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霓芝运用益气活血蠲毒法论治尿毒症经验
2019-03-18叶美琴吴一帆罗粤铭侯海晶指导杨霓芝
叶美琴, 吴一帆, 罗粤铭, 侯海晶(指导:杨霓芝)
(1.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二临床医学院,广东广州 510405;2.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广东省中医院,广东广州 510120)
尿毒症是各种晚期的肾脏病共有的临床综合征,是慢性肾功能衰竭(慢性肾衰)进入终末阶段时出现的一系列临床表现所组成的综合征。美国国家肾脏基金会“肾脏病预后质量倡议”(Kidney Disease Outcomes Quality Initiative,KDOQI)指南推荐,达到慢性肾脏病5期[肾小球滤过率估算值(eGFR)<15 mL/(min·1.73 m2)]的患者,临床医生即可评价其开始肾脏替代治疗的利弊及风险[1]。但由于肾脏替代治疗需要持续终生,给患者带来不便及相关并发症,增加家庭负担,故即使实验室检查结果提示慢性肾衰患者已进入尿毒症阶段,但若无严重尿毒症症状(如恶心呕吐、高度水肿伴心衰、肺水肿、顽固性高血压、高钾血症、少尿甚至无尿等),患者大多不愿开始肾脏替代治疗。如何通过保守治疗延缓慢性肾衰患者进入透析的时间,这对肾病科医生是个不小的挑战。杨霓芝教授为全国第五批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导师,广东省名中医,从事中医内科临床、教学和科研工作40余载,对肾内科常见病、疑难病的诊治具有独到的认识。杨教授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提倡以“益气活血法”为基本方法治疗慢性肾脏疾病,并在实际工作中加以具体运用,收效良好。笔者有幸跟师学习,现将其运用益气活血蠲毒法治疗尿毒症经验介绍如下。
1 脾肾气虚,浊毒瘀阻是尿毒症的主要病机
因尿毒症是各种慢性肾脏疾病的最终结局,故尿毒症患者常见面色晦暗或黧黑,体倦乏力,水肿,腰酸痛,纳呆,少尿,舌淡暗、苔白厚或白腻,脉沉细尺弱等临床表现。尿毒症在中医古籍中无相应的称谓,但根据其临床表现,杨教授认为尿毒症与“关格”病机相似。“关格”病名出自《伤寒论·平脉法第二》:“在尺为关,在寸为格,关则不得小便,格则吐逆”。关格是一种脾肾衰败,气化无权,不能及时运化水液、浊毒、瘀血等病理产物,湿浊上泛,本虚标实,以下关上格为特点的危重病证。关格与慢性肾衰竭终末期正虚至极,枢机不利,气机升降失司,三焦壅塞,湿浊尿毒潴留体内的病理特点相吻合[2]。毒邪可表现有热毒、瘀毒、浊毒、溺毒等,毒邪是慢性肾衰竭病程中的重要病理因素之一。毒邪蕴结于肾,可使病情反复或加重,甚至危及生命。故脾肾气虚,浊毒瘀阻是尿毒症的主要病机,治疗应扶正祛邪并举,以益气活血蠲毒为主促使病情稳定或缓解,延缓患者进入透析时间。
2 辨尿毒症正虚与邪实之轻重,分期施治
尿毒症病程缠绵,病机错综复杂。杨教授临证时根据正虚与邪实之轻重,把尿毒症期分为早期和晚期两期来论治。
尿毒症早期,病情稳定,以正气虚为主,标实较轻,表现为乏力、易感冒、面色萎黄、纳差、口干、腰酸、便秘、舌淡暗等一派虚损症状,邪实之象不明显。临床以脾肾气虚、湿毒瘀阻者多见,常以四君子汤、香砂六君子汤加减治疗。常用药物为黄芪、党参、茯苓、甘草、制何首乌、女贞子、丹参、泽兰、白术、陈皮、砂仁等。
尿毒症晚期,以邪实为主,在正虚基础之上,出现纳差、恶心、呕吐、腹胀、尿少、苔腻等下关上格之象,表现出正虚至极,枢机不利,气机升降失司,三焦壅塞的病理特点。随着病情的进展,阴损及阳,常出现脾肾阳虚,浊毒瘀阻证,临床常用实脾饮合肾气丸加减治疗。常用药物为淫羊藿、肉桂、制何首乌、女贞子、黄芪、党参、白术、丹参、泽兰、大黄等。
在疾病发生发展过程中,还可出现湿浊、湿热、水湿泛溢等病证。湿浊为显者,当酌用木香、砂仁、藿香以化湿泄浊醒脾;湿久化热、湿热搏结者,可酌加石韦、土茯苓以清热祛湿;水气泛溢者,可选猪苓、茯苓皮以利水消肿;血瘀为著者,可加丹参、桃仁、三七等以活血化瘀。
尿毒症晚期易出现各种变证。由于脾肾衰败,二便失司,气化严重障碍,浊阴难从下窍而出。浊阴不泄,或上犯脾胃,胃络损伤则常见“吐血”、“便血”;或蒙蔽心窍,出现“中风”、“昏迷”;或入营动血,肝风内动,出现“痉证”;或水气凌心犯肺,出现“心悸”、“喘证”等。此时应“急则治标”,除予肾脏替代治疗外,还应积极治疗并发症,挽救生命,如酌用大黄灌肠,以泄浊排毒。血尿者,加女贞子15 g、旱莲草30 g;水肿重者,加茯苓30 g、猪苓30 g、车前子15 g;恶心、呕吐者,加黄连10 g、紫苏梗12 g等。
分期论治同时,杨教授强调血瘀在本病发展的重要性。故治疗本病时,不论疾病的分期及病情轻重如何,均将活血祛瘀法贯穿疾病始终。在益气活血蠲毒的基础上,兼顾行气利水、滋阴养血、温补脾肾,综合运用结肠透析、药浴、沐足等疗法以祛除体内浊毒,力求调整机体气血阴阳之平衡。
3 酌情选用针对慢性肾衰的常用药对
“药有个性之特长,方有合群之妙用”,药对是中医临证方剂配伍的基石。因尿毒症是各种慢性肾脏疾病的最终结局,是慢性肾衰进入终末阶段时出现的综合征,故杨霓芝教授常选用针对慢性肾衰的药对。主要药对为黄芪配三七、丹参配泽兰、女贞子配旱莲草、菟丝子配山萸肉、黄芪配大黄、黄芪配陈皮。这些药对总体反映了杨教授在治疗慢性肾衰用药时偏重活血化瘀、益气、补肾健脾之思路。以下选取前3种药对分析如下:
黄芪配三七。黄芪为升阳补气之要药,三七专走血分,为血家要药、理血妙品。二药分别是益气健脾法和活血化瘀法的代表中药,二者配伍是益气活血法的代表,为治疗慢性肾炎的基本药对。杨教授在临床上经常选取黄芪配三七或者三芪口服液[3](广东省中医院防治慢性肾炎院内制剂,主要成分为黄芪、三七等)治疗本病。黄芪、三七具体用量视气虚或血瘀的程度。
丹参配泽兰。慢性肾衰的患者血液常呈高凝状态。现代研究显示丹参酮ⅡA磺酸钠具有控制血液黏稠度,改善慢性肾衰患者微循环,抑制成纤维细胞增殖之功效[4],可延缓慢性肾脏病的进展。泽兰擅活血调经,利水消肿,行而不峻。现代药理研究表明泽兰具有改善血液流变学,抑制血小板凝集,从而抗血栓形成,改善微循环[5]。杨教授认为慢性肾脏病患者后期多出现血瘀之象,瘀血阻滞则血络受损,致清浊不分,从而出现蛋白尿,故丹参配泽兰加强活血化瘀之功,同时也可改善血络受损之象。
女贞子配旱莲草。此二药为“二至丸”的组成药物,具有滋阴补肾之功效。杨教授认为慢性肾脏病患者多见肝肾阴虚之象,故在治疗过程中擅用女贞子、旱莲草药对,临床可获良效。女贞子可滋补肝肾,除百病,适用于肝肾阴虚诸症。旱莲草擅补肝肾之阴,适用于肝肾阴虚所致失眠多梦、腰膝酸软、遗精耳鸣等症,同时又擅凉血止血,用于阴虚血热。现代研究亦表明二至丸可调节免疫机能、缩短血液凝血时间、改善血液流变性、抗纤维化、抗炎、抗疲劳等[6]。
4 用药平淡,慢病缓治
慢性肾衰尿毒症病程长,患者常见精神萎靡、头晕乏力、贫血等。通常患者及其家属认为久病必虚,而尿毒症又是肾功能的严重衰竭阶段,于是一味进补。骤进滋腻湿热之品,结果使体内毒素加剧上升。杨教授认为温补滋腻之品可助阳,易增郁热,故不可滥用滋补。尿毒症患者的用药当平淡和缓,慢病缓治,不可急求其功,否则欲速则不达。杨教授组方严谨细心,一般常选用药性平和的药物,药味精简,患者依从性较高。清代名医费伯雄曾言:“疾病虽多,不越内伤、外感,不足者补之以复其正,有余者去之以归于平,即和法也,缓治也”,“天下无神奇之法,只有平淡之法,平淡之极,乃为神奇;否则眩异标新,用违其度,欲求近效,反速危亡,不和不缓故也”,实属金玉良言,当警世奉行。
5 病案举例
曾某,男,74岁,2017年3月23日初诊。患者高血压病史20余年,长期服用降压药,自诉血压控制在150/75 mmHg左右。2017年1月患者曾无诱因出现头晕头痛、肢体麻木乏力,伴胸闷、疲倦乏力等不适,至南方医科大学第五附属医院住院诊治,查血压220/100 mmHg,生化检查示血钾6.26 mmol/L,磷1.90 mmol/L,氯112.7 mmol/L,肌酐533 μmol/L,诊断为高血压性肾损害,经治疗后病情好转出院。出院后长期在该院门诊治疗,有规律地服用降压药、利尿药治疗,自诉血压控制可,但肌酐呈上升趋势,经各大医院中西医治疗疗效欠佳,经人介绍前来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求治于杨教授。就诊时症见:精神疲倦,乏力少气,面色偏暗,颜面及双下肢胫骨前轻度浮肿,胸闷,无胸痛,双下肢及左上肢乏力麻木,久行后加重,偶有头晕,纳眠可,小便尚可,夜尿每晚3~4次,大便调,舌淡暗,苔黄腻,脉沉缓。查体:左上肢血压:160/53 mmHg,右上肢血压:167/66 mmHg,心肺听诊无明显异常,颜面、双下肢胫骨前轻度浮肿,腰骶部无浮肿。查血肌酐为677 μmo1/L。西医诊断为慢性肾脏病5期;中医辨证属脾肾气虚,湿热瘀阻证。治疗以益气活血蠲毒为主,佐以清热祛湿。处方:黄芪15 g,桃仁5 g,红花5 g,泽兰15 g,大黄5 g,白芍15 g,甘草5 g,女贞子15 g,制何首乌15 g,酒川牛膝15 g,白花蛇舌草15 g。每日1剂,水煎服,并予黄葵胶囊利湿清热,疗程为1个月。服药2个月后患者复诊,精神疲倦改善,肢体麻木减轻,水肿已消退。舌淡红,苔微黄,脉沉缓。左上肢血压:134/52 mmHg,右上肢血压:137/55 mmHg。复查肌酐642 μmo1/L。四诊合参,现患者热象较前减轻,气血较前通畅,正气逐渐恢复,以气虚血瘀为主,原方去白花蛇舌草,加白术、茯苓,以增强健脾益气、祛湿化浊之效。具体方药如下:黄芪15 g,白术15 g,茯苓15 g,桃仁5 g,红花5 g,泽兰10 g,大黄5 g,白芍15 g,甘草5 g,女贞子15 g,制何首乌10 g,酒川牛膝15 g。每日1剂,水煎服,疗程为1个月。
服药2个月后复查肌酐611 μmo1/L,原方续服。此后多次复诊,未有明显不适,血压控制在正常水平。2017年7月6日复查肌酐降至587 μmo1/L,血钾4.25 mmol/L,肝功能无异常。
按:杨教授认为此患者处于慢性肾脏病5期,其血肌酐水平已达到透析指征,理应开始进行透析治疗。但患者因经济困难等原因,暂时拒绝进入透析治疗。患者久病正气渐虚,正常人小便的通畅有赖于三焦的气化正常,但究其三焦气化之本,则源于肾所藏的精气。肾主水,体内水液的分布与排泄主要靠肾的气化作用。生理情况下,水液通过胃的受纳、脾的运化、肺的肃降,而下达于肾。再通过肾的气化功能,使清者上归于肺而布散周身,浊者下输膀胱而排出体外。三焦通道不利,脾肺肾虚损,则水液代谢运行受制,湿邪内生,浊邪不降,久则化热、生瘀。患者气血化生乏源,经络失养,故见面色晦暗,疲倦乏力,肢体麻木等症。久病迁延,肾阳耗伤不足,三焦气化不利,尿量渐少。阳损及阴,真阴亏耗,肾火失于制约而浮越于上,相火上炎,发为头晕。舌淡暗因气虚夹瘀,苔微黄为内热表现,脉沉为病在里在脏,缓为正气虚衰之象。此阶段病机错综复杂,属本虚标实、虚实夹杂之证。患者暂无恶心呕吐、出血等变证,处于尿毒症的早期,以脾肾气虚为主,兼湿热浊毒瘀阻之象。尿毒症期治疗上单一疗法效果欠佳,主张采用益气活血蠲毒的中医综合疗法(中药汤剂+中成药口服+中药灌肠),充分发挥中医多途径、多层次、多环节、全身调节之优势,延长患者进入透析期的时间。由于患者居住外地,难以实施中药灌肠,故采用中药汤剂+中成药口服的二联疗法,以益气活血蠲毒为主要治则,予泽兰汤酌加滋肾阴、清热解毒利湿之品,同时口服清热解毒利湿中成药黄葵胶囊进行治疗。泽兰汤于《备急千金要方》、《医学心悟》、《产孕集》、《叶氏女科》等书中皆有记载,均用于治疗妇人产后诸病。本例患者的处方为《产孕集》、《医学心悟》中泽兰汤的合方加减。本方黄芪补气,配以桃仁、红花、泽兰补血活血破瘀,辅以大黄下瘀逐热,白芍、甘草柔肝止痛,女贞子、川牛膝滋阴补肾,最后加以白花蛇舌草清热解毒利湿。此方亦可以治疗肾虚血瘀所导致的闭经、痛经等病症。此方虽不是治疗慢性肾衰竭的专方,但杨霓芝教授熟晓泽兰汤之方义,临证用之,随证加减。顾其血压久升不降,正气渐虚,治当虚实兼顾,祛邪兼以扶正,邪去则正自安。再一次体现了中医辨证论治,整体施治的核心及精髓之妙。
经过3个月的系统治疗,患者精神疲倦、肢体乏力明显改善,肢体浮肿、麻木消失,无明显不适,肌酐、尿素下降,血钾降至正常,肝功能未见异常。此病案的结局说明中药治疗尿毒症能改善患者临床症状,保护肾功能,延缓肾衰进展,且安全性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