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也健步如飞的人
2019-03-19蒋方舟王淦生
蒋方舟 王淦生
大学四年,我听了无数次讲座和演讲。在所有演讲中,听众最多的,当然是那些创业成功者来做的演讲。
演讲结束之后,有三个问题被问得最多:“第一,你成功的最大因素是什么?第二,你的公司去年的营业额是多少?第三,你们公司现在招人吗?给一个发简历的邮箱吧。”而最有趣的是,所有这些以招聘和广告为目的的演讲,题目中一定包含着“梦想”两个字。
从那时候开始,我对“梦想”这个词产生了怀疑。
现在,当我打开电视,听到最多的词也是“梦想”。一个又一个年轻人说:“音乐是我的生命,我不能没有它,所以我来了。”意思是:我想红。台下的评委问:“你的梦想是什么?”台上的选手说:“唱歌给更多的人听。”意思还是:我想红。
成为明星是梦想,成为冠军是梦想,答对5道题目打败4个人闯过3关也是梦想,甚至上电视3分钟就速配了一个恋爱伴侣,晕晕乎乎地牵手下台也属于“梦想”。
我们是多容易被词汇迷惑啊!自从有了“成功人士”这个称谓,我们对于“成功”的想象就是“白玉为堂金作马”;自从“梦想”这个词被滥用,它指代的内容就是有朝一日,“大鸣大放”,路人皆知。
如果马丁·路德·金活在当今,他会不会说:“我有一个梦想……不过跟大家都差不多……”
一个月前我去台湾,大街小巷宣传的是一部台湾本土电影——《世界第一麦方》,梗概是:作为主角的年轻人有着坎坷的童年,经过不断打拼奋斗和经历挫折,终于成为世界面包冠军。
“做最好的厨子”,“开计程车也能有很棒的未来哦”,这是台湾现在对于年轻人的励志教育。
说实话,看了之后,那种“大国”的自豪感立刻涌上心头,壮哉我大陆,台湾果然是个小地方,这种“不入流”的职业竟然也拿来宣传。
我在台湾见到一个报社的社长,他说他的儿子读了台湾最好的大学——台大,然后去哈佛读了经济学,又去伯克利修了EMBA,等全部的学位修完之后,他儿子对他说:“爸,我该念的书都念完了,我不欠你的啦。现在,我要去实现我的梦想了。”
按照我们的猜测,他儿子应该是去创业了才对,结果,那个年轻人现在成了一名很优秀的西餐厨师。
我听完这个故事,忙不迭地对报社社长深表同情,他却非常诧异,他说自己非常为儿子感到自豪。
“做世界上最好吃的面包”也能称为梦想;高学历的年轻人去做饭,他的父亲很为这种选择骄傲……这种种命题,我经历了很长时间才能消化和理解,我最终承认:或许这才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我。
地球上的居民多半是为了生存而工作,因为不得不工作,他选择这项或那项职业,不是出于热情,生存环境才是他们选择的依据。
可厌的工作、无趣的工作,仅仅因为待遇高于其他人而备受重视的工作——不管那项工作有多可厌、多无趣,这是人类最残酷无情的磨难之一。
我们长久以来受此磨难而不自知,每日万分苦闷却不知它何起何终。
我们长久以来只承认一种“成功”,而否定其他的生活方式,同时也否定了自己的内心。
我们长久以来以他人的目光来审视自己,以他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去听来自“过来人”的每一句规劝和告诫。
我们长久以来,都陷入对他人光鲜生活的羡慕,想走他人走过的路,到达他人所在的地方。
我们长久以来都忽视的一个简单的真理是:每个人选择的路都是通向自我的征途,是对一条道路的尝试,是一条小径的悄然召唤。
我同意顾城的话:“一个彻底诚实的人是从不面对选择的,那条路永远会清楚地呈现在你面前,这和你的憧憬无关,就像你是一棵苹果树,你憧憬结橘子,但是你还是诚实地结出苹果一样。”
一个彻底诚实的人,如同黑夜中也健步如飞的人,内心只有一种声音。他人的劝诫、世俗的虚荣、生活的诱惑、权力的胁迫,这一切都无法入耳、入心。当一个人有所追寻时,他只会看到他所追寻的东西。
1.梦想不是愿望的大小,而是适合你自己
有人将“梦想”理解为人人歆羡令人仰视的辉煌,也有人将“梦想”理解为时下迫切需要的东西。其实,将“梦想”神圣化和功利化都不是对“梦想”所持的正确的态度。真正的梦想是一种让你感到坚持就是幸福的东西,它具备两个特征:只适合你,让你幸福。
2.成功不是外表的光鲜,而是内心的丰盈
很多人总以为成功一定是轰轰烈烈、名满天下,殊不知成功也可能是一杯一个人独自啜饮的美酒。就像那位台湾小哥名牌大学毕业后转而做自己的面包——在很多人的不屑与无视中,他却独享着心愿顺遂的快乐。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成功的人生?
3.人生不是为别人表演,而是求自身幸福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属于自己的,我们只为自己而活。如果一個人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迎合别人的审美观而没心没肺地演戏,那是对生命的糟践。人生的剧本千差万别,人生的道路各不相同,如果你是一棵橘树就努力结出最酸爽的橘子,苹果再好也与你无缘。
残酷的竞争,让人不敢给自己留些余地,更不敢给卑微的梦想留点空间。于是,那些卑微的梦想在黑暗中如花朵般萎谢凋零,和着泪水,零落成泥。
我揉了揉腥松的双眼,看着老师踏着上课铃翩然而至。看着她用粉笔将黑板涂满,也苍白了我的心情。不知为何,心中的苦涩如海潮般袭来,让我快要窒息。为什么?梦想如此沉重,就像蓄满了多年来洒下的泪滴。
“你们的梦想是什么?将它写在纸上。”初中时,我拿起笔,在白纸上工整地写下“花匠”二字,郑重地将它折好,似镌刻在心中。我抬起头,望向同桌,同样的白纸上,我看见她写上了“院士”,那么耀眼,如一把利剑刺痛了我的心。“你的梦想好卑微啊。”她说,脸上写满了轻蔑和不屑。我勉强笑了笑,将头深深埋在臂膀中,任那卑微的梦想渐渐凋零。
我的梦想是太过卑微了,可那是真正属于我的梦想。“你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才有出息。”多少次,我听着妈妈谈论着她的大学梦,不,是我的大学梦。于是,我习惯了辗转于各类补习班之间;于是,我用尽全力考进了当地最好的高中;于是,我不敢给自己留一点余地……那沉重的梦想似一条鞭子,时时抽打着我,让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前进。
其实梦想岂有高低贵贱之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海子的梦想,尽管平凡,却暖人心扉;做优秀的西餐厨师是一位台湾学霸的梦想,尽管普通,但身为“高知”的父亲仍为之自豪——什么时候,这也能成为我身边的每位学子以及我们的师长们的共识?
我的梦真重,因为它沾满了泪珠,又何以放飞?那是不属于我们自己的梦,所以才会如此难以承受。
其实,谁的梦想都不卑微。即使很平凡,即使不耀眼,但我心欣悦。有此,足矣!
——张远卓《谁的梦想都不卑微》
(编辑:李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