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小衣诗歌

青小衣

在冬天，麻雀都住在自己身上

冷空氣里浮着灰尘。老树卸下盔甲

再大的叶子也落了

再小的枝条都留了下来

此刻，绿色藏得很深，抽身而退

把汁液压回内心

一群麻雀在枝头跳跃

枝桠枯脆，颤抖

怀侥幸之心的事物，无知即无畏

落日带走黄金的光辉，天一点点往黑里钻

树枝越来越细小

麻雀安静下来，在夜色到来之前

把小小的身子

缩成一个个黑点

远远望去，像很多密不透风的鸟巢

在冬夜，麻雀都住在自己身上

清明有雪

雨滴已不足以表达，忧伤都是有棱角的

可以站立的。阳光后退一万步

挪出场地。太大了

铺天盖地都来了，从天上

从根部到枝头，从骨头渗到眼眶里

一直到地头，到更远的旷野

梨花向上仰头，雪花向下投奔

这四月，生和死如此亲密地抱在一起

像两个世界的亲人，冲破天规

苍白的嘴唇噙住欢喜

沿着亲人躺着走完的路

去寻找亲人，眼前的世界

清明，干净

白茫茫一片，我仿佛变成了一朵梨花

雪花再次为我戴上了孝冠

杏花村归来

其实，我想一整夜

跟你碰杯。在没有杏花的夜里

雨，是神仙没喝完的酒

我们替神仙喝。这上天赐予的琼浆

你喝一大杯，我喝一小杯

你喝多少大杯，我就喝多少小杯

我们把所有的雨都喝完

如果，天还不亮

我们就接着喝月光

你喝一大杯，我喝一小杯

你喝许多大杯，我喝许多小杯

我们把月亮也喝光

如果还没有醉

我们就喝彼此的身体

你喝一大杯，我喝一小杯

直到你把我喝下去

又喝下剩余的那部分自己

（以上选自《山东文学》2018年11期）

九月九日，登高

随便找座山吧，林密些

人少些。站在高处

听风声穿林，河水从古代流过来

汤汤去向来世

月也九，日也九

火神隐退，天地苍凉

尘世里众声杂沓，高过古人

和佛祖

可又有谁敢贪九

秋风吹几下都成了老人

在陕西西乡县，据说

女子此日以口采茱萸，可以治心疼

想必此地女子都一一试过了

夜过南湖

月亮越来越小，掉进湖里

没有溅起一朵水花，就不见了

雾气升起来。这世上

有东西往下走，就有东西往上走

湖边的小房子，灯火温暖

仿佛不是人间。我不敢靠得太近

露水打湿了两双鞋

它们互相走路，走着走着就走失了

霜降

到了这一天

什么都想明白了。没有最好

也没有更好

时令一路走来，献出雨水

小满、芒种、大小暑

终究挡不住北风，寒露过后

是霜降

上苍早就安排好了

很多事情都像这节气，始于立春

终于大寒

（以上选自《文学港》2018年12期）

在《诗经》中隐身，或重现

1

怀揣《诗经》

像揣着一片星空。在通向春秋的路上

我爱上月亮，和风

走在月光下，我一部分隐身

一部分重现

最后，幻化为一只白鹤

和另一只白鹤，亮翅飞入云朵之上

2

影子斑驳，是从书本中走出来的我

来自邶，或者卫

良人扛着长矛出征去了

我在家采桑、养蚕、槌布、缝衣、种黍稻

在路口饮风

他带走了坏脾气，留下一个伤口

3

踩着高跟鞋的我，来自大名府

饮着卫河水长大

蒹葭苍苍，我在水一方

长成一只男人眼中的关雎鸟。教书、煮饭

写诗、做梦、画白鹤。书本里有的

梦里都有

梦里有的，风吹不走，现世也会有

4

重九又至，我登上北坡望了又望

把手里的木瓜举了又举

芄兰枝上荚实又倒垂下来

大风过境。我心事茫茫

秋雁无法带去散发着艾草味儿的炊烟

和一条卫河的孤寂

5

走在他的右侧朝左看。那个白鹤般的人

是我迷恋现实的一部分

风里带着甜味儿

吹过来，我整个人变成了一块糖

只有在他面前

我才有明确的身份。我的口音

调教着他的口音，最后合并成一种腔调

6

风吹绿淇水两岸的竹子

只抚摸，不折断

竹子们都随风倾斜着身子，想被风带走

我也想跟风走。一苇杭之

河水窄，到处是岸壁

我在風中把脚尖踮了又踮。落日又圆又远

7

风有风的原则，它只带走种子

或送挤不上车的人回家

倒了两杯白水，等

没有爵士乐、钢琴曲、摇滚、禅音清韵

两杯白水在一起

只听听风声，看看月光就够了

8

齐侯的爱女，手比春荑还柔嫩

牙齿若瓠子般齐整

她做了卫侯的新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我的玄鸟尚未归来

日夜也不等分。黑总是长于白，大于白

秋风总是大于春风。十月蟋蟀

又入我床下

9

楼下，藤蔓在练习攀爬，垂柳在练习倒立

我把目光落在樱桃树上

在黑暗中摸索着上楼梯

高跟鞋越来越不合脚。风只穿梭，不说话

偶尔像一个莽撞的人冲过来

这时，我想摸摸风的头

好久没有抚摸一个人的头了

手指就要生锈了，也好久没有画白鹤了

10

雨来了。大地的空盏

盛满神明降下的口令。雨水盛大

河水盛大，大水随着心跳快速流遍全身

良马骄首立，马嚼上飘着大红绡

那个坏脾气的人，冒着大雨回来了

在雨中，在卫河的碧波上，我和他似初遇

又像重逢。雨把他送到我面前

风又把他吹干了

11

他的情绪老往下走，我的往上走

我们之间被一个无形的钩挂在一起

两种力越拽越紧

我们学会了在嘴唇上挑刺

从锅碗里捞碜物，冲孩子发怒，朝对方发火

把车停在半路上

我开始望着满地的头发

发呆，腰肢变得僵硬，不能在月光下站稳

有些东西正从我身上撤退

12

指水，重新为誓，为盟

终适我心愿。他藏起了坏脾气

我推倒了内心的厚障壁。他回来后

家里像多了一件青铜器

再不去北坡眺望，路口饮风

再不用一个人打扫谷场

藏起多年的红晕，又挂在了我的脸上

13

今晚就重新铺纸吧

白鹤就要飞离我的身体，它一再舒展翅膀

不把它留在纸上，我还能留住它吗

可把它画在纸上，一阵风

不也可以把它吹走吗

或许，只有用一只白鹤

才能留住另一只白鹤，两只白鹤一起飞

才可以飞回故里

14

大风又起

风，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

那个春秋女子

是我的前世，我借白鹤之羽，飞过生活的壁垒

借助风，接受万物的灵犀

终于，让自己成了一个完全的人

15

两只白鹤

顺着卫河逆流而飞。它们飞过安阳

在鹤壁上空盘旋，呜叫

它们看到了今生

前世，也看到了来世。它们没有停

还在飞

最终，它们是要飞回一本书里

住在一些诗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