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登记处的年轻人增多
2019-03-20王烨捷
王烨捷
据国家民政部公布的数据显示,2002年开始,中国的“粗离婚率”一路走高,从2002年的0.9‰上升到2015年的2.8‰。在上海,2017年登记结婚58493对,离婚25509对。而在上海面积最大、经济发展最快的浦东新区,2017年共有11426对登记离婚的夫妻,其中3119对是80后夫妻,而在3119对中,结婚1年内离婚的有507对,占六分之一。“现在要关注年轻人冲动型离婚。”在上海市共青团与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面对面活动中,浦东新区民政局相关负责人施泉平提出上述“新关注点”。
上海浦東新区的婚姻登记处,结婚登记处和离婚登记处用冷暖分明的两种颜色区分。左边是结婚登记处,一片红色背景,墙上挂着粉色的爱心,上书“今天,我们结婚了”;右边是离婚登记处,背景以白色为主,素雅安静,人们坐在小小的圆桌子旁,一边斗嘴,一边在分家析产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同一个办事大厅里,还有两间不足10平方米的婚姻咨询室,这里每天都上演着人情冷暖剧。最热闹的时候,一间咨询室一天进出30多对夫妻。有哭着进去、搂着出来的;有绷着脸进去、哭着出来的;也有叽叽喳喳进场、沉默不语出场的。
90后姑娘王梅艳是这两间婚姻咨询室的负责人,上海睿家社工服务社总干事。睿家服务社以每年40多万元的价格,承接了浦东新区婚姻登记处的婚姻家事公益辅导服务,主要针对那些到民政局登记离婚的夫妻。过去8年来,服务社总共接待了10万多对夫妻(含婚内咨询),劝和2500多对“准离婚”夫妻,劝和成功率约为6%。
全职太太、二胎家庭易离婚
因为谁负责洗碗、谁负责照顾小狗、老公不能每天按时回家等琐碎事务,90后姑娘倩倩闹到了婚姻登记处。离婚的导火索,是一只存放狗粮的食盆。
吃完晚餐,丈夫小罗在倩倩的指挥下,把宠物狗的食盆给洗了。洗完后,小罗没有擦干食盆,直接把食盆放在了沙发边上。倩倩为此怒不可遏,“食盆要擦干,要放在卫生间里才行”。
结婚前,倩倩像公主一样被父母宠爱、被男友宠爱,每天下班,男友都会在公司门口准时接送;结婚后,倩倩抱怨丈夫几乎从不按时回家,经常下班后跟朋友一起混、喝酒,很少回家吃饭。
“结婚还不到1年,因为一点儿小事,就要离婚。”睿家服务社的兼职专业志愿者周兴蓉,每周都会到婚姻登记处值班两天,最近几年,她遇到要离婚的80后、90后年轻人越来越多,“女方要恋爱感,男方要独立空间,一言不合,就要离”。
王梅艳整理了睿家最近几年的案例数据资料发现,浦东地区的离婚人群呈现出年轻化、非理性、冲动型、懵懂型等特点。目前,离婚人群中25~29岁年龄者人数最为庞大,其次是30~35岁人群。从夫妻婚后生活的时间长短来看,结婚3~5年的离婚者最多,其次是结婚1~2年的夫妻。
也就是说,25~35岁、结婚5年以内的夫妻处于离婚“高危阶段”。而处在这个年龄段里的全职太太、二胎家庭,则是“高危人群”。
33岁的全职太太娜娜闹离婚时,孩子才2岁半。她追求自己的生活,每周定期出门与朋友聚会,每次聚会必埋单。她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要出去读书进修,还打算重新找工作。但娜娜的这些“合理要求”,却屡次被丈夫拒绝。丈夫的理由是,“你是一名幼儿园老师,出去工作能挣多少钱?还不如在家把孩子教好划算”。
直到在婚姻登记处盘算家产时,娜娜的“码农”丈夫才发现,家里不仅没有1分钱存款,还欠下了6万元债务。就连孩子幼托班上个月的学费,都是妻子向朋友借来的。“钱挣了就是要花的,留着干嘛。”这是像娜娜一样秉持“一定要对自己好”的全职太太的观念。
长期与社会脱节,使得娜娜变得爱慕虚荣,爱在朋友面前撑场面,她觉得自己在家是“浪费人才”“牺牲自我”,而所有的一切,都怪丈夫、怪孩子。
全职太太中的另一个极端是,完全放弃自我。“丈夫发展得越来越好,妻子越来越失去魅力、失去性格。”王梅艳说,“全面二孩”政策施行后,越来越多女性为了生二胎,选择回家做全职太太,成为离婚高危人群。很多人在家“奶孩子”,奶着奶着,把自己搞出了抑郁症。
手机成夫妻关系“杀手”
记者在浦东新区婚姻登记处见到了这样一对夫妻:妻子与咨询师热络地聊着,丈夫一边玩着手机游戏,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咨询师的提问。被问烦了,他抬起头撂下一句:“那又怎么样?我已经不爱她了。”然后,继续低头玩手机。
这个表示已经“不爱”妻子的男人,有个9岁的大女儿和5个月大的小女儿。而他自称从一年半前就已经完全不爱妻子了。“但还生了个老二?”周兴蓉追问他,他又回了一句:“那又怎么样?”
周兴蓉告诉记者,这样不尊重咨询师、成天低头看手机的青年夫妻不在少数,几乎所有咨询师都会遇到。“手机、手游正成为家庭关系的‘杀手。”周兴蓉是有依据的,她接触到的几乎每一对夫妻,在控诉对方对家庭、对自己漠不关心时,都会带上一句:“在家就玩手机。”
36岁的小娟形容自己是在跟手机、跟摩托车“抢老公”,“大多数时候跟摩托车车友会的在一起混,喝酒;偶尔在家,就刷手机、玩游戏”。小娟说,自己与丈夫几乎没有交流。
但与此同时,这个全职妈妈却肩负着两个孩子的生活起居、学习培训,形容自己是一个忙得连手机都顾不上看的人;丈夫却闲得可以天天出去飙摩托车、在家玩手机游戏。这与小娟原本想象中的婚后生活大相径庭,结婚前,她是一个在父亲手心和两个哥哥肩膀上长大的“小公主”。
咨询师孙福革见过许多因为玩手机上瘾引起的家庭纷争,有时是男方用手机约网友见面,女方定期检查男方手机,发现了“第三者”;有时是女方身为家庭主妇,沉迷网络游戏,在游戏里寻求网友安慰。
并不是每一个家都要“劝和”
尽管相关部门对睿家服务社每年“劝和”的夫妻总数有一个基本的“硬性指标”,但睿家那些持有专业社工证、心理咨询师证、婚姻家庭指导师证的专家志愿者们,却并不“唯指标论”。
“最早的时候,我们是做劝和工作,现在我们不再劝和了,我们是做‘婚姻家事辅导。”王梅艳说,睿家的前身是2010年浦东新区民政局牵头成立的家庭事务工作项目组,与老年事务、青少年事务工作组一起,负责探索特定人群的专业服务模式。项目组后来变成了独立的社会组织,定点定时驻扎在婚姻登记处从事“劝和”工作。
早些年,专业社工和志愿者们确实在从事“劝和”工作,总让夫妻双方“忍一忍”。这种“劝和”在50后、60后夫妻身上最管用,但随着70后、80后、90后离婚人群的增多,年轻夫妻开始对“劝和”产生了抵触。
比如,一些高知青年,在自学了许多心理学知识后,仍然无法解决家庭矛盾,就会意志坚定地要求离婚。志愿者用共情等专业方式进行调和时,对方会来上一句:“我们是各自原生家庭带来的问题,天生缺爱,矛盾不可调和。”
孙福革就“劝分”过不少“真的很不合适”的家庭。
一名28岁的女青年与30岁的丈夫育有一女,妻子反映,丈夫总爱在家偷偷穿着女性内衣、踩高跟鞋,她还发现丈夫有很多“男朋友”。“第一次劝,他俩为了孩子愿意继续共同生活;第二次再闹过来,我说还是算了,女方还年轻,别耽误了自己。”孙福革说。
一对生活条件优越的年轻夫妻,女方29岁,男方35岁,女方因为对离婚协议不满,闹到了婚姻咨询室。“他挣那么多钱,一个月才给我和孩子20万元生活费,让我怎么过?”女方拿出一份月租金高达5万元的租房合同,甩出3个字“不够花”,男方则直接走人,不接受任何调停和咨询。
孙福革记得,那位女士在婚姻咨询室里哭哭啼啼了一个上午,控诉对丈夫的种种不满。最后,孙福革劝她:“你每月花掉5万元房租,还有15万元可以生活用,省着点花也不错。有的男人离婚每月才给1000元生活费,知足吧。”
好聚好散的高素质夫妻越来越多。一对都在外企担任中层管理者的夫妻来登记离婚,男的坦言自己有外遇,并且想与第三者结婚;女方则说:“我爱你,就让你过你想要的生活。”
在孙福革记忆里,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对夫妻,郎才女貌、极其般配,“从内心来讲,很希望能劝和,但这种人往往主意很正,好聚好散”。临走时,双方都没有憎恨对方的意思,男方还劝慰女方:“以后咱还能来往。我爸妈也喜欢你,你们可以继续相处,我不干涉。”
“高知”人群最难辅导
梳理了这么多年的案例,王梅艳发现,以机关公务员、科研工作者为主的“高知”离婚群体值得关注。从职业上来看,公务员和科研工作者成为离婚的“高发区”对象。
33岁的大学教师丽丽从一进婚姻登记处的大门开始,就表现得极为强势。她是一名年轻的副教授,每天要喝3杯咖啡,站在讲台上授专业课。但她却把自己的科学精神,用到了家里。
在家里,所有的事都由她安排。婆婆每天上街买菜,她要求记账;丈夫很少与她有亲密举动,两人一起逛街就像“路人”;女儿每天按照她定的时刻表完成各项运动和作业。闹到离婚,最主要的原因是婆媳关系不和。
“婆婆和丈夫在一旁不吭声,就见她张牙舞爪地把每个人都说得一文不值。”孙福革接触的案例中,类似的高知家庭并不少见。
与科研工作者不相上下强势闹离婚的,是机关公务员。最近一段时间,孙福革已經接触到了3对警察夫妻要求离婚的案例。离婚的原因非常雷同,“一方要求对方随时on call(随叫随到),另一方则工作没正点、回家玩心重,几乎照顾不到家庭”。
有一个警察妻子这样形容自己目前的生活——每天就是上班+喂奶,双胞胎女儿天天睡在身边,“见不到丈夫,见到了他通常在家玩手机”。妻子认为,这样的丈夫,有没有都一样,因此执意要离婚,“我一个人带孩子,做同样多的事情,但比跟他一起带幸福得多”。
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越来越多的高知家庭愿意付费享受优质的婚姻家庭咨询辅导。2017年,有10多对夫妻主动向睿家服务社支付每小时800元~1000元的咨询费,寻求督导级别或者教授、副教授级别的资深专家提供支持。
这与过去的离婚夫妻对自身家庭问题羞于启齿完全不同,“年轻人的价值观更加开放,他们一边追求自我,一边希望处理好家庭关系”。王梅艳近年来见到很多“自学成才”的离婚夫妻,他们中的一方不仅具备基本的心理咨询知识,还咨询过身边的专业人士,“他们会要求更高水平的服务,对我们的工作也带来挑战”。
(文中离婚当事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