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永无岛
2019-03-15顾西望
顾西望
《樱桃小丸子》的作者樱桃子走的那天,朋友L蹲在公园花坛边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了一场,眼泪鼻涕齐刷刷往下流,毫无形象可言。
我站在旁边陪着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手足无措。半晌,只能蹲下来抱着她,陪她一起沉默。
我听见她抽泣哽咽着和我说:“我发现,我什么都没能留下,我熟悉的最终会以我最陌生的方式离开,留下的只有只言片语,让我开怀的最终却让我为之悲伤。”
我红着眼睛蹲在一旁。
L的童年是和她的爷爷一起度过的。那个时候父母忙,把她扔给爷爷。一老一少最大的爱好就是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美滋滋地看《樱桃小丸子》,然后对着电视在沙发上毫无束缚跳着唱着“噼里啪啦呼噜哗啦”。
前两年她的爷爷离世了,走得安详,寿终正寝,儿女都在身边,孙子孙女都在左右,没有任何遗憾。我当时去看她,她顶着泛红的眼睛和我说:“没事的,离别都是常态,我懂。”
两年后,和爷爷密不可分的樱桃子也离开了,那些悲伤、难过又一次席卷而来。
爷爷走了,樱桃子也走了,樱桃小丸子会永远停在那个岁数,可我们除了抬头挺胸跨步向前,别无他法。到最后,能看到的都是过去,留下的都是回忆。
前些日子金庸老先生也走了。半夜上厕所的时候我看见书房的灯是亮着的,迷迷糊糊走过去,看见父亲站在书柜旁边。他是向来不会玩微博那些社交工具的,老先生走了一事,还是我在饭桌上同他说的。他当时一愣,随后淡淡回我一句“哦”,便不再说话。我以为他是不在意的,即便书房里装着半柜子的金庸著作,可是我一直认为那是一个时代的摆设罢了。
而现在大家都熟睡的夜里,我看见他躲在书房开着灯,手里拿着一本《天龙八部》,沉默良久突然伸手擦了一把脸。我瞬间清醒,明白父亲是哭了。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他在独自缅怀。
父亲已经50岁了,这个年纪在别人尤其是小辈面前流眼泪好像是一件特别丢脸的事。所以他只能在深夜,在装满了《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和《天龙八部》的地方默默悼念。
我竟是忘了,父亲也有过我这样的年纪,也曾有过自己的疯狂信仰。我从未看过他翻阅那些在柜子里古老到不行、好像一碰就要粉碎的书,他每天的日常就是上班,回来喝喝茶,看看新闻,偶尔下下象棋,我以为他已经不在乎了。
可是怎么会不在乎,谁没有年少的时候呢?金庸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我是永远不会理解的。
我没有打扰他,偷偷回去了,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想到父亲已经50岁了啊,他还剩下多少年呢?想着想着忍不住把脸埋在枕头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在枕头上留下一片温热。
面对死亡,我们永远做不到从容以待。逝去让我感受到生命的重量,那些原本像空气一样存在于我身边的人,久了我便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会永远存在了。
前几天去空间看了下QQ农场,又去登了会儿摩尔庄园。寥寥无几的人,列表原来是什么队列,现在依然是。热闹终究归于沉寂,当初的繁华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有些账号永远不会再亮起,只有曾经是其中的一分子才能感同身受这份惆怅。
这种心情我永远不知道和谁去讲述。
我难过的从来不是逝去,是我终于知道没有什么是永存的,我再没有理由停滞不前了。
我们所熟悉的都在以飞逝的速度离去,那些东西逼着我们不得不抬头去看,去接受一个道理:离别其实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让自己长大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我们小时候说长大好可怕,不要长大,要永远做父母的乖宝宝。父母笑眯眯地说:“不管到了多少岁,你们也永远是我们的宝宝。”那个时候心满意足,现在才明白,让我们长大的不是其他,恰恰是父母的衰老。
那些消失的或者即将消失的动画也好游戏也好,即便在我生命里曾经占据重要的一分子,我也从来不认为它们可以代表我青春的逝去,因为说到底我明白那只是时代淘汰的产物。唯一能够代表我青春逝去的只能是父母的渐渐衰老和那些熟悉的慢慢在逝去的生命。
在不知不觉间,彼得潘也终究还是离我们远去了。我的青春也随着父母的苍老渐渐远去,看着他们脸上渐渐变多的皱纹,我知道,我要长大了。我永远记得永无岛,记得彼得潘,他曾经来过我的世界。
可是我也知道,这世界,永无,永无岛。
父母渐老,我就必须长大,大到能够接过他们年轻时候的担子,大到能够让他们放心,大到能让他们安心老去。青春是一场只能一往直前的狂欢,更是一场时代责任的交接过程。
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便已不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