的作用,却能让一些还没有迷失本性的善良的人们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样的一段话,在全校几百人聚会风云变幻的时刻说出来,肯定要一直温暖到18岁少女的心窝里去,虽然今天的李维康对当初18岁的少年只是一句调侃:“那当然是爱情的驱使”!而一旁的耿其昌还在一本正经地解释:“当然,不能说我那时对她没好感,可是,我站出来说话时,更多地是凭着自己的良心!”
有了这份不泯的良心,再加上对京剧事业的那份痴心,耿其昌说自己此生无悔。我印象中的耿其昌,无论是演传统剧目《红鬃烈马》《逍遥津》《连营寨》《四郎探母》,还是新排剧目《李清照》《恩仇恋》《宝莲灯》《瘦马御史》,大多是一副正义凛然,韵味纯正,有着浓郁书卷气的形象。
说起丈夫,李维康是满脸心疼:“他这人,戏痴,不要命!”她说起第三届京剧节上,耿其昌带着重头戏《瘦马御史》到南京演出时,得了一种不分泌唾液的怪毛病,这对别人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对开不了口唱不了戏的耿其昌来说却是痛苦万分。他辗转找了名医连续吃了六十多服药,总算有了些好转,于是他喝完中药上台唱戏,唱腔丝毫也没有破绽,将《瘦马御史》中的钱南园演得是活灵活现,谁能料到他那时是带病上场呢。听着老伴的责陉,耿其昌呵呵笑言:“只要戏迷们不觉得我唱坏了,给我叫个‘好,那点病算什么呀!”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在李维康和耿其昌从戏校毕业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写下多么酸不溜秋的留言,可是,他们却用后来的四十多年,以至今后还要相携相依走过的余生,告诉我们一种尘世间多少夫妻、同事、朋友都梦寐以求的境界: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在耿其昌说出“我们俩的一切都惊人地相似”这句话的时候,我原本已经十分信服了,因为我知道他们之问的“同年生,同年考入戏校,同年毕业,同样的单位……”可是,耿其昌又给我讲了件怪事,他说,同样唱京剧的夫妻搭档也有好几对,有的是花脸配青衣,有的是老生配武旦,像他们这样都用6个调门配唱一生一旦经常同台演出的例子就很少见了,突然有一天耿其昌发现自己降了半个调门,过了没几天,没想到李维康也降下来了半个凋门,这才是咄咄怪事。看来,他们真要一生一世天衣无缝地配唱下去了!
再说说他们之间更多的相同点—一两个人都“师从百家,无门无派”,一个是熔梅、程、张于一炉,一个是兼容余、谭、杨、马、奚派各家之长;两个人都酷爱京剧.痴心不改,说起很多原先唱京剧的人纷纷改行,名利双收,他们都看得极淡,认为“备人有备人的路”;两个人都愿意尝试一些新的东西,如使用电声乐、编钟为京剧伴奏,拍摄京剧MTV,这方面大家熟知的就有,李维康演出过电视连续剧《四世同堂》,耿其昌主演过贺岁京剧电视剧《瘦马御史》……
虽说是患难夫妻恩爱情深,却也难免有心生睚眦的时候。有时候两个人吵架,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不觉大家就提高了调门,那情形比起舞台上铁镜公主和杨四郎式的“拌嘴”,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儿5岁那年,两人不知为什么事,大吵了一顿,气急之下大概互相都说了些伤人的话语,至今两人都还清楚地记得女儿当时惊恐万分的眼光。吵完架后,第二天两人就分别去外地随团演出了。十多大后回家,进门后看见刚学会写几个字的女儿在桌上留了张宁条,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爸爸妈妈,不要再吵架了!!!!!!!!!!!!”—连12个惊叹号,看得李维康和耿其昌触目惊心,泪落如雨。为了他们这个女儿,这个自小孱弱,心细如缕的“八妹”(女儿小名),“我们从此真的心平气和,相敬如宾,有时候互相之间说话的语调都低多了。”
大概因为我是做文宁工作的,本人又比较喜欢京剧,夫妇俩很诚恳地跟我说,以后如果觉得哪些戏文拗口,或者不太合情理,随时可以跟他们商量着怎么改,我当下连连点头称是。不过此刻,在跟李维康、耿其昌夫妇一席谈话过后,我能想起的戏文,暂时就只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八个宁,这样的戏文,堪配此情此景,不用再改动了吧?李维康人尖子成为黑尖子
之所以要先谈李维康的经历,按耿其昌谦虚的说法是“我老伴比我成就大”,就我个人来说,是因为比较熟悉舞台和荧屏上的李维康,熟悉她在《李清照》中如“一枝花凝晨露盈盈绽放”的才女形象,在《贵妃醉酒》中“好一似嫦娥下九重”的贵妃形象,还有《坐宫》中体贴人意的公主,《玉堂春》中悲苦哀怨的苏三,电视剧《四世同堂》中贤惠温顺的长孙媳妇。此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李维康比起她的同龄人来,多了一些我想象不出的曲折苦难。
在1966年这个很多中国人都能铭记的年份到来之前,李维康、耿其昌,还有一批1958年考入中国戏曲学校的大多数同学,他们走过的路大体上是一致的。入校时才11岁的李维康,在众多教她的启蒙老师,尤其在戏校的老校长史若虚眼里,被认为是一棵“难得的苗子”,因而受到了很多老前辈的重点培养。李维康说自己“当时一直是学习尖子,一直是干部,当个小班长什么的”,虽然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吊嗓子、练功,刀枪剑戟都得打,8年呀,苦的时候也偷偷掉过眼泪,但还是有了“越学越喜欢,要想學戏必须有毅力”的念头。
12岁就登台表演,在学校时是“人尖子”,还没毕业就调到中国京剧院排练《平原游击队》的李维康,并不知道在她18岁的曼妙年华,厄运几乎会在—夜之间从大而降。平日里关系很好叫她“李姐”的同学,开始对着她狂呼乱叫“你这个臭尖子、黑尖子、修正主义苗子!”学校主楼从一层到五层贴满了污言秽语的大宁报,回到宿舍里一肴,自己床铺周围写满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当时学校的造反派们逼着她,问她跟原北京市市长彭真,还有“三家村”究竟是什么关系,李维康一下子蒙了:“我真的不知道彭真家住哪儿,我真的和‘三家村没有任何关系。”
最让人胆寒的一次经历是这样的,“有一次,在吊嗓子的时候,一块大砖头猛然从我眼前掉下来,非常近,我想如果当时它砸到我,今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就在掉下来之后我马上一抬头,五楼的一个窗户开着呢,到底是谁呢,这事后来我也就不追究了。”李维康说自己一直都比较单纯,对身边的人,对这个社会都存一颗宽容之心。她说“文革”那时候,自己虽然满脑子都是疑问:“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呢?”心里却也有着一个固执的念头“世道不会老这样的,也许再过5年就好了”,后来虽然受到了很多刺激,有点精神衰弱,但也从没产生过“我不活了”的念头。
再谈到后来“三进”中国京剧院,李维康更是看淡了——每次调到了京剧院,学校的造反派就去贴大宁报,说是“揪回李维康,回学校搞文化大革命”,后来京剧院排样板戏,又得调她回去——李维康后来生气了,她跟京剧院的领导说:“我也有我的人格,你们要是觉得我有问题,就不要让我来了;如果这次让我回学校,就不要再让我回来了。”可能因为这样,后来一研究,中国京剧院宣布“李维康正式调入中国京剧院”。
此后的李维康再没换过地儿。就在中国京剧院这个融入了她太多的悲欢情结乃至一生心血的地方,李维康焕发出令人炫目的光彩。她和耿其昌,还有京剧院的同事,按照传统戏、现代戏、新编历史戏“三并举”的原则,多年来相继演出了《秦香莲》《霸王别姬》《凤还巢》《四郎探母》《红鬃烈马》《玉堂春》《杨门女将》《谢瑶环》《李清照》《李凤姐》《宝莲灯》《蝶恋花》等剧目。在她的身后,留下了一长串的奖项:第一届中国戏剧梅花奖,1985年全国现代戏汇演主演一等奖,1986年第四届大众电视金鹰奖最佳女主角奖,1989年首届“金唱片”奖,1993年梅兰芳金奖大赛旦角组金奖,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