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变的欲望
2019-03-16鞠建忠
◆ 鞠建忠
1
九月下旬的上海,秋意初显,晚上6点不到,太阳已经把大半个脸膛埋进了地里。此时,正是不少人家炊烟袅袅的时候。
袁媛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后,换上一袭新潮短装准备出门。“妈,晚上我和同学去看电影哦。”
“嗯,”袁媛妈似乎很不经意地说,“早点回来哈。”说完,她和老公会意地对视了一眼。袁媛刚出门,两人便悄悄跟了上去。女儿恋爱了,他们是知道的。记得,袁媛有好几次故意在她面前夸耀他们班上有一个男生如何优秀,她都没接茬。当时,不还在读书吗?现在有了工作,是该谈婚论嫁了。不过,这男孩究竟长啥样,他们心里没底,总觉得闺女太单纯,容易上当。今晚,他们要仔细看看,把把关。袁媛父母都是机关里工作的,自信看人八九不离十。
晚上十点,袁媛回家了。妈妈将一盘切好的西瓜端给她,笑嘻嘻地问:“他叫啥名字呀?”
“嘿,”袁媛有点惊喜,“他叫江木乔,我大学的同班同学呀。”
确实,江木乔的气质和外表,令袁媛母亲颇为满意。她同意女儿与江木乔作进一步沟通了解,并表示在合适的时候可以邀请他来家坐坐。袁媛很高兴地把这一好消息告诉了男友。木乔既高兴又忐忑,他生怕高深莫测的袁府会让他自惭形秽,没了自尊。那时,两人刚踏上工作岗位。袁媛作为优秀毕业生,被留在了学校担任辅导员;而江木乔则被一家大型国企录用,在工程设备部做管理工作。
但是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何况他还是个男子汉!这年暑假后的国庆节,木乔在袁媛的一再鼓励下,拎着满满一袋泰国产的水果和两瓶五粮液上门了。
袁媛家在浦东一个高档的住宅小区。小区内绿化簇拥,环境宜人,几乎听不到半点的喧闹,平添一种山村野外般的感觉。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未来的女婿,袁媛母亲尤俪珍脸颊微微发烫,一个劲地说着:“快请进,进屋啊。”自己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江木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局促得手足无措。老公在她身后用手指戳戳她,尤俪珍恍然反应过来,连忙侧过身让女儿他们进了屋。
木乔肤色很光洁,不像有些男孩岁数不大,却自以为是地蓄着胡子,弄得跟饱经风霜的一般,她看不惯。两人坐在沙发上的样子蛮热络的。尤俪珍瞧着,悄悄地冲老公说,走吧,让他俩先聊着,咱别插着啦,叫人紧张。便一起去厨房准备午饭。
吃饭的时候,尤俪珍问木乔吃得惯我做的菜吗?木乔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说,有点甜。呵呵,尤俪珍笑了起来,上海菜是有点偏甜,不过,比起我老家无锡菜好多了。那里,就连小笼包都像浸了糖一样。是吗?木乔咧开嘴笑了。尤俪珍和老公对视了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他们满意木乔的直率,不喜欢假意的敷衍奉承。第一次上门,木乔给他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2
自此,江木乔与袁媛的关系趋于明朗。每逢周末,尤俪珍便准备好可口的饭菜,一家人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畅聊,可谓其乐融融。然而,木乔的内心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未来的岳父母尽管讲话随和,可谈话举止间总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场。说穿了,就是层次不同啊。怨谁呢?自己家确实没啥可以值得炫耀的东西,就连结婚用房都没着落呢。袁媛问起的时候,他还硬着头皮说,有的。
饭桌上袁媛妈曾说,如果大家有缘结合在一起,他们也不提什么要求,唯一的前提是,在市区男方得有一个独立的住房,八九十个平方米就行了,这应该不算什么条件吧?
“那是,那是。”木乔红着脸说。
木乔平生第一次在亲人面前说了谎,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无法回避,如果连这一点他都难以满足的话,那么,他和袁媛肯定不会有将来。公平地说,女友家其实做得已经很不错了,除了房子以外,他们没有再提任何条件,甚至连新房的装修、婚庆和家电费用,包括私家车,他们都揽了过去,自己还能说什么呢?假如,男方没有一间体面的婚房,怎么让女友在家人和亲友面前抬起头来?
木乔曾想跟父母说说,给他匀点钱出来,但是瞧着两位老人一脸的沧桑,他又把话咽了回去。晚上,他捂着被子偷偷地哭了。他不怨父母,两位老人实际年龄比袁媛爸妈小两三岁,可是看起来完全可以做他们的大哥大姐了。即便他们愿意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也不够房款的首付。四年的大学生涯,几乎耗尽了家里的所有能量,他实在没理由再去索取。然而,这么大一笔钱仅靠自己省吃俭用,无异于愚公移山呀!
两人的关系越发地紧密,木乔的压力也就越大。袁媛的父母已经开始催促两人,早点把婚事给办了。木乔通过网上搜索,然后跑遍符合条件的几处房产中介,得到的信息都令他几乎绝望。一位中介跟他说,凭你的条件,在市区就别考虑买一手房了,就算二手房,中环以内的也只能选择七八十年代且远离市中心的旧改公房之类,即便如此,还不保证有中意的房源。
为了筹钱买房,木乔业余时间兼职代驾。自从开车禁酒令实施后,代驾生意陡然火爆,木乔几乎每个夜晚都有约驾。有些财大气粗的主,为了使代驾能够随叫随到,愿意出双倍的钱定人雇佣。而对代驾来说,既能少跑车,又可以多挣钱何乐不为呢?所以,哪个代驾如能被“高额定时包租”,都是求之不得的,而木乔就非常幸运地遇上了这样的好事。
那天晚上,木乔代驾的是一位颇具儒雅气质的中年男子。此人叫裘叔宝,曾在某院校教书,后来离了职靠画画谋生,算是自由职业,都叫他裘老师。经他临摹的字画惟妙惟肖,几可乱真,不仅国内,就连境外也颇有市场。据说,他曾在法国边卖画边进修,因此,他的画风里融合了一种西洋的韵味,古朴中又多了一份豪放,十分难得。当然,这些都是木乔后来才听说的。
裘叔宝为人和善,举手投足间颇显修养。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木乔对他的好感油然而生。渐渐地两人熟悉起来,好几次裘叔宝喝高了,都由木乔护送回家。
一天,裘叔宝热心地邀请木乔去他家观赏他从各地带回来的珍品,并说,他家里还藏着一件古董,系战国时期的一柄“七星宝剑”。现在市场上战国时期的文物凤毛麟角啊!有机会的话,他很愿意让他饱饱眼福。木乔真的抽空去了。裘叔宝的家有一百多平方米,分上下两层,楼下会客,就餐,楼上是卧室和书房,布局规整,摆设上乘。尤其书房内,一套黄梨木书柜很显眼,立在咖啡色柚木地板上,衬托出满屋的书香气,大有“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的意境。
看得出,裘叔宝非常喜欢木乔的为人。聊得高兴时,便留木乔共进晚餐。裘叔宝有不少相同爱好的朋友,国内外都有,其中一位叫小村的日裔法国人,他也见过。感觉这些人,生活都比较殷实,谈吐不俗,只要看上眼的东西,花再大的钱也愿意掏。当然,木乔不能与他们比。令他疑惑的是,裘叔宝至今还是单身。其实,他的周围不乏气质高雅的女人,有一位叫陶静的女子就长得端庄文雅,看着很有亲和力。她经常在裘叔宝家,帮着整理字画和料理家务。有时,裘叔宝约人在家小酌,也是由她下厨掌勺。刚开始,木乔误以为她是裘夫人,之后,才知道她称裘叔宝为老师。听说,两人在法国留学时相识,如今她三十才出头,是和裘叔宝走得非常近的一位异性朋友。碰了几回面,彼此眼熟了,偶尔也聊上几句。
裘叔宝应酬比较多,很希望木乔成为他固定的代驾,每周保证有一到二次,可以随叫随到。木乔甚至没和女友商量一下,便一口应允了。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个月。木乔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他想向裘叔宝借些钱,一笔可以付首付的购房款。余下的钱,他就可以申请公积金贷款,这样负担就不会太重。他琢磨着如何开口,好几次话已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一次傍晚,他送裘叔宝回家,看见陶静闲坐在书桌前,忽地有了一个主意。心想,裘叔宝和陶静关系非同一般,自己想要借钱的事,要不先从她那儿探探口风?免得直接在裘叔宝那里碰钉子,双方都下不来台。想着,他便上前招呼了一声,“陶陶好!”(昵称)没料到陶静一反常态,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吱声。木乔不由得一愣,正尴尬时,裘叔宝叫了他,他应声来到裘叔宝卧室。
“木乔呀,”裘叔宝和蔼地将手搭在木乔的膝盖上,“最近总觉得你有一些走神,遇上什么事了吗?”木乔有些惊讶,没想到裘叔宝这么心细。他稍稍迟疑了一会,点点头。
“没事,尽管说。”裘叔宝从咖啡壶里倒了两杯刚煮好的古巴咖啡,分别加上奶和方糖,递了一杯给木乔,说,“我就喜欢这古巴味道,你也尝尝。来,现在屋里就我们俩,正好袒露心扉,呵呵。”
木乔用力地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挤牙膏似的把自己想要买房的事说了出来。
“哦,这样呀。”裘叔宝关切地看着江木乔,笑笑说,“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一、一百万……首付。”终于说出口了,木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一定会按时归还。”裘叔宝起身去拿温着的咖啡烧杯,一边喃喃地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啊。”
木乔脸上火辣辣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裘叔宝,不知如何往下说。这时,裘叔宝突然转了话题,“木乔,你不会是打算结婚吧?”
“哦,不不。”木乔本能地作了否认。他怕传出去让女友家人知道会很没面子,特别是未来的岳母,肯定会瞧不起他这个女婿的。所以迟疑了一会,他说,“其实,我家在崇明农村,我在浦东的一间单居室是租的,父母辛苦了大半辈子,我是想把他们接到身边,也让老人家享享福啊。”
“哦,你真是一个孝子嘛,呵呵。”裘叔宝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他意味深长地深吸了口气,转过脸背着木乔轻声说,“也许,我能帮到你。”稍倾,裘叔宝换了个话题,“你别看我朋友很多,其实,能够推心置腹的,真还没有几个。”
“你不是有陶陶可以说说吗?”木乔试探性地问。
“嗨,她毕竟是个女孩啊,呵呵,”裘叔宝轻轻地笑着说,“有些事还是不方便啊。”木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附和,“也是……也是。”
裘叔宝饶有兴致地品了一口咖啡,说:“来,再喝点……我们慢慢聊。”
这天很晚,木乔才离开裘叔宝家。
3
三天后,裘叔宝给了木乔一张银行卡,说,卡里有一百万,密码是你手机号后六位数,算是我借给你的。木乔感激涕零般地收了下来。很快,他付了三成的首付款,在内环附近一个叫中山公寓的地方,买了一套价值三百余万的次新房。袁媛看了很满意,又把妈妈叫去看,大家都觉得这套将近九十平方米的三居室相当不错,虽说在五楼,但阳光一点都不遮挡,真买着了!当下,尤俪珍决定,马上装修。
在袁媛父母的鼎力相助下,新房装修的计划很快就落实了。装修队的老板姓冯,是尤俪珍的一个表亲,当初他们家装修的时候就是由冯老板承接的。尤俪珍说,他手下的几个装修师傅都是乡里乡亲,不仅手艺好,服务还很到位。
这期间,在双方父母的同意下,木乔和袁媛挑了个黄道吉日把证给领了。木乔白天上班,晚上只要裘叔宝不召唤他,他便和袁媛去新房工地察看。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转眼,临近春节,裘叔宝带着客户预定好的一些临摹作品准备去趟法国,交给在尼斯的合作伙伴小村。以往交货,一般都是小村过来取,或者由陶静送过去。这次,裘叔宝决定亲自走一趟,并破例地邀请木乔和他一块去。长这么大木乔还是第一次出国,心中的喜悦自不待言。
不过,令木乔稍感遗憾的是,在法国呆的时间稍短了一些,两人原本打算等过了元宵节再回来。后来,小村起了变化,说有要事急着回日本。无奈,他们也就提前回来了。到上海是2月15日清早5点半,裘叔宝让木乔先走,说自己要去趟莘庄,把捎带的香水给朋友送去。于是,两人就各自走了
木乔回家后,刚眯了一会,就接到袁媛的电话,说,昨天妈去了装修现场,看到别人的东西放在自己家做,很有意见。木乔明白,她所指的是一只80×35厘米的展示柜,这是专为裘叔宝的那柄七星宝剑制作的,是他主动揽下的活。但岳母吐口唾沫都是钉啊,他敢不当回事?立即,他赶去新房。
客厅内,果然显眼地放置着一只已经成型的木箱,接下来应该是油漆了。此时,屋内空无一人,空气里混杂着甲醛和涂料的味道。木乔突然想到了一个把箱子送走的好理由:上油漆必须在一个环境相对干净的地方涂刷,才能保证质量呀。对,马上给裘叔宝打电话。电话里裘叔宝很爽快地说:“那就把箱子送我家吧,陶陶在呢。”送好箱子,木乔坐车去了袁媛家,他也给袁媛和岳母捎带了法国香水。晚上,木乔忽然接到裘叔宝电话,称,“陶陶出事了!”“啊,出什么事了?”木乔大惊,急忙拦了辆车,往裘叔宝家赶。
临近住处时,他忽然看见一群人围在楼前,不远处还停着一辆警车。“出了什么事?”他向一名在场的保安打听。
“C栋楼的704出人命了!”啊?木乔浑身一颤,呆愣住了。寻思了好一会儿,他转身离去。
4
“死者为女性,湖北人,现年三十二岁,身份证上显示的姓名叫陶静。我们到现场后,她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一位叫陈昊的年轻侦查员在向后续赶到的刑侦支队梁若愚探长报告,“死者疑似从楼梯上跌落,鼻孔有流血,头顶撞击在扶梯半腰拐角口的墙壁上,摔断了脖子。法医说,该女子死亡时间,或超过六个小时。”
“嗯。”梁若愚点点头,他知道,具体死因和死亡时间需要等到尸体解剖以后才能确定。“还有其他线索吗?”梁若愚一边问,一边观察着房间,现场是一梯二户的复式房,进门有个两平方米的玄关,厅的北侧是厨房和卫生间,南面靠墙有个L形状的木质楼梯,死者就倒在楼梯半腰处的拐角上。他看到,法医蹲在尸体边上,刑科所的其他几名同仁正沿着楼梯往上勘查。
“目前来看,门和窗均未发现硬进入的痕迹,只是死者身上有可疑的皮外伤。”陈昊接着说,“死者单身,这里是她的暂住地,目前还不清楚她是以何种身份在此居住。不过,现场有她的一名老师叫裘叔宝,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也是本案的报案人。”陈昊边说边指着客厅一隅的沙发,“孔尹婕正在询问他呢。”梁若愚走了过去。
裘叔宝说,自己是在晚上7点30分左右,回到家的。先上了一趟洗手间,之后准备上楼时,才发现陶静倒在楼梯一半处的拐角口,头紧顶着墙面,身子呈弓字形,遂大吃一惊,赶紧上去叫唤她,已经没了反应。于是,打了120,紧跟着又打了110报警。救护人员来了后说,伤者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裘叔宝难抑悲伤,他说,陶静是他最得意的学生,跟着他学字、画画已经有好多年了,现在他的一些作品大多是由她装裱的。“真没想到,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裘叔宝有些哽咽地说,“她不会是下楼梯不小心意外跌落所致吧?以前她曾因为下楼梯不慎,摔倒过。”
孔尹婕说:“这种情况的可能性目前也不能排除,不过就现状来看,死者若是意外跌落的话,其头部受撞击的力度应该不会那么大,而且受撞的部位也应有所不同。当然,这一切还得取决于我们的调查。”陈昊接过话说,“你进门之后,有没有发现或感觉异样的地方?”
“嗯,好像没什么啊。”裘叔宝呈思索状,“就是,有一块原本放在浴室里的擦地抹布落在了门口鞋柜旁。不过,我不太确定是否是陶静放的,因为这几天老是下雨,鞋子上带着水,她拿来用也有可能。”
“那陶静是否知道你这天回来?”
“我们这次是提前回来的,她可能并不知道吧。不过,下飞机后我给她打过电话,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接通。”
“你在法国那段时间,与她有没有过联系?”梁若愚问,“或者说,你俩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出国这段时间应该没有联系,”裘叔宝回忆说,“好像小村跟她有过通话,埋怨她为何不来尼斯。而他跟陶静最后一次沟通是在出国前一天,因为她负责裱画一摊的工作也蛮辛苦,所以,没事的话,彼此也就不打扰了吧。”
“哦,”梁若愚微微点着头,转而问,“据说,陶静常住在你家,也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吗?”
“嗯,怎么说呢,”裘叔宝将脸埋进两手掌中,沉默了一会,抬头说道,“五年前,我在法国进修时认识了她,那时,她跟一个叫小村的日裔法国人在一起。相识后,共同的爱好使我们在异国他乡成为了好朋友。陶静特欣赏我的字画,经常借故来找我。那时,我临摹的一些大师画作,在法国很有市场。不久,小村也加入到我们行列中来,一起帮忙绘制和销售。后来,我回国了,但我们之间的友谊和合作关系一直保持着。说心里话,我跟陶静之间的友情是非常纯粹的,我们相互尊重,也相互支持。她在我回国一年后,也回来了,拜我为师,一起搞些创作。时间久了,又常在一起合作,自然产生了感情。刚开始,我在多伦路上租了一间门店做画室,陶静来了后,那里就显得窄小了。其实,对于我们搞画作的人来说,门店的实际意义并不大,于是,陶静和我商量后,退了门店租下了现在这间房。过了两年,觉得这间房很不错,才决定买下来。”
“可是,”孔尹婕有些不解,“既然你情我愿的,为什么你俩至今没结合在一起呢?”
“也许我俩都不介意那张纸吧。忙着忙着也就把时间给耽误了。”裘叔宝重重叹了口气,“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是啊,很不幸。”梁若愚同情地点点头,“顺便问一下,你们的绘制作品一般都是面向国外?”
“刚开始是这样,由小村接受订单,我们制作好后再送过去。现在情况不同了,去年开始生意萧条了不少,一年临摹的画也不过十件的量。反倒是,国内需求量大增,出现了供不应求的情况,同比上升的,还有售价也高了不少。所以,现在我们把主要精力投放在国内。这次到法国我是抱着休闲的想法去的,没带陶静去,是因为她手上还有不少的活。本来想在法国多呆几天的,没料到小村临时生变,急着要回日本处理事务。无奈,我们住了几日也就提前回来了。”
“你是与谁一块去的法国?”梁若愚问。
“是一个小伙,他是我的代驾司机,也是我的好朋友,叫江木乔。小伙子很敬业,有上进心。”裘叔宝说到这里忽然卡住了,没有再往下说。
“你说,你是15日清早5点刚过下的飞机,可为什么一直到晚上才回的家呢?”孔尹婕有些疑惑地问,“如果你早些回来的话,或许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呐。”
“说的是啊!”裘叔宝两手使劲怼了一下,显出很后悔的模样,“那天要是不去莘庄就好了。”他说,下了飞机后,他与江木乔就分了手。在莘庄他有一位好朋友,大伙都叫她孙姐,是一名戏剧演员,比他大几个月,越剧唱得非常好。与她相识是在“老年大学”举办庆典的时候,两人作为受邀嘉宾而坐到了一起,彼此为对方的才艺所折服,于是成了好朋友。之后,通过孙姐他又结识了艺人老倪和老倪的徒弟小金。这次他从法国给他们各自带了两瓶香水,说好了今天送过去。在孙姐家几个人碰了面,好一通聊。一直呆到天擦黑了,他才回去。
“这么说,你下飞机之后也没跟陶静联系过?”梁若愚问,“她不知道你去了莘庄?”
“嗯,应该……是这样的。”
5
现场勘查了三个多小时。刑科所给出的结论是:死者系他杀。第一,被害人头顶部受到猛烈撞击,造成颈椎压缩性骨折,颅脑严重受损,致休克而亡。第二,其肢体上有明显淤青和皮外伤,内衣文胸被扯坏,内裤脱至胯处,而外面一套休闲薄绒衫裤却穿着正常。推测,死者生前曾遭受过强制猥亵或暴力侵害。第三,现场地面、扶手和门把手上有被刻意擦拭过的痕迹,特别是陶静卧室门把手上,居然一尘不染。很明显,是有人为逃避罪责而故意抹去的。第四,没有发现窗户和门锁有被硬闯入的迹象,也没有检测到技术性开锁的痕迹;因此,他们比较倾向于,来者是以正常开门的方式进入室内的。比如,用钥匙或是叫门的方式进入室内。第五,根据现场地面痕迹分析,作案对象应该是穿着鞋套进屋作案。判断为一个人,鞋子的大小在26到27厘米之间。
据此分析,死者陶静很可能在抗拒施暴时,突受外力作用坠落楼梯,致重伤而亡。
旋即,由梁若愚为组长的专案组迅速组建,走访工作也随即展开。这时,法医组的尸检结果也出来了:死者为女性,年纪与身份证上登记的出生年月相符,生前未见实质性的性侵害,身上软组织挫伤系为扭打和跌落所致。根据其胃容物消化情况判断,其死亡时间应在案发前的8个小时左右。以此推算,陶静应该是在当天上午10点以前遇害的。
很显然,这段时间就是专案组要着重侦查的关键节点。梁若愚当即作了部署,专案组分成两路,一路由陈昊带队围绕案发小区周边进行走访调查,并查看监控录像。一路由孔尹婕带着队员邹桐重点针对陶静的熟人进行访谈、排摸。
走访中,孙姐反映,2月15日这天,裘叔宝是上午8点左右到的她家。因为之前大家都说好了,所以,老倪和小金不久也过来了。吃过午饭后,本来说好打会牌的,但是,裘老师执意要回去,说时差没倒过来,人感觉很困,她也就没再勉强。后来,小金开车送他回去,老倪是自己走的。听说陶静遇害的消息,孙姐简直不敢相信。她说,陶静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是裘老师的左膀右臂,不仅人长得美,手上的活也相当出色,特别是裱画这块。“唉,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会遭此毒手呢?”说着说着,孙姐的泪水溢了出来。
“最近,有没有发现或听说过陶静与谁有感情或利益上的纠葛?”孔尹婕问。
“这还真不好说。”孙姐用纸巾擦着泪水,“如果要说裘老师与陶静之间感情的话,我总觉得,裘老师有些令人琢磨不透,陶静相对还是比较简单的。”顿了顿,她又说,“有件事可能与此无关,只是我自己觉得有些奇怪。”孙姐说,他们几个包括裘老师、陶静、老倪和小金,原本都是非常好的圈内朋友,不知因何,去年夏天在裘叔宝家,小金与陶静忽然闹掰了,没想到,两人就此断了友情。后来,陶静连群都退了。裘老师可能知道原因,但他没有表态,这是很令人费解的。
“是呀,裘叔宝确实有些怪怪的。”离开孙姐家后,孔尹婕一路上与邹桐聊着话,“他与陶静相处这么久,同居不结婚,算是什么意思呀?唉,你们男人呀,心思就是太活。”
“哎哎,别打击一大片好吗?”邹桐笑了起来,稍顷,他说,“记得吗,裘叔宝明明是说,他天擦黑后才回的家啊。那吃过午饭,从莘庄开车回到他和平花苑住处,最多三十五公里路,花五十分钟足够了,可他竟然到了晚上才回到家。”
“嗯,”孔尹婕点头,“这段时间他去了哪呢?为什么遮着掩着不愿讲?”当下,两人决定先去会一会小金再说。
小金此刻正在虹口一家会所里教一些中老年人唱沪剧。闻听警察来找他,显得有些紧张。他找了一间空着的会议室,引着两位警察坐了下来。初见小金,邹桐心里憋不住想笑,这个一米六几的男人,分头油光可鉴,脖子上还绕了条花式围巾,尤其讲起话来娘味十足。幸好,态度还是蛮严谨的,问一句,答一句。他说,15日那天中午12点不到,他送裘老师回去。“路上车很堵,裘老师就让我送他到地铁站,他自己回去。”小金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将围巾缠住手指,放开又缠。
“你知道,我们是为一起命案而来,希望你如实反映情况。”孔尹婕与邹桐对视了一眼,“这么说吧,那天午饭后,你们从孙姐家出来,没往其他地方去吗?”
小金摇摇头,没吱声。
“你仔细想想,这可不是闹着玩啊。”邹桐声音有些严肃,“每个公民都有如实反映情况的义务。”小金不知为什么,脸忽然涨得通红,“谁闹着玩啦?我说的是事实嘛。”
这时,孔尹婕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梁若愚打来电话,说陶静父母来了,小村也从国外赶了过来,让他们办完事后,尽快回组里。
6
这几天,尤俪珍心情很是不爽,女儿新房的装修忽然停顿了下来,眼看着三月份就到了,工期还没结束。即便现在完工了,房间的通风还得几个月呢!能赶上国庆节办喜事吗?她心里非常埋怨女婿木乔,先前都是他在盯着工程,怎么一点儿都不上心呐,这么紧要的时候,去什么国外呢?一点计划都没有。最让她恼火的是,房间里竟然放了一只别人的木箱。刚开始,她还以为是他们自己的,一问才知道,是别人拿来的材料,女婿让做的。木匠说,这只箱子采用的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做工讲究,不能用钉子和胶水,全部是榫头拼接,所以,做起来很费工时。尤俪珍气得眼都直了,立即打电话给包工的冯老板,让他马上到装修现场来一趟。不一会,冯老板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弄明情况后,冯老板说真不能怪他们,是木乔派下来的活,还赶着时间要。这时,袁媛闻讯也过来了。她将妈妈拉到一边,轻声说,这个事我知道,是木乔一位领导要求做的,您就体谅一下他吧!袁媛把妈妈的胳膊搂在怀里撒娇般地摇晃着,尤俪珍绷着的脸才松弛了下来。她转身朝着冯老板说,“箱子的事先不说了,怎么墙面的涂料还没刷完呢?我可等着要房呐。”冯老板赔着笑脸说,“年底的时候,工人都要回老家过年,为了不耽误工期,公司就安排工人节前和节后分批回去,再过几天,前批的工人就该回来了,肯定误不了交房。”
“哎呀,我妈问你,涂料还没刷完,人怎么都不见啦?”袁媛嗔笑着问。
“哦,最近不是老下雨嘛,空气潮湿,等干一点就会开刷。”冯老板正解释着,房门忽然开了,进来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一米七八的个头,看着比较精悍,瞧见尤俪珍他连忙弯了下腰,说:“阿姨好!”
“哎小戴,正说你呢,”冯老板冲他问,“去哪了?”小戴提了提手上拎着的两个罐头,“我去拿点油漆来,这箱子还没上漆呢。”冯老板说,“那你得抓紧啊。”忽然,他看见袁媛在朝他使着眼色,才意识到不经意间又提到了那只箱子,连忙转口道,“这样,你其他事往后放一下,趁着天好抓紧把墙面做了。”
“嗯!”小戴应了声,转身去了里间。
“尤姨,你放心,我们一定保质保量按时完工。”
尤俪珍点点头,心情好了不少。看了一会后,她和袁媛出来了。“木乔什么时候回来?”她问。“快了,就这两天吧。”
果然,第二天一早,木乔就回到了上海。一下飞机,他跟袁媛通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先回租住的房睡一会,调一下时差,下午过来。他租的房屋在张杨北路附近,临着地铁,出行很方便。
孔尹婕他们回到组里,就听到小村在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大声指责裘叔宝是个伪君子,说他应该对陶静的死负责。孔尹婕会日语,梁若愚交代了她几句后,她便和邹桐一起将小村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看得出,小村的愤怒是发自内心的。他说,原先静子(陶静)和他是好朋友,一起学习,一起去郊外写生,假如没有裘叔宝的插入,他俩或许早成连理枝了。“她一颦一笑像极了山口百惠,我真是太喜欢她了。”小村单眼皮的小眼睛里湿润了,“没想到,静子最终选择了他。”小村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我尊重她的选择,我们还是好朋友。确实,裘先生的画技一流,对艺术的理解力很强,我比不过他。后来,我们就成为了合作伙伴。”邹桐泡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递给他,小村弯腰致谢,“这次交订单,原先说好是静子来的,没想到裘先生带了一位从未见过的江先生,令我非常意外。晚上,我打电话给静子询问缘由,没想到静子近乎失态地表达了沮丧的心情,我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对裘先生的不满!”小村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有点颤抖,“所以,次日我就借故有事,间接地向他俩下了逐客令。”
“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孔尹婕说,“你和裘老师之间的合作,一多半的因素是为了陶静?”
“开始,还不能这么说。因为,那时欧洲一些地方对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确实有着较大的吸引力,而市场上优秀、经典的画作并不多。所以,那时我们合作目的,就是冲着赢利去的。但是现在,市场已大不如前。实际上,这些经典画作毕竟非生活用品,一般都作为收藏来体现它的价值。因此,市场需求量逐渐下滑也在所必然。之所以现在仍然在延续我们之间的合作,确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我是为了静子而去推销的。”
“你说,陶静对裘叔宝表示了不满,是指哪些方面呢?”
小村犹豫了一会说:“静子似乎是对他的人品产生了不信任,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称裘先生是‘伪君子’的话,感觉她的状态很不好。”抿了口茶,小村继续说道,“我非常怀疑,这是裘先生做的局,因为他的自私和狭隘,逼死了静子。”
“可他为什么要迫害陶静?陶静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呢?”邹桐颇为不解。小村耸耸肩,忽然沮丧地低下了头,“也许,是我的过错,是我害了她!可我……”小村欲言又止。孔尹婕有些疑惑地问,“此话从何说起呀?”
良久,小村道出了一件让人唏嘘不已的事来。那时,他与陶静都在法国,由于共同的爱好,两人走在了一起。他开始追求起陶静来,可陶静一直以学习为重予以婉拒。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陶静来找他一起去看画展,其时他正躺在床上看书。见状,马上起身,说等一下,去擦把脸就来。等他洗完脸回来后,看见陶静正在帮他整理着床铺。当时,陶静穿了件白底碎花的连衫裙,显得特别清纯妩媚,纯得就像一朵花。他感到浑身血脉贲张,情不自禁地将她掀倒在床上……
“事后,我非常后悔,跪着请求她的原谅。过了很久以后,静子才接受了我的道歉,但从此再没有来过我租住的屋子。”小村深深吸了口气,“没想到,遇见裘先生后,她像碰到了知己。后来裘先生回国,她也不顾我再三挽留,学业一结束,也回去了。可我一直无法忘记她,幸好我们有合作,有共同的利益,我可以经常去中国看她。时间久了,我也结识了他们圈内的一些朋友。知道静子和裘叔宝虽然住在一起,但一直未结婚。听说,好像是裘叔宝的问题。我明白,在中国男人眼里,女人的初夜是很看重的,裘叔宝肯定有这个心结。所以,我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静子居然被这个心胸狭隘的人害了。”
……
送走小村时,孔尹婕忽然觉得胸口很堵,话也不想说。只听邹桐在问他:“小村先生,你是怎么知道陶静遇害的?”小村说,他是从老倪那获悉的。
7
老倪就是小金的师傅,原是某区戏剧学馆里的老师,离职后,在老年大学担任戏曲指导,常不时地去各地参加一些戏曲推广演出,找到他很不容易。梁若愚亲自出马,通过老年大学一位领导,找到了他。老倪年已半百,但精神矍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他说,确实是他把陶静遇害的事告诉了小村,其实,他也是听徒弟小金说的。他觉得必须要把情况告诉小村,因为小村一直关心着陶静,经常通过他来了解陶静和裘叔宝的情况。比方,两人合作得怎么样?为啥还不结婚?等等。
说到陶静与裘叔宝的关系,老倪显得有些顾虑。“没关系,倪老师,”梁若愚呵呵笑着握住他的手晃了晃,鼓励道,“大胆说,说错了也无妨。”
老倪点点头说:“我个人观点,裘叔宝跟陶静似乎并不在一个点上,表面看很亲近,但实质上两人各怀心思。从两件事上可以看出,一个是,去年小金与陶静不知为何事反目成仇,按理裘叔宝应该站在陶静一边,可他和小金依然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再有一个,这次去法国他竟然带了一个给他开车的司机去,把陶静晾在了一边。而恰恰这个时候,陶静遇害了。我觉得这里面一定不简单啊。”
“嗯,”梁若愚若有所思地将两个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沉思了一会问,“你觉得陶静和小金会为何事反目呢?情感上的,还是其他方面?”
老倪会心地笑了一下,说:“情感方面吧。小金年纪不小了,虽然是我的徒弟,但他主要是借着我的名头,在外面教学,以前他经常去裘叔宝家,或许是看上了陶静。我曾问过他,为何事与陶静吵架?他支吾了半天,却说‘她再敢胡搅,就对她不客气!’”
……
梁若愚打算,再找一次小金了解情况。
陈昊在排查中获悉,陶静被害那天,小戴因为要给放宝剑的箱子做油漆去过现场。他觉得这个情况很重要,时间范围压得越小,破案的概率也就越大。他找到冯老板问:“那天小戴是几点钟到她家的,离开现场的时候大约是几点?”
“这个,具体的我不清楚,要问小戴。”冯老板歉意地说,“小戴现在已经回家了,他是节后轮休的一批人员。”
小戴的家在横沙岛,还不算远,他请示梁队后,决定去跑一趟。次日一早,陈昊叫上邹桐开车直奔横沙岛。
上午9点15分,他们来到了小戴的家。小戴的家在一个三层楼的农家院,院子很宽敞,其老母亲见村干部领着人过来,很热情地搬来凳子让座。听说是市里边来的警察要找小戴,屋里出来一位年轻的孕妇,捧着一篮橘子请大家吃,说小戴就在橘园里,我去叫。村干部说,这是小戴的爱人。
不一会,小戴回来了,手上还戴着手套。“呵,回来还不歇着,忙着下地呢。”陈昊打趣地说。“没有,没有。”小戴似乎有些局促,“现在橘子都已经摘完了,我帮着修剪一下树枝。”
小戴说:“那天好像是早上8点半不到,说好让我上她家看一下家具的颜色,好决定箱子究竟用怎样的漆。于是,我就去了。路上,我在一家小店吃了一碗面,到她家小区时,已经过了9点。”
“陶静为你开的门?”陈昊问。
“没有,没见到她,敲了一会门后还是没动静,我就走了。直接回了我在周家嘴路上的暂住地,和几个工友斗地主。”
“你离开的时候是几点?”
“9点过了吧。我也记不太清了。”小戴回忆说,“有一件事自己觉得非常奇怪,就是那只放宝剑的木箱,怎么忽然出现在了裘叔宝家门口?我离开装修现场时,那只箱子还是在屋里的呀!”
“你确定是同一只箱子吗?”陈昊心中也不免一激灵。小戴说,自己经手的东西,肯定不会看错。
……
回去的路上,陈昊说,假如小戴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有一个人出现过。这个送箱子的人嫌疑不小啊,为什么把这个用料上乘做工考究的箱子随意地放在门口呢?
“是啊,从时间上来分析,遇害人陶静此时应该在房间里。”邹桐边开着车边说,“会不会那时陶静已经遇害了,而那个送箱子的人就在屋里?”
“不过,案发后,我们到现场时并未发现门口的这只箱子啊。”陈昊仰靠在座椅上,“难道是报案人裘叔宝把箱子藏了起来,或是被别人顺手牵羊了?”
“他家门外过道上还有一扇腰门,虽说这门是公用的,可里面就他家一户,基本上为他们所用。因此,不太可能被其他人觊觎。我分析,拿箱子的这个人一定是熟人,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江木乔或者袁媛,而两者中,前者最有可能。”
“嗯,要尽快找到这只箱子。”陈昊说,“也许能从上面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8
小金再一次被专案组请来,面对梁若愚,他显得一脸无奈:“我已经反复说过多少遍了,15日那天中午我送裘老师到地铁站后便分手了,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梁若愚笑了笑,说:“你不会是想挑战一下我们的技防吧?你以为天黑了就看不清车辆特征了吗?就无法知道你送裘叔宝回家的事实了吗?”
小金低下了他那颗油光可鉴的脑袋。梁若愚缓了缓,以开导的口吻继续说:“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想知道,那天午后,你跟裘叔宝去了哪里?你与陶静究竟为何事反目?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一起人命关天的案子吧?”
小金也许是感觉到了警察讲话的分量和目前自己所处的境地,脸色微微发红,他抬眼乜了一下周围,轻声说:“我想跟你一个人说。”
原来,小金是一个同性恋者,在基友里他属于“受”方。认识裘叔宝后,两人很快嗅出了彼此的味道,沉湎在一起。与他谨慎的态度相比,裘叔宝更加看重面子,从来不在熟人面前流露出半点端倪。陶静非常爱他,可他只是喜欢陶静。他曾经跟小金讲过,他或许会与陶静结成夫妻,目的就是掩人耳目,不想让别人耻笑而看不起他。那天他俩离开孙姐家后,就去开了房,直到天黑才分手。“本来说好送他到地铁站,但我看他比较累,就想送他到家。可车到了小区附近,他执意不让再送,我就回去了。”
“那你与陶静闹掰是怎么回事?”梁若愚问。
小金说:“去年的某一天,我与裘老师正在他房间里亲热的时候,被突然回来的陶静撞见,她惊讶地盯着我俩看了半天。不知为何,她没有指责裘老师,却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此后,我再没有上过他们家,也没与裘老师再有过交媾。这次,是我俩分开后的首次。”
听完小金的讲述,梁若愚味同嚼蜡。做完笔录,他示意小金,可以走了。
刑科所对陶静的死因,产生了分歧。一种观点是,陶静是被外力作用后,从楼梯上摔落至拐角处,头顶撞击在墙面上,造成颈椎和颅脑重伤致死;另一种观点认为,死者头顶部创面以及颈椎受力后形成的碎裂状,与墙面受力点不吻合,且不会形成如此大的冲击力。因此,倾向于受害者系从楼梯上翻落至地面的推断。
如果后者推断成立的话,陶静就应该是被人移动至楼梯半腰处的。嫌疑人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想要达到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现场陶静的文胸被扯坏,内裤被脱至胯下,然而外衣裤却穿着正常,这又是什么原因?
梁若愚觉得,尽快确定陶静的死因,对后续侦查工作的方向至关重要。他想了想,打电话给他的师傅,市公安局刑侦总队的肖龙探长。肖龙年近退休,已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虽然依旧活跃在刑侦战线上,但相比过去空闲了不少。得讯后,肖龙就带着法医老王赶了过来。
一番紧张有序的勘验和比对后,老王对陶静为坠地致死的推断表示赞同。并分析说,死者生前与犯罪嫌疑人有搏斗迹象,她的胸口和小腹上,均有疑似指甲划伤的痕迹。
肖龙补充说,从房间里未见贵重物品被盗的情况来看,案犯性犯罪倾向比较明显,不过,眼下也不排除因矛盾激化而酿成惨祸的可能。因为,嫌疑人是以“软进门”的方式进入现场的,似与死者熟悉,所以不能忽略了这个因素。
“可为什么死者会出现在楼梯的半腰处?”孔尹婕有些不解。肖龙认为,楼梯最高处与地面有两米八的落差,女子坠落后,只是有少量鼻血流出,外伤并不明显,可能仍有喘气,凶手误以为她只是晕过去了,当把她抱上楼时,可能有某种意外情况突然发生,使他终止了行为,随手将女子扔在了楼梯上。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肖龙说。
“意外情况?”梁若愚心中忽地“咯噔”一下,他想起漆匠小戴曾说过,陶静让去她家看家具颜色,可他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声的情况。而这个时间段,恰好是陶静遇害的时候。
“所以,小戴的敲门声惊动了屋内的嫌疑人,等小戴离开后,他随之逃离了现场。”梁若愚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大家赞同。“而且,这个人不一定是以性侵为目的,”梁若愚进一步推测,“陶静内衣被扯下,可能是一个假象。”
孔尹婕领会似的点点头,说:“陶静可能掌握了此人的重大隐秘,并扬言要揭发,为了阻止这样的情况发生,此人动了杀机。”
梁若愚与孔尹婕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在他俩心中有一个人的疑点越来越清晰,那就是,江木乔!
事实上,与小金谈话后,梁若愚就对江木乔隐隐约约产生了怀疑。为什么裘叔宝与他相识时间并不长,却关系如同至交?为什么对于书画一窍不通的江木乔会得到裘叔宝如此厚爱?为什么陶静后来对江木乔会表现出如此的鄙视和不堪?
答案很可能就是,两人有同性恋的行为。而且,被陶静识破了。陶静对裘叔宝一再的“出轨”忍无可忍,因此,在跟小村通话中表现出了无比沮丧的情绪。这也间接证明了,裘叔宝与江木乔不正当关系的存在。
然而,江木乔不一样。别看他不是一介文人,可他视自己的名声如同生命,因为他深爱着袁媛。假如他为买房向裘叔宝献出身体的事被捅了出去的话,即便袁媛能够原谅,他的岳母尤俪珍会容得下他吗?他与袁媛还会有明天吗?
陈昊据此分析,“一定是江木乔感受到了来自陶静的危险,他要抢在裘叔宝与陶静爆发冲突之前,赶紧把已经点着的导火索给灭了。于是,他故意借着送木箱,跟陶静碰了面。没想到陶静根本没有妥协的意思,两人在争吵中有了肢体冲突,恼羞成怒的江木乔,失手将陶静推下了楼。稍后,回过神来的他,发现陶静还有呼吸,便打算将她抱回房间。可是,刚走到楼梯一半处,忽听有人敲门声,惊得他松开了手。之后,为了伪装陶静被性侵的假象,他将她的内衣拉扯下来。”
陈昊对“2·15”案件的推演,让肖龙陷入沉思中,“伪装性侵?为什么不把外衣都给脱了呢?”他心想。
孔尹婕说:“我问过裘叔宝,15日那天,他还跟小金在一起的时候,江木乔打电话给他说起箱子的事。他回来时看见那只木箱在门口,就将它放入了壁橱里。后来,我们在木箱上提取到的指纹中,发现了江木乔留下的痕迹。”
“尤其关键的是,在几个目标人员中,最后发现只有他具备作案时间。”梁若愚补充说,“其他诸如裘叔宝、小金,包括小村在内,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是啊,江木乔与陶静相熟,符合“软进门”的条件,因为害怕糗事曝光,毁掉来之不易的幸福,他冲动之下犯下命案,似乎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专案组决定,立即接触江木乔。
9
偏偏在这当口,传来了江木乔在自己新装修的家里坠楼的消息。这天是三月二日,星期六,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十五天。据外围侦查员邹桐说,这天中午,对象和袁媛一起来到事发点的家里。11点10分,两人一起下楼去小区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半个小时后,回来了。对象手里还拎着盒饭,一边走,一边打着手机,但身旁女子不见了。下午两点不到,忽然听见有人大叫:“跳楼啦,快来人呐!”便和队员立即赶过去,看见对象所住的那幢楼下的一位居民大妈,惊慌失措地指着自家院子里搭建的阳光房,大喊着:“快……在里面,哟,吓死人啦!”
两人赶紧跑过去,只见房间地面上倒着一名男子,正是他俩盯着的对象江木乔,已经不省人事。他身下还压着一条棉被,房顶被砸出了一个大洞。没等邹桐作出反应,已经有热心居民拨打了120和110。邹桐叫队员守在现场,自己迅速朝楼上跑。木乔家在五楼,房门还关着,他急忙敲门。屋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开了门,邹桐亮明了身份,男子说,他姓戴,是一名油漆工,这两天在做一些收尾工作。当听说东家坠楼时,他竟然还有些不信,“刚才他还在与人通话吶,好像与人争执着什么,我怕影响到他,就去了北面的小间。”
邹桐跑到朝南的卧室阳台,这里应该是木乔坠楼的地方。窗户大开着,他探头往下看,只见三楼伸缩型的晾衣架下塌变形,一楼院子搭建的阳光房屋顶出现一个大洞。这时,二楼、三楼等各楼层都有人探头观望,就听三楼一位阿姨大声嚷嚷,她家的一条棉被不见了。
很快,110和120鸣着笛相继赶到。邹桐关闭了现场的房门,带着小戴下到底楼时,江木乔已经被送往就近的医院,进行抢救。
专案组获悉后,立即分成两路,肖龙和法医老王赶往医院;梁若愚带着陈昊和孔尹婕来到江木乔坠楼现场。
“梁队,江木乔看似是从这里坠落的。”邹桐指着卧室阳台说,梁若愚点点头,走近阳台看。这是一个外置开放式阳台,面积约五平方米,阳台凭栏高一点二米,基本符合安全要求。“他是怎么下去的呢?”梁若愚心想,“是意外,还是另有原因?”凭栏是用水泥砌成的方柱,上面贴着灰色瓷砖,仔细查看,似乎不见凭栏上有疑似鞋印的痕迹,三楼被砸坏的晾衣架向下耷拉着,离墙面约有五六十厘米的距离。正看着,听到陈昊在问装修工小戴。
“哎,你不是在横沙岛家里吗,怎么又回来了?”陈昊想起在横沙岛遇见小戴时的情景。
“嗯,老板叫我过来的。”小戴回答,“公司又接了一个工程,人手不够,这里快要结束了,让我过来收个尾。”
“哦,什么时候过来的?”
“大前天。”说着,小戴叹了口气,“这么倒霉,早知道,真不应该来。”
“是啊,确实很不幸,不过这样的事,谁能想得到呢?”陈昊有些同情地说,“你再仔细回想一下今天发生的情况。”
小戴说:“今天快吃饭时,两个东家一块过来,问我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完工,之后,两人就在商量家具摆放的位置、买什么样的款式等等。我光顾着干活,也没怎么留意。到午饭时,我去厨房洗手准备收工,忽听女东家在说,‘木乔,你这样我很担心,究竟怎么回事呀,不能告诉我吗?’男东家声音很低的,没听清说些什么。我怕惊扰了两人,便赶紧走开了。
“又过了一会,两人准备出去吃饭。女东家让我别走开,说等会给我把盒饭带上来。快近12点时,男东家回来了,我边吃着饭边和他聊了会天,聊了没几句,他接了一个电话就走开了。吃完饭,我呆在朝北的小房间里打了一会瞌睡。再后来,你们就找上来了,外面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清楚。”
趁着陈昊和小戴在谈话,梁若愚到各个房间转了一遍。确实,装修的活基本干完了,就剩下安装门套时留下的一些缝隙需要腻子(专用墙缝胶)补一下。粗略一看,房间的装修质量应该还不错,工人素质也蛮高,环境整理得比较干净。一些废弃的木头和铁管都收在两个蛇皮袋内,集中堆在卫生间一隅。梁若愚正想查看的时候,忽然手机响了,是肖龙打来的,说有新情况。梁若愚便留下邹桐和外围的几名队员,自己带着孔尹婕和陈昊回专案组。
路上,孔尹婕说,小村曾给她反映过一件事,说,陶静这次与我碰面时,神情非常沮丧,说她实在不理解裘叔宝这样一位才华横溢、气质儒雅之人,竟然会有如此不堪的行为。她还认为,裘叔宝准是受了别人的引诱和蛊惑,才这么变态。否则,他怎么会答应与她组建家庭呢?小村劝她放弃裘叔宝,说他性取向上有问题,改不了的。在国外,不少国家同性恋受到法律保护,这和人的知识、才华无关。希望她能回到自己身边。可是,陶静犹豫不决。她说,那个居心叵测的江木乔是看中了裘叔宝的钱,而裘叔宝还蒙在鼓里呢,她不能袖手旁观。
“嗯,”梁若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江木乔非常惧怕他和裘叔宝的变态行为被捅出去,包括他向裘叔宝借钱的事,一旦让女友家人知道,他就完了。因此,他必须要阻止这样的情况发生。”
“于是,他趁送箱子机会威胁陶静闭嘴。”孔尹婕顺着推测说,“他没想到,陶静反应异常激烈,两人遂发生了肢体冲突,陶静被推下了楼。现在,他很可能感觉到了事情已败露,觉得无路可走了,因此,选择自杀。”
梁若愚没再接话,沉默了一会后,他转过话题问陈昊:“你那边情况怎么样?”陈昊说:“根据他们的调查,15日案发那天,小区门口的监控看到江木乔所乘坐的出租车进入的踪影,时间是当天上午9点12分,他应该是带着那只木箱来裘叔宝家。过了大约刻把钟,监控上出现了小戴骑着电动车的身影,他是应陶静的要求来看家具的颜色。据他说,他没有叫开门,却意外发现了门口旁边的这只木箱。根据两人进入小区的先后推算,此刻江木乔应该还在屋内。随后,监控看到小戴离开了小区,但是江木乔的身影一直没有再出现。”
“和平花苑小区比较大,其他出入口都去查了吗?”梁若愚问。
“这个小区有些不一样,”陈昊答道,“它由两部分组成,分为东区和西区。东区是动迁安置房为主,西区为住宅商品房,两区之间用一堵铁栅栏围墙隔开。有人为贪图方便,擅自将栅栏敲断一根,露出了一个可容成年人钻入的口子。据调查,这个豁口很少有居民使用,因为,围墙两边都种植着珊瑚树,不易行走。所以,大都是小区里一些民工图省事,钻进钻出。案发后,我们去东区门口查过监控,遗憾的是,这段时间正巧碰上监控设施在升级调试中,无法查看。有保安悄悄透露说,东区动迁过来的居民多,比不上西区富有,两区收的物业费也不同,因此,东区不少设施经常处于维护或不稳定状态。”
“难怪江木乔离开小区的身影,我们查不到。”孔尹婕自言自语说。
10
回到专案组,肖龙他们还未到。趁着这个空隙,梁若愚与大家就掌握的案件线索,进行梳理。大家比较认同的观点是:“2·15”案件是一起由畸形爱恋引发的情感悲剧。其中,主角无疑是裘叔宝。他邂逅江木乔后,被他的年轻秀气深深吸引,便利用江木乔无钱购房的窘境,施以援手,诱其入瓮。而江木乔迫于结婚压力,无奈地吞下这枚酸果。可是,裘叔宝虽喜欢伪娘,偏又不敢承认,只能演“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戏法。表面上,他与陶静相得益彰,暗地里却是心猿意马。其实,一年前他与小金“嘿咻”时,就曾被陶静撞见过,导致她与小金反目。万没想到,裘叔宝痴心难改,爱上了更秀气的江木乔!
孔尹婕说,从小村的反映中不难看出,陶静这次真是伤心欲绝,她对裘叔宝感到沮丧,更对江木乔表现出了难以容忍的愤怒。她要设法,把他这变态的行为捅给袁媛听,以断绝他跟裘叔宝的来往。很可能,她的这一举动被江木乔察觉到了,才发生了陶静被推下楼的悲剧。
陶静死后,眼看着警察一步紧似一步地在追查,袁媛好像也开始对他有了怀疑,江木乔害怕了,终于万念俱灰,一了百了地选择了自杀。
陈昊感慨地说:“确实,队里去查过,江木乔坠楼前曾分别打过两个电话,一个是他妻子袁媛,一个是冯老板,通话时间都不短。”
难道,江木乔真是害死陶静后,畏罪自杀?
得知木乔坠楼生命垂危,袁媛惊得魂飞魄散,还是尤俪珍沉得住气。这天恰好是周六,她让老公先待在家里,自己和女儿匆匆来到医院。
医院急救室的走廊静静地延伸着,像一条苍白的绷带。袁媛紧拽着母亲的手,双腿却像灌满了铅,短短的几米路走得举步维艰。手术室门外,一名护士拦住了她们。“阿姨,里面不能进,正在手术呢。”护士劝慰道。
“是一个叫江木乔的男子吗?”尤俪珍故作镇定地问,“说是坠楼的。”
“是的阿姨,您别急,到休息室坐一会吧,警察也在呢。”尤俪珍点点头,和袁媛一起跟着护士走了进去。刚巧,肖龙也在。
袁媛对木乔忽然坠楼表示异常怀疑。她说,江木乔出事前两人曾通过电话,是关于有人谣传他跟裘叔宝有变态行为的事。江木乔坚决否认,并追问她消息从何而来。她说,刚听冯老板说的,他也是出于好心把消息透露给她。冯老板说,也许是有人在无事生非,劝她别往心里去。江木乔听了很是生气,说要问问冯老板究竟是谁造的谣,他一定饶不了他。之后不久,江木乔便出事了。袁媛和母亲都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名堂!
肖龙和法医老王回到专案组时,案情分析会还在进行。听到大家比较倾向于江木乔有重大作案嫌疑的时候,肖龙表示了异议。他说,“如果江木乔是为了阻止陶静泄露隐私,而失手害了她,就很难解释陶静的内衣为何被脱下,而外衣穿着正常。”孔尹婕说:“这么做或是为了制造假象呢?”肖龙摇了摇头,“我还是那句话,他为什么不连外裤一起脱掉呢?这样做不是更能制造假象吗?”顿了顿,肖龙说,“我总有一种想法,也许有人真的想要性侵陶静。所以,我拉着老王又去了一趟陶静存尸的地方,想要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老王说:“我们对尸体的体表又做了一次细致的检查。结果,在死者的齿间发现了星点血迹。已经送往技术科,估计很快会有结果。”肖龙补充道,“陶静坠地后,有少量鼻血溢出,流向嘴角,因此,她齿间的这点血迹很容易被当成是鼻血而被疏忽。多亏老王啊,经验老到。”
“哦不不,现在还仅是推测,不能确定。”老王谦虚地摆摆手。梁若愚冲老王竖起了拇指,转而问,“那,江木乔现在情况怎样?”
老王说,他符合高坠特征,外表干净,内脏受损。经检查,主要伤在头部。所幸,除了脾脏碎裂外,其他内脏没有大的创伤,身上伴有数根肋骨和下肢骨折。如果颅内出血能够止住,生还的希望还是有的。
梁若愚说,这可能与他坠落中受到两个缓冲有关系,一处是三楼的晾衣架,一处是一楼的阳光棚。哦,再有是他身下压着的一条棉被,也起到了保护作用。
“不过,也正因为此,让我改变了看法,江木乔可能是被动坠楼。”梁若愚说,“如果他是主动跳楼的话,下坠的过程就会是一条抛物线,跳楼者一般会避开障碍物,因为那个晾衣架凸出墙面一米都不到。”
“是啊,”肖龙颔首表示赞同,“这次老王在参与检查中还发现,江木乔后脑顶上有一处伤痕,与坠落形成的伤不符,疑似被圆柱形钝器击打所致,皮下有明显出血点和凸起,可见力度很大,足以使其昏迷。”
“如此看来,木乔或在坠楼之前就受伤了。”梁若愚不由得暗暗一惊,眼前马上浮现出坠楼现场的卫生间里,用蛇皮袋堆放着的废弃木头和铁棍。他立即与肖龙耳语几句后,叫过陈昊走出会议室。
“你马上带上队员去趟中山小区,邹桐在那盯着呢,”梁若愚叮嘱道,“注意控制局面。”
说罢,他返回会议室,就听肖龙在说:“我仔细看了大家做的笔录,有一个地方很有趣,就是那只放宝剑的木箱,它是裘叔宝委托江木乔做的。因为,尤俪珍不满意把人家的东西放到自己家来做,所以,袁媛让江木乔取走,江木乔也这样做了。可问题就来了,15日案发那天上午,江木乔说是9点左右从新房那扛着木箱打车出发的,说明那时屋里没人,漆匠小戴已经离开了。他到裘叔宝家大概花了10分钟,敲门无人应答,便留下箱子走了。然而,小戴说,他离开时,箱子还在房间里,这与江木乔所说吻合,但也同时证明,他比木乔先出发。理论上,电动车没汽车跑得快,可实际上,以市区道路来比,短途的话,电动车反而更快捷。况且,还是他先走。那么,小戴说,他到陶静住处时,看见木箱已经在门口。这又表明,木乔还是比他先到。而西区大门口的监控也证实,小戴确实是在江木乔之后驶入的。这就奇怪了,明明是小戴先走,却晚了这么长时间才到。明明看见江木乔进入了小区,却看不到他离去的踪影。两人中,究竟谁在演戏呢?”
梁若愚说:“起先我也很费解,因为东区的监控设施有故障无法查看,所以,队员去调阅了附近路面的所有监控。结果发现,木乔所坐的出租车,从中山小区到裘叔宝所在小区的西区,轨迹清晰。而小戴骑的电动车可能走的不是大路,一直到离东区大门不足三百米的地方,被路口的一个摄像捕捉到,疑似进入了东区大门,时间是上午8点23分。”
“很显然,小戴说了谎。”肖龙接过话,“我推测,小戴其实是从东区围墙处进入西区的,到了陶静家后,被她的姿色吸引了,或许,内敛的陶静待他比较客气,也或许出于其他方面原因,小戴有了非分之念。从陶静内衣状况来分析,她是在小戴的施暴过程中挣脱出来,惊慌下,她匆忙将外裤拉上就往外跑,边跑边呼救。可是,在楼梯口被小戴抓住了,他用手去堵陶静的嘴,不想被陶静死死咬住,钻心的痛使他不顾一切地把陶静往外推,巨大的作用力下,陶静从扶手上翻落下去。”
会议室忽地变得非常安静,大家似乎依旧沉浸在肖龙的叙述中。稍顷,孔尹婕有些不解地说:“可是,小戴与陶静从无纠葛呀,难道就是为了性侵?”
梁若愚摆摆手说:“我同意师傅的推测,现实中,临时起意的犯罪也并不少啊。”他还想再解释的时候,陈昊和邹桐回来了。“对象带回来了。”陈昊说,“果然,蛇皮袋中一根六分粗的水管上,发现些许血迹,已送技术科。”
11
从陶静齿间取得的血迹,经比对,排除了她本人和江木乔的成分,而与小戴的DNA完全吻合。铁证面前,小戴无话可说,但却对作案过程缄口不语。一直僵持到后半夜,他忽然提出要见冯老板。
见到冯老板后,他“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失声痛哭。他请求冯老板无论如何答应帮他照顾一下家里,他老婆快要生产了,可他再也回不去了!
小戴全名叫戴聿明,刚满三十岁,干漆匠的活已有十个年头了,凭着聪明好学,手艺在同行中也算是小有名气。木匠把箱子做好后,冯老板要他抽空做个油漆。上什么颜色?冯老板说,裘叔宝是个讲究人,颜色一定要与其家具般配。2月14日案发前一天傍晚,小戴闲着无事,想去裘叔宝家看家具颜色。冯老板便打电话给陶静,陶静说,太晚了,明天上午吧。
次日上午8点多,小戴骑着电动车应约来到陶静家。他将车子停在东区,因为,从西区进需要经门禁或登记,而从铁栅栏缺口处进入西区的话,还可以省去不少路。
陶静为他开了门,小戴习惯性地套上鞋套,进了屋。陶静的美貌和对他的友善,让他非常的舒服。刚开始,他并不敢有非分之想。可是聊着聊着,陶静不知为何忽然提起了江木乔,说他很变态。现在看来,陶静是想通过他把这事传给袁媛。可当时他想偏了,还以为陶静对他有好感。他瞄着身着休闲薄绒套装的陶静,只觉得浑身燥热。自从老婆怀孕后,他有好长时间没闻过女人味了,他深深咽下一口唾沫,朝毫无防备的陶静走去……
逃离现场时,他看见了门口那只箱子,为了嫁祸于江木乔,他故意留下从西区大门出入的身影。之后的过程,与肖龙分析的基本一致。原本,他觉得自己可以蒙混过关的,左手掌上的伤已经痊愈,不少议论都对江木乔不利。没想到,3月2日那天下午,他刚吃完江木乔带来的盒饭,情况骤然起了变化。木乔接完电话后,过来呵斥他:“你们听谁说的,我跟陶静怎么啦?15日那天,我根本没见到她。”
其实,小戴是故意将江木乔送箱子一事添油加醋地传出去的,引起外面的一些风言风语。可是,江木乔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如坐针毡。他说,“那天早上,你去过陶静家,等我送箱子到她门口后,却敲门无人应答。外面谣传说是我进了陶静家,试想,如果我进去了,会将箱子放门外吗?离开后,我因去袁媛家就朝东区走了,你知道,那边离车站近。等了好一会,车才来。上车后,我蓦然看见了你骑着车从东区出来。当时,我并没有觉得很意外,猜想,你兴许有什么事耽搁了。可是现在想想很不对劲啊,你一早就去了陶静家,这么久才出来,她的遇害莫不会与你有关?”江木乔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他一边接电话,一边朝卧室阳台走去。
小戴交代说,那时他脑袋完全断片了,就觉得不把木乔除掉,自己肯定完。也没考虑太多,他就操起一根换下的自来水管朝木乔头上狠狠地砸了下去。江木乔“哦”了一声,趴在阳台护栏上不动了,他就将他双腿抱起推了下去。
12
经过积极救治,江木乔脱离了生命危险,已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袁媛和妈妈都非常高兴。这天将近午时,病房里忽然走进一人,裘叔宝!袁媛一惊。只见他手捧一大束鲜花,朝江木乔深深鞠了一躬:“江木乔,我对不起你,你受苦了!”眼泪顺着他脸颊淌下,他俯下身,轻声地对木乔说,“那一百万别还我了,算是给你的补偿。”这时,尤俪珍刚好从外面进来,见状一愣,放下手上端的菜,抢步过来,一把夺过鲜花使劲地摔在地上,大声喝道:“我们这里都是正常人,没有变态的,请你立即离开!”裘叔宝脸上一阵抽搐,低下头匆匆走了。
裘叔宝变卖了所有字画和房产,包括那把七星宝剑。他找到陶静父母把一张存有一千万元的卡交给他们,说,这是陶静留下的,密码是她的生日。随后,他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从此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