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与新生：《大横山惊魂》的叙事空间

畲族作家雷德和在创作时充分运用了他少数民族的身份，在作品中融汇着畲族文化及民俗。其在短篇小說《大横山惊魂》中更是通过构建了一个叙事空间——大横山，深刻地传达出对民族文化的深刻思考，其中既有着对优秀民族文化的肯定和赞美，也有着对民族糟粕的摈弃和深思。

畲族作家雷德和在他的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个性鲜明的人物，有正直坦荡的青年满斗，也有善良坚定的女子艾草，更有幽默热心的老牛倌兰槽，种种人物各有不同，却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作者在塑造这些人物时都融入了畲族文化，让读者能轻易地体会出畲族的味道。在短篇小说《大横山惊魂》中，作者讲述了三个畲族青年雷壳、雷果玉和蓝古里，因为畲族古老的抢婚习俗而产生的情仇故事：雷壳阿爸抢走了蓝吉兆的同姓新娘，蓝吉兆的儿子蓝古里又反过来“抢”了她的同姓新娘雷果玉，故事在雷壳找蓝古里“盘本”时达到了高潮。作品一开篇便描述了大横山的气势巍峨，而后便交代了蓝、雷、钟三姓畲民同大横山的不解之缘，“不知从哪个年代起，山的这边和那边就住了蓝、雷、钟三姓畲民”。而作者并不只是单纯地叙述大横山的景象，也为之后主要人物的出场埋下伏笔，作品从雷壳和雷果玉的婚礼展开叙述，以三人在大横山的冲突为结局。可以说，大横山作为作品中独特的叙事空间，其象征意义是多重的。

一、叙事空间的确立

正如麦克·克朗认为，“文学叙事文本是一种社会媒介”，文学作品中所塑造的叙事空间不仅建构了各种社会关系，更交织集合了人的各种情感与意识。作者对社会的认识、感悟，变成了有着自己独特语言风格和情感认同的文本表达。而作者所塑造的这些叙事空间，不仅是他们自身的生命体验，更是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作者塑造的叙事空间有着自己本身独特的理解，或许是某个真实存在的物理空间，可能是映射着心路历程的心理空间，也可能是有着现实性元素的社会空间。

简言之，许多作品都赋予了叙事空间丰富的象征意义，以其所塑造的叙事空间来表达复杂的意识型态内涵。雷德和在创作时充分运用了他畲族的身份，将畲族的民俗、语言等方面融汇到作品中，不仅将畲族民俗文化完美地衔接在作品中，更是将自己的内心感受浇铸在人物形象的塑造里。作为大山的子民，冲突在大横山上演，悲剧也在大横山诞生。

在作品《大横山惊魂》中，作者在开头就描写了大横山的地势险恶，以及蓝、雷、钟三姓畲民和这大横山的关系：“大横山横空出世，鼎立于闽东中部地区，气势巍峨。山脊连亘长达百里。山脊上又生重重叠叠的岗峦，迤迤逦逦，无主峰。山的半腰以上雾瘴缭绕，土质贫瘠，多石头，只长蒿草，少有树木。不知从哪个朝代起，山的这边和那边就住了蓝、雷、钟三姓畲民。他们跟大横山结下了不解之缘。”

要知道，畲族人民一向自称为“山哈”，意为山里的客人，雷德和笔下的大横山也将畲族人民与外界隔绝。畲族先民为了生计翻山越岭，跨过大衡山，正是历史上的畲族人民艰难求生的真实写照。当大横山巍峨耸立，用大自然强大的力量将三姓畲族人民与外界分隔开时，畲民自身的性格和心理养成有着本民族的巨大烙印。因此，故事发生在大横山脚下的三个畲族青年雷壳、雷果玉和蓝古里身上，冲突也发生在阴沉的大横山上，并达到高潮。可以说，大横山作为小说叙事空间中一个特殊的存在，不在是简单的地理名词，而是融注着人物之间复杂、交织的感情与思想，蕴含着多重深刻的意义。

二、“大横山”的双重含义

（一）冲突

故事中各个人物的性格展现，都与文中所描写的畲族传统息息相关。面对古老的抢婚习俗，雷壳、雷果玉和蓝古里都持否定的态度，作者也看见了这一传统的不合理性，并借着文中人物的冲突表现出来。改革开放以来，新的思潮席卷各地，连小小村庄都避免不了，人们的评判标准也悄然改变，而就是这样的转变，改变了每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也让作者借由文学作品融入了畲族题材，对于畲族社会的转型发出了思考。新的思想和旧的习俗所产生的冲突碰撞，会在畲族社会中引起怎样的浪潮？人们又将有何种选择？

以主人公雷壳为例，极强的自尊心是他最突出的性格。而他性格的养成，同畲族古老的抢婚习俗有很大的关系。根据畲族的族法规定，族内的同姓不允许结婚，如果谁犯了这个禁忌，那么外村的异性未婚村民可以抢走新娘，占为己有。而雷壳的阿爸曾经因为抢婚而成为维护本族习俗的英雄，雷壳小时候便因此也受到重视，这让他自小便有着高于旁人的优越感。但新中国成立以来，抢婚这一习俗在当地人眼中便渐渐地变了味道。在雷壳上初中时，曾经是英雄儿子的他被同龄的人看作了祸水，同学们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而就是这种转变，让他开始质疑抢婚这古老的习俗，也就是这孤独开始让他重新审视他阿爸的行为。此时，他阿爸在他的心中跌下了神坛，成了夺人所爱的恶霸。当雷壳和雷果玉相爱并准备结婚时，爱情的力量让他们勇于冲破同姓不得结婚这古老的枷锁，坚定地走到了一起。也就是这样的体验，让他开始对抢婚这一习俗产生了否定，也对他阿爸抢婚的行为进行了完全的否定。

于是，当蓝古里反过来也“抢”了他的新娘子雷果玉时，他的内心才会如此的愤愤不平，想要复仇。即使蓝古里是个正直的人，在大横山将雷果玉完好地归还给他时，他依旧挥起了手中的钢刀，这一刻他的自私表露无遗。他和蓝古里在大横山上的冲突，并不仅仅是二人的私人恩怨，更深刻地体现了畲族古老抢婚习俗的不合理性，它是新时代与糟粕旧俗的冲突。

（二）新生

最终，雷壳失去了他的新娘。但他也终于放下了，在荒凉的大横山上独自对出了畲族祖歌《高皇歌》的下段：“蓝雷三姓好结亲，都是南京一路人。”冲突到这里结束了，开始转向新的方向。可以说，当冲突过后的雷壳终于放下心结，清醒的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狭隘，而当他内心的阴翳终于散去的时候，周围的环境逐渐明朗，光线柔和起来，作者更用飞机撒在大横山上的松籽来揭示将来雷、蓝两家的和睦，以及本就是同一民族的畲族人民结出团结的果实。至此，大横山这一叙事空间所展示的文化冲突已经结束。

正如秉承的畲族作家身份一样，作者一直思考着作品中涵盖了多少畲族要素，体现了畲族文化生活的哪些方面，表达了畲族人民在时代变迁的背景下自身以及和外界交流中的哪些变革。在众多民族中，畲族也许并不凸显，这个主要散布在我国福建东南的少数民族，同样面临着民族文化传统的优胜劣汰，面临着文化传统的接续困境，更是在时代发展的过程中有着碰撞、冲突和新生。

当新旧文化产生冲突，作者选择了走向新生活的彼岸，抛弃所谓的民族传统，抛弃那无益于人民的无知习俗、野蛮传统，转而寻求现代文明是作者的自主抉择，这也是他对本族人民的号召。爱情悲剧和人物性格问题同时从侧面表现出当新思想浪潮袭来，人固有观念中巨大的差距。这现代文明和民俗糟粕之间的冲突，是一场不可避免的较量。但是，冲突过后总会迎来新生。正如作者在作品结尾写道：“中午，云消雾散，露出蔚蓝的天体。有一架飞机低掠过峰峦，缓缓飞行，嗡嗡声柔和匀称，像奏着催眠曲。这是造林播种机。他的尾部撒下松籽，像仙女散花……据说，国家要改造这一带的光头山，花了一笔巨款。”当代表新生的种子洒在大横山上，冲突过后的和谐美也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用雷德和说过的一句话来讲，一个作家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对自己身份的高度敏感。面对这个世界，关于这个世界，就要问我到底是谁，我的根源在哪里。少数民族作家应从本民族人群心灵和文化背景出发，有利于人们在看世界、看生活、看人的时候，真正地打开探索文学的可能性世界。作者致力于将畲族题材融合到作品中，在展示文学魅力的同时，也展示了古朴独特、原始神秘的畲族民俗事象，使他的作品有着浓郁的民族色彩，这也让他的作品具有了别样的审美趣味和思考。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作者简介：周晓婷（1995-），女，福建莆田人，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民间文学、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