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西游记》中的“卜婿”情节模式研究

2019-03-17瞿丽莎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抛球绣球唐僧

瞿丽莎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650500)

从目前《西游记》的研究资料来看,“追求自由”无疑是《西游记》的主题之一。在《西游记》中描写女性追求自由精神的情节体现在很多方面,其中关于女性自主择偶的情节描写则显得尤为突出。

古人常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女结合是人间万世的起始,是所有的伦理关系的基础。《礼记·昏义》(第四十四)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诗经·齐风·南山》亦云:“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这也说明,古代的婚姻大多是排除同姓亲属关系,并且要依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立婚约,按照六礼进行。古代婚姻最讲究媒人之效,若无媒人,则这段婚姻就是不成立的,不被赞成的,如《战国策·齐策》载:“处女无媒,老且不嫁。”当然,除了这种比较正统的婚姻缔结方式之外,还有其他较为特殊的婚姻嫁娶形式。不需要媒人,不需要一些较为繁冗的礼节。如“抛绣球”选婿,一旦选中,便立即成亲结为夫妇。又如“撞天婚”,撞着谁,谁就是其未来的妻子。这两种选择夫婿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视为一种婚姻的游戏,选择夫婿的游戏。吕玉华在《爱情·信仰》一书中认为:“爱情是人类的文化选择,是人类脱离兽界,开始居住在人造的丛林(部落、乡村、都市)之后,逐渐发明出来的最为复杂的游戏。”[1]此外,《西游记》中梦占形式的婚姻,通过梦示来选择夫婿,与抛绣球、撞天婚一样,都带有一定的婚姻天定的观念在里面。而这些特殊的婚姻模式,无疑与我国古代的宗法制有关。古人常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血脉的延续是封建社会得以进行的保障,而这种保障主要是依靠子孙后代的繁衍来完成的。婚姻,不仅保证了后代的繁衍,也继承了“香火”。徐扬杰在《中国家族制度史》中认为:“封建婚姻的目的,是要生育男孩子,上以承宗庙,使祖宗之灵有人祭祀,下以继后世,使家庭财产有人继承,家族能长久延续,如果无子,这两条目的都达不到。”[2]在没有子嗣可以继承家业的情况下,人们往往会选择“卜婿”上门,以继承香火。如《西游记》中第二十三回猪八戒撞天婚、第五十四回西梁女儿国要下嫁给唐僧,都是因为家大业大,想要找一个可以扶持的人。本文就《西游记》中三种“卜婿”婚姻方式进行研究,并探析其中的文化内涵。

一、“抛绣球”定夫婿

“抛绣球”最开始属于一种“抛球”运动,后来文人将这种抛球运动逐渐和诗词曲赋联系起来,最为常见的就是运用抛球来行酒令、舞戏。唐代抛球活动达到繁盛,所产生的“抛球歌舞表演”和“抛球酒令游戏”也逐渐定型。在宋代,抛球歌舞进一步发展,出现了抛球歌舞比赛、宫廷抛球娱乐等形式。到了元代,抛球运动与婚姻联系了起来,此类情节最早见于元代王德信的杂剧《吕蒙正风雪破窑记》。“抛球卜婿”在文本中得到戏剧化的表现,多见于元杂剧中。如王实甫《破窑记》第一折刘员外云:“我有万百贯家缘过活,别无儿郎,止有个女孩儿,小字月娥,不曾许聘他人。我如今要……小姐,到彩楼上,抛绣球儿……绣球儿落在那个人身上的……便招他为婿,那绣球儿便是三媒六证一般之礼也。”并且这种通过抛绣球择婿,相比于传统的婚姻缔结模式来说,又是一种竞婚的模式。绣球打中谁,谁就是新郎官;谁抢着绣球,谁就是新郎官。正如《破窑记》第一折刘员外云:“今日结起彩楼,着梅香领着小姐,到彩楼上,抛绣球儿,凭天匹配。……球儿落在那个人身上的,不问官员士庶,经商客旅,便招他为婿。”这种凭天意“抛绣球”选择夫婿的方式也被多次运用在了小说文本中,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情节模式。婚姻史学家陈鹏说,由元剧“观之,结彩楼招亲,乃先抛绣球,而后再递丝鞭,男接球受鞭,婚约即为成立。凡如此选婿,皆以入赘方式,在女家举行婚礼。”[3]

陈金文在《通俗文学中“绣球卜婿”的情节模式》一文中考证得出“绣球卜婿”情节中“结彩楼”的内容概发端于印度,于唐代随佛经传入我国,并以变文等通俗文学的形式流传于民间[4]。最开始的文学文本中只有“结彩楼”,还没有“抛绣球”这一活动。顾颉刚在《史林杂识·抛绣球》中曾提及抛绣球这种活动来源于西南少数民族,在与中原的逐渐交往中,经过了文人的加工、改造。宋代周去非的《岭外代答》“飞驼”条卷十云:“交趾俗,上巳日,男女聚会,各为行列,以五色结为球,歌而抛之,谓之飞驼。男、女目成,则女受驼而男婚己定。”

《西游记》中有两处写到了“抛绣球”定夫婿。一是附录《陈光蕊赴任逢灾 江流僧复仇报本》中唐僧之父陈光蕊高中状元,跨马游街三日。正巧碰到丞相的女儿满堂娇高结彩楼,抛打绣球卜婿。“适值陈光蕊在楼下经过,小姐一见光蕊人材出众,知是新科状元,心内十分欢喜,就将绣球抛下,恰打着光蕊的乌纱帽。猛听得一派笙箫细乐,十数个婢妾走下楼来,把光蕊马头挽住,迎状元入相府成婚。那丞相和夫人,即时出堂,唤宾人赞礼,将小姐配与光蕊。拜了天地,夫妻交拜毕,又拜了岳丈岳母。丞相吩咐安排酒席,欢饮一宵。”[5]95从此处情节可以看出,整个成婚过程简洁又快速,绣球打中了意中人,即可拜堂成亲入洞房,没有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凭女性的欢喜来定。

与此类似的情节还有第九十三回天竺国假公主“在十字街头,高结彩楼,抛打绣球,撞天婚招驸马。”[5]1118文中言“只见街坊上,士农工商,文人墨客,愚夫俗子,齐咳咳都道:‘看抛绣球去也!’”可见“抛绣球”定夫婿人人都想去观望,人人都想成为驸马爷,甚至在绣球打中唐僧以后,其他没有被绣球打中的人上来抢夺绣球,这里也出现了“绣球竞婚”的情节描写。由此可以得出,其一,在小说中通过抛绣球卜婿的方式很常见也很普通,无论是国王的女儿还是丞相的女儿,不论其身份地位,她们也可以选择通过抛绣球来择婿;其二,虽然抛绣球卜婿有一定的“天意”在里面,但除去此“姻缘天定”的思想外,不可抗力的因素还有两点,一是抛绣球之人,二是抢绣球之人。通过唐僧在天竺国“接绣球”“被抢绣球”这一情节就可以看出,“抛绣球卜婿”不再是绣球打中谁,谁就是其未来的夫婿,而是谁抢到绣球,谁就是其未来的夫婿。

抛绣球定夫婿,还是看女性的自主意识,哪怕是天竺国的国王见绣球打中了一个和尚心里不太满意,但还是由公主决定。“那公主叩头道:‘父王,常言嫁鸡随鸡,嫁犬随犬。女有誓愿在先,结了这球,告奏天地神明,撞天婚抛打。今日打着圣僧,即是前世之缘,遂得今生之遇,岂敢更移!愿招他为驸马。’”[5]1119“抛绣球”定夫婿在某些方面,可以说相对体现了女性婚姻的独立自主。

二、“卜婿”情节模式二:“撞天婚”选夫人

据《汉语大词典》释义,“撞天婚”即为旧时一种不加主观选择、听天由命的择偶成婚方式。意谓任凭“天意”促成的婚姻。如旧小说、戏剧里“抛彩球”之类。

“撞天婚”与“抛绣球”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不需要通过媒人为介而成就的婚姻,也不讲究门当户对。在《西游记》第二十三回中,四圣化为女子要招唐僧入门做女婿,唐僧一心向佛,拒绝了此事,但猪八戒动了凡心,故而被戏弄。此处“撞天婚”的描写中,一开始真真、爱爱、怜怜之母就挑明了家中人员及其财产情况,有意要通过巨大的财富来使得唐僧师徒动心。“那妇人道:‘舍下有水田三百余顷,旱田三百余顷,山场果木三百余顷;黄水牛有一千余只,况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下有八九年用不着的米谷,十来年穿不着的绫罗;一生有使不着的金银,胜强似那锦帐藏春,说甚么金钗两行。你师徒们若肯回心转意,招赘在寒家,自自在在,享用荣华,却不强如往西劳碌?’”即便如此,唐僧也只是“如痴如蠢,默默无言”。那妇人见“家资万贯,良田千顷”也不能使得唐僧动心,便又开始从美色入手:“那妇人道:‘虽是小妇人丑陋,却幸小女俱有几分颜色,女工针指,无所不会。因是先夫无子,即把他们当儿子看养,小时也曾教他读些儒书,也都晓得些吟诗作对。’”[5]283但是唐僧还是不为所动。巨大的财富加上美色动人,引出了猪八戒上门“自荐枕席”,从而引出“撞天婚”的情节。“那妇人道:‘不好!不好!我这里有一方手帕,你顶在头上,遮了脸,撞个天婚,教我女儿从你跟前走过,你伸开手扯倒哪个就把哪个配了你罢。’”

猪八戒“撞天婚”从另一个方面所体现出来的就是一种财物观,猪八戒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丰厚家产的诱惑,家产加美色,他怎么能不动心呢?恩格斯认为:“当父权制和一夫一妻制随着私有财产的分量超过共同财产以及随着对继承权的关切而占了统治地位的时候,婚姻的缔结便完全依经济上的考虑为转移了。”[6]猪八戒在此“撞天婚”也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入赘”。陈顾远在《赘婿制度考》中认为:“夫因婚姻入居妻家,或并以其本姓冠以妻姓;而成为妻家家属之一员,学者称曰入夫婚姻。”陈鹏在《中国婚姻史稿》中亦曾言及“婿入妻家成婚姻者为赘婿,考赘之义,原训为质,说文入贝部。释云:‘赘,以物质钱,从敖贝,敖者犹放贝当收之也。’又质字释云:‘质以物相赘。盖赘与质互训,义本相通,但婿就婚妻家,而名为赘,于义何取,诸家诠解,向有两说,一为赘子说,谓贫民以子质钱,被没为奴,主家配以女,遂为赘婿。’……一为赘婿说,谓家贫无聘财,不能娶妇,及身入富家作质,因称赘婿。”[7]

入赘婚根据妻子的不同身份划分为两种方式,一种是室女招赘,一种是寡妇招赘。在《西游记》第二十三回中,这两种入赘方式都有所体现,那假扮妇人的菩萨早就言道:“此间乃西牛贺洲之地。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幼年不幸,公姑早亡,与丈夫守承祖业,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夫妻们命里无子,止生了三个女孩儿,前年大不幸,又丧了丈夫,小妇居孀,今岁服满。空遗下田产家业,再无个眷族亲人,只是我娘女们承领。欲嫁他人,又难舍家业。适承长老下降,想是师徒四众。小妇娘女四人,意欲坐山招夫,四位恰好,不知尊意肯否如何。”在明清之前,寡妇再嫁属于一种比较正常的现象,不会遭到别人的非议,但是在明清以后贞操观念加重,提倡寡妇为夫守节,讲究女性“从一而终”。但实际生活中无论贫家还是富户,寡妇再嫁的例子都不少。

除了《西游记》外,明清其他小说中还有很多这样的“入赘”情节,如《醉醒石》《十二笑》《鼓掌绝尘》《水浒传》《金瓶梅词话》以及“三言二拍”中都有相关的情节。

三、“卜婿”情节模式三:“梦兆”选夫婿

古人认为梦是灵魂活动的一种产物,做梦就是身体固定不动,只是单纯的灵魂在活动。东汉王充《论衡·纪妖》有云:“人之梦也,占者谓之魂行。”明代陈士元在《梦占逸旨·真宰篇第一》中云:“梦者,神之游知来之镜也。”也就是说,梦是神灵的游走,从中还可以知道来日的景象。

在《西游记》第五十四回中,唐僧一行途经西梁女儿国,需要倒换关文,没想到当地驿丞把这个消息通报给女王后,女王“闻奏满心欢喜,对众文武道:‘寡人夜来梦见金屏生彩艳,玉镜展光明,乃是今日之喜兆也。’众女官拥拜丹墀道:‘主公,怎见得是今日之喜兆?’女王道:‘东土男人,乃唐朝御弟。我国中自混沌开辟之时,累代帝王,更不曾见个男人至此。幸今唐王御弟下降,想是天赐来的。寡人以一国之富,愿招御弟为王,我愿为后,与他阴阳配合,生子生孙,永传帝业,却不是今日之喜兆也?’”

在《中国古代梦占》中叙述了梦占的“三大法”,分别是“直解”“转释”“反说”。文中所论述的这三种方法,都是将“梦境”与“现实”进行类比之后所得出的“解梦说”。这种将“梦境”与“现实”进行对比的方法常常能使梦者得到一种似是而非的心理满足[8]。女王梦见“金屏生彩艳,玉镜展光明。”便认为这是一个吉梦,“金屏”“玉镜”大多象征着女子闺房之景,加之先民对颜色鲜艳、光明之物有所崇拜,又依据现实情况来解梦,女王便认为唐僧是上天派来与她阴阳配合,生子生孙的,甚至女王愿意将江山拱手相让,只为携手唐僧。值得注意的是,古代大多的梦兆都是依据已有的惯例来进行类比、联想,最后得出吉凶的判断。其实,梦兆的本质意义,就是通过圆梦的方式来满足她们的心理需要。

梦的本质与人的睡眠和醒觉以及人的心理密切相关。对梦的解释,无外乎从生理病理和精神心理两个方面去探讨。女儿国,自来无男子,唐僧一行人一到来,所有人都大呼“人种来了!”在这样一个没有男子的国度,她们想要繁衍后代,都得靠子母河的河水来完成。竺洪波在《趣说西游人物》一文中指出女儿国的女子们更多的是对男人的一种需求,“这种需求,从生理角度说,是阴阳交合的需求;从伦理角度说,是婚配的需求。而她们大呼‘人种来了’,概括了生理与伦理两方面的需求结果——怀孕,这既是生理行为的必然结果,又是伦理婚配行为的客观目的(即传宗接代)。”[9]西梁女儿国女王对唐僧大约是“一见钟情”,还愿以一国之富,招赘唐僧为夫,坐南面称孤,自己愿为帝后。然而,唐僧一心向佛,心中只有西天拜佛求经。

这种通过梦兆来挑选择定夫婿的方法在古代小说中是比较常见的,如《西京杂记》中就记载了同样的一则故事,有个名为曾崇范的人,他的妻子在没有嫁给他之前,接连死了好几位丈夫,之后曾崇范要娶这位女子,很多人都来劝阻,他只好告诉大家他要娶的这位女子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人对她说:“田头有鹿角,田尾有日照,这个人就是你的丈夫。”其后,两人结为夫妻,日子果然美满。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笔记小说中也有诸多记载,如《耳食录》《谐铎》等。

四、结语

把婚姻交给“天意”时,同时也为自己获得了一份主动权、选择权,仅仅只有“一面之缘”就成就了夫妻情分,“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此失去了效用。《西游记》中多处可见的“女追男”描写充分展示了女性自主婚姻的意识。《西游记》中“入赘”式的“卜婿”,入赘的主要原因不外是女方家无男子继承家业,且家大业大,要招婿继承家业,一如第二十三回猪八戒撞天婚,又如第五十四回西梁女儿国放弃江山,只为能与男子阴阳相配。此外,也有像满堂娇这样的仅仅只是通过抛绣球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

明清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萌芽与发展,择偶观念发生了变化,“门户”观念相对减弱,“论财”的风气有所加强。一些家族中甚至会制定家训抑制婚嫁论财的行径。《朱子家训》中“议亲贵人物相当”条:“男女议亲,不可贪其阀阅之高,资产之厚。苟人物不相当,则子女终身抱恨,况又不和而生他事者乎!”[10]可以说,《西游记》中的这三种“卜婿”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是属于女性婚姻的自由,也是属于女性自主婚配的独立意识,在一定程度上更加重视女性的情感需求。

猜你喜欢

抛球绣球唐僧
唐僧师徒再就业
运用排球攻防技术培养学生战术意识的教学策略
我的“唐僧”表弟
感受巴黎——绣球的欧洲艺术之旅
走进威尼斯——绣球的欧洲艺术之旅
抛球机的介绍及运用方法庞见维
绣球抛上天
惹人喜爱
爱上抛球运动
爱上抛球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