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艺谋的晚会创作艺术观
——以G20峰会文艺晚会《最忆是杭州》为例
2019-03-21
(中国传媒大学艺术学部,北京 100000)
从电影艺术到晚会艺术的创设,张艺谋始终秉持他的美学原则与艺术追求。如果说电影更倚重故事本身的叙事谋略,那么晚会,特别是景观晚会作品则更彰显出他浓郁的艺术观念。他倾心于构建在自然时空上的文艺创作,他钟爱流淌自传统文化的意象塑造,他深谙东方审美之道,他不仅会用电影表达,也懂得通过电视转播娓娓道来。景观晚会异于电影,也不同于传统意义的室内晚会,它有相对开放且自由的空间,可以是科技的、仿生的也可以是自然景色。它的观赏环境是多元的,没有电影的暗场与封闭,但却大多承担着为庞大受众制造仪式感并传递主题思想的重任。从印象系列、奥运开闭幕式,到如今的G20峰会文艺晚会,他始终坚持传统曲艺的精妙演绎,始终坚持太极概念的天人合一,始终坚持对“圆”形的舞台构建,始终坚持电视对晚会二度创作的精细化要求。
他是浪漫且感性的,在汉城奥运主题曲《手拉手》为代表的欢腾派主题曲面前,他选择了颇有“虚静”意味的《我和你》,这不是刻意为之的反骨,而是对晚会主题彰显的另一种选择;一种无须错彩镂金,只求清水芙蓉的态度;一种符合中国美学精神的选择。他也是豪放又锐意的,宏大的视觉冲击逐渐成为他的代言,一幕幕可以称作视觉景观,甚至奇观的晚会场景呈现于他的作品中,这也得益于他将科技与艺术巧妙相融。与其电影创作相似的,是对色彩隐喻功能的发挥,对布光与构图的精益求精,对镜头运动轨迹的严苛要求。同样是故事的讲述,晚会的讲述者与观众已截然不同。某种程度上说,晚会的述说具有更为明确的目的性与指向性。导演要在广泛而多元的受众群体中,寻找一个审美共通点,使雅俗得以共赏,使中西得以互通。张艺谋也曾被诟病“只会讲给中国人听,外国人不买账”,李安或许懂得如何将中国故事西化演绎,但张艺谋却更知道中国有什么值得表达,这也是他始终坚持并实践着的。尤其是其晚会作品与电视媒介的二度结合,将该艺术文本受众最大化。
一、山水画意:用视听语言追忆江南
G20峰会文艺晚会《最忆是杭州》是电视文艺的优秀范本,从晚会本体看,深得山水景观交响之精髓。而电视参与的二度创作则从脚本预设、镜头采撷、叙事能量、修辞智慧、文化意味等诸多角度赋予其新的魅力。晚会以“忆”字破题,透过古今中西的流畅编排,带领观众走入涵养西湖文化的流光记忆。“忆江南,最忆是杭州”,将晚会放置于如画又诗意的西湖,是晚会艺术创作的大胆尝试与挑战。毕竟刻意地、单方面地去追求视听震撼,已无法满足这一厚重又美丽的命题。可贵的是,导演在情景交融中将蕴藏在湖光山色中的文化内涵与审美意味提炼了出来。光效修辞与镜头转场是点化晚会意蕴的杰出一笔。从空中的一轮明月,到光效营造的人间月亮,再到水中隐现的淡淡月色,月亮元素的有机贯穿是舞台创设的点睛之处。而兼顾宏大与细腻的光效运用,则更彰显晚会的大同意义。如场景内的山、水、树、桥、亭都逐一进行了光线刻画,“一切景语皆情语”,舞台已如中国山水引人沉浸;细节之外为了呈现宏大壮丽之美,光效的整体联动整齐划一,带给观极强的审美冲击力。不论是德彪西《月光》曲中,钢琴键盘的特写光,《欢乐颂》时激情豪迈的放射型光效,还是晚会开篇时,“平湖秋月”堤岸上的那轮缓缓升起的明月,都将属于杭州的诗情画意娓娓道来。镜头的智慧运用则是融合中西艺术的精妙之处。从晚会节目编排看,从梁祝到天鹅湖,虽皆为经典,但跨度较大。在幕与幕之间,导演别具匠心地发掘出诸多细节,用多元化的镜头设置将其一一串联。从《春江花月夜》中琵琶演奏家的指尖带出,叠化为湖光中的瑰丽亭台;从《梁祝》中两路镜头的交相呼应与叠化,将二人的言语诉说、情感交流诗意再现;从《天鹅湖》开阔远景的呈现到《月光》穿越桥洞的跟踪镜头,镜头叙事着实扮演了这幅关于西湖山水的引路人,极富质感。试听节奏的得当拿捏与情感距离的恰当把握,是晚会视听话语的高段位。晚会所辐射的受众不仅有现场的各国政要嘉宾,更包括电视机前及透过网络收看的亿万观众。
二、虚实结合、情景交融、天人合一
作为展现国家形象与文化韵味的文艺晚会,《最忆是杭州》在短短九个节目中,浓缩了以西湖为中心的江南文化精髓,同时在与电视媒介的相遇中,充满诗意、颇具意境。“意境”是艺术辩证法的基本范畴之一,也是美学中所要研究的重要问题。是属于主观范畴的“意”与属于客观范畴的“境”二者结合的一种艺术境界。《最忆是杭州》恰是用电视语言将晚会意象美好融合,将雅致之曲、民间之舞有机结合,给大众传媒以文化厚度与艺术品格。这不仅是对媚俗文化的冲击,也是对受众审美能力的塑造。从深层次看,这源于电视晚会作品中情景交融、虚实相生、充满生命律动的诗意空间与想象。
情景交融实现了动人又沉静的晚会意境。《最忆是杭州》透过实景风光、舞美灯光、电视话语构建起了三重视听情境。景之美来自于“平湖秋月”的历史悠远与人文积淀,但景是静止的人却是灵动的。舞美特效与演员诠释将属于西湖的、中国的文化故事一一道来。要抵达“人在画中游”的中国山水诗意,离不开真实到可以触摸的景,也离不开深藏其中的情。情与景的交融不仅在实景风光与舞台风光之间,更借由电视的声画语言,向全世界表达。虚实相生成就了晚会充满呼吸感的电视意境。明月、湖水、歌舞“如在眼前”为“实境”,文化韵味与历史的回声则是“见于言外”为“虚境”。导演深谙虚实相生之道,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西湖之美、杭州之美、中国之美在说与不说之间。留白的巧妙运用是促成意境表达的关键,如马远夏圭般的画面构图令受众视野得以延展,思绪万千。吴牧野演奏《月光》时得当的视觉省略,越剧《梁祝》时空旷的湖面后景,《高山流水》时的文人风貌,都如“计白当墨”,构成了如中国传统绘画般的意境美。
充满生命律动的诗意空间与想象,是电视意境的人文期许。意境的本质特征是“生命律动”,从我们民族的审美心理看,是“天人合一”“万物一体”的和谐自然。从晚会的内容结构不难发现,中西艺术的兼容并蓄正是和谐的最好体现。不论是梁祝的凄美悲壮,高山流水的知音情深,还是欢乐颂的纵情赞美,都流淌着人类心底最真实的情感,爱情、友情、家国情怀。艺术家对万物的体验就是一种生命律动的体验,而意境恰恰就是这种生命律动的表现,它是真挚的,是飞跃的,是灵动的。在这里,我们聆听古琴之音,感受传统艺术的深邃悠远,同时体悟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人生意味。在这里,我们领略水上芭蕾,为优雅至极的悲壮所征服。在这里,我们似乎触摸到了东方艺术的生命律动,那是关乎人生的深沉思索,充满温度。在这里,我们同样触达西方艺术的心底,或恬静或激昂,也是对历史对时代的真挚抒写。多元共生使晚会意境得以成就,在感受如中西艺术史般的晚会时况中,受众也关照了自我,徜徉在电视视听意境中的自我。
三、与世界对话的电视文化追求
一直以来,涵养中华传统文化与中华美学精神,是广大文艺工作者孜孜以求的。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风云激荡的世界文化浪潮中站稳脚跟。这是一种文化自觉,也是一种文化责任。我们在惊叹于英国莎士比亚戏剧、俄国的芭蕾舞剧、意大利的歌剧时,似乎已逐渐淡忘了属于我们的文化基因、文化符号。当下电视文艺似乎更多的热衷于所谓养眼、所谓话题制造,更多的倾向于偶像为王、海外模式。诚然,收视的压力难免会产生创作的焦虑与无奈,但电视艺术欲成为名副其实的“第八艺术”,就必须担当起民族责任。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当下的电视艺术创作,并非没有好的民族范式或灵感来源,而是创作者们未能潜下心深度思考。当大量的年轻受众已沉浸于美剧、日剧、韩剧时,中国的世界话语又在哪里。
从亚信峰会文艺晚会、《胜利与和平》《永远的长征》到《最忆是杭州》,作为传统媒介的电视与中国文艺创作一道参与到中国文化软实力的提升中。可以说,这是彰显中国风貌与增强世界话语权的有效表达。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透过以《最忆是杭州》为代表的电视文艺晚会形态,中国电视文艺逐渐找寻到中国文化的世界化表达方式,也开拓出属于中国电视的崇高追求。
作为具世界性观赏价值的电视文艺晚会,其与世界对话的文艺追求集中体现在开阔而又深厚的电视意义生产中,在于如何与多元受众对话,如何在世界性大众文化语境下扎根成长。正如伯明翰学派代表人物霍尔所认为的,受众并非被动接受的,他们有可能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给“统治话语”解码,他们的反应未必是机械的。这就促使电视在创作与传播中必须意识到与受众交流沟通,而良好有效的交流是基于互相理解这一前提的。当下,若是单纯以中国式表达呈现传统文化艺术,效果未必如愿。但若是用世界性话语加以修辞和叙述,结果则不同,这一点在电视文艺中表现尤为突出。诚然,如梅兰芳精湛的艺术表演,纵使有语言文化差异,依然能够轰动西方世界。但当下媒介环境已贴上了网络化标签,受众的极度中心化已改变着传受关系的格局。一头是数量庞大的信息制造,一面是愈发分化、个性化、消费化的受众群体。“走出去”明显不能代表中国声音的真正落地,唯有与受众实现对话,真正“走进去”才能称得上向世界展示中国形象、中国气派。
以《最忆是杭州》为代表的电视文艺晚会,则从三个维度实现着中国文化艺术与世界受众的对话交流。一是中国元素的世界话语转化,即是电视作品的创作与完成阶段都实现了中国话语的注入。二是重视受众的意义解码。虽然主导性意义已被“注入”到晚会文本中,但受众依然掌握着所谓解码的主动权。三是构建超越晚会文本的审美场。纵观当下电视传播之图景,参与者主要涉及传播者、传播客体、传播对象以及整体社会环境,各方之间因电视媒介而产生不同程度的联系。在实践过程中,传播者至传播对象的过程并非科技传播之结束,而是由传播对象向传播者输出与交流的开始。此间,传播时间与空间得以优化,传播主体与客体得以互通,文本解读得以深化,电视的文化意味得以延拓。作为极富审美价值的晚会文本,它不仅是一个单向度的文化艺术呈现场,也不仅是文化艺术的解读场,更是双向交流多向互动的审美场。
在网络新媒体日渐强势的当下,虽然唱衰电视的声音不绝于耳,但电视媒介所承载的社会期许与文化责任却愈发厚重,甚至已超越节目文本自身。
与其纠结于收视率数字耿耿于怀,不如深度思考一种媒介所存在的价值及意义。若是作为化钱养眼的商品,短暂的热捧之后,必然遭到市场的淘汰。若是作为留存民族记忆的艺术而存在,那么它将是民族文化的传承者,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最忆是杭州》看,中国电视文艺已迈出了成功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