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时代的艺术方式
——《未来就是现在》中罗伊·阿斯科特的媒体艺术趋向
2019-03-15马良
马 良
罗伊·阿斯科特(Roy Ascott)论文集《未来就是现在》2012年就已出版(金城出版社),然而至今仍未受到人们足够的重视,其原因大概是本书太过追求时效性,以期待引发人们对前卫观念的关注,而忽略了其内容本身所传达的优雅意味。
我猜想此书在计划出版时,还尚未经历虚拟现实以及人工智能的迅速发展(2016—2018年),或者说未能经历技术变革与我们的生活突然如此亲近的当下,因此那时能理解罗伊观点的人是不多的(毋宁说理解起来尤其地吃力)。如果从人类或者历史、社会的宏观角度切入来撰写这本书,那势必激荡人心且将获得大量共鸣(例如赫拉利的“人类三部曲”那样的“历史科技未来”的畅销书)。然而,本书的内容支撑显然来自数字与互联网技术、赛博技术、后生物技术、非艺术的艺术以及远古巫术等等,外加使用了一些自造词汇,使得这些相对具体的技术细节与复杂的思想框架似乎更令大众难以理解。
本书收录了罗伊·阿斯科特近40年间的28篇论文,分为《交互的产生》《游走的意识》《后生物文化》《衍生中的自我》四个章节。在这里,笔者尝试将每个部分的各类材料,进行意化的概括与整合,以形成一个在数字技术、生物科技与全球网络的时代下,科技与艺术相“融合”的艺术方式之大致形态。
第一部分:交互的产生(1964—1985年)。很显然,罗伊在这里提到的“交互”,其对象是“艺术”与“科技”的交互,尤其是“艺术”与“远程通信技术”的交互,而不是我们在通常情况下所理解的交互界面或者人机交互设计的那个小的范畴。罗伊既是艺术家又是教师,因此他的开篇从艺术教学的改革切入,引出艺术与科技的关系变化这个命题,并试图分析从传统意义上的艺术家的视觉、直觉以及日常,到现代世界里的控制论,以及从控制论引发的社会效率提高所影响的个人感知模式的变化。并指出,科学能够对艺术提出指导,从而推动艺术的自我超越。在此基础之上,借助塞尚、杰克逊·波洛克与杜尚三位艺术家的艺术“行为的形式”, 罗伊做出了“远程通信技术”与艺术的比对,并得出结论:在艺术从现代艺术到后现代艺术的转向过程中,体现了与“远程通信技术”所带来的“意识与网络”的行为方式的某种一致性,以及“远程通信技术”能够解决艺术家思想表达的某种局限性。
罗伊·阿斯科特《未来就是现在》书影
第二部分:游走的意识(1990—1999年)。尽管是论文合集,但是本书借助时间叙事,可以在一个总体的范围内对读者进行一个线性的逻辑引导,即借助第一部分后半段的技术强硬地、直接地插入艺术以及潜在“技术意识”的提出(在本书后部分将其具体化为“技术知觉”与“赛博意识”两个部分),来构建第二部分所论及的智能化技术(数字与生物科技层面)、网络体系,并从艺术知觉的角度去分析技术所能够产生的效应,其核心即在于“赛博知觉”体系的构建以及其“双重知觉”(甚至多重知觉)的属性。其实虽然看上去该部分讨论的主角是对“意识”的探讨,文中反复出现“远程通信”“技术智力”,到“技术治理美学”“后生物”甚至“萨满教的生物致幻技术”,切入角度可说丰富多样或可谓五花八门,但在理论深度上的衡量却并不充分且深入。这部分还有一个重要篇章是后生物时代的100个“热词”及其含义,这些热词包括“计算机工艺美术”(Computer Arts and Crafts)、“仿生性”(Bionicity)、“生物远程通信”(Bio-telematics)、“赛博知觉”(Cyberception)、“空隙”(Interspace)、“第二自然”(Nature II)、“后生物时代”(Post-biological)、“技术智力美学”(Techno Aesthetics)等等,这些词汇在今天很多都得到了验证、确定与延伸。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大部分的自造词语是作者围绕“生物科技”与“技术智能”两个核心来构造的,这也是罗伊提出的当下与艺术融合之技术的两大切入点。
第三部分:后生物文化(2000—2009年)。该部分的第一篇论文的关键词就是罗伊很重要的观念词语之一——“湿媒介”。他将媒介分为“干的”和“湿的”(Moist)两个部分,“干的”媒介是数字式的,或者说是计算机系统式的,而“湿的”媒介则是具备生物属性的,或者说是生物科技式的。他根据媒介的自身,同时提出了“湿的”系统(这种干与湿虽可局部感性化地向“无机/有机”的方向去理解,然而其实是更宏观意义上的即在物质发展基础的层面上的“非物质——融合”的范畴)。也就是说,在这一部分,罗伊尝试构建这样一个系统——这个系统试图通过“远程通信网络”把生物媒介(Biomedia,包括分子及基础、生物化学基础、纳米基础、基因技术等等)与智能技术“融合”为一,并列举讨论了很多生物媒介科技与数字虚拟科技。在此之后,罗伊提出了审视当下数字艺术的疑问——是艺术或者非艺术?它的位置?它的市场?它与观众的关系?……他的回答是带有导向性的,目的是为了提出当下的数字媒体艺术都支持本质上的艺术变革的主张,并且对艺术家提出了借助新网络与科学技术构建新创作方式的要求。借助“全球社区”“技术策略”与对技术智力世界的分析,罗伊做出了对“融合现实”的陈述。“我们的媒介是湿的/头脑是技术智力的/身体是可以转化的/星球是远程的/现实是融合的”,并指出“融合是一个动态的过程”。罗伊最终要打通技术、智力、艺术在联结性、融合性以场域寻找到一种稳定性。在对大量的技术现象材料与艺术意识、艺术表达方式关联的过程中,罗伊提出了艺术转化的五条路径:联结、沉浸、交互、转换与显现。需要通过全方位的纳米技术、艺术、计算机、精神等等,融合排布,形成构筑意识与实体物质的关系之场域。在这样的融合中,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艺术与现实融合,而我们在经历了一个上层的融合之后,就会形成一个多层的“自我创造”,并生成多重的自我——“双重知觉”或者多重知觉(例如在现实生活中的我们与在《第二人生游戏》中的我们的化身)。这既是对生物—生命方式的讨论,也是对新知觉意识建立的回应。
第四部分:衍生中的自我(2010—2011年)。最后一章的三篇文章,可以说是罗伊之前核心观念的复述与完善。其观点正是“我们在进化,艺术也在进化,新艺术媒介是非物质与湿性的”,全新的行为和沟通以及新的系统结构俨然已经形成,科学、艺术和技术必须互相作用。艺术家也应该随着这种变化,在艺术领域中作出新的“积极的建设”。
在这样一个庞杂的素材所支撑的文本下,结合今天互联网、人工智能、生物基因技术等科技充盈的乃至直观可见的当下时代,最后还是有必要对本书的内容做一个整体的概括:罗伊·阿斯科特观点的核心即在这个科技发展变革的时代下,生物科技、数字智能科技获得了超乎预期的发展,并改变了原先诸多稳定的、固有的结构方式;这种变革,甚至改变了我们既往的生命方式与知觉方式。整个世界趋向融合,趋向流动变化,趋向场域关系,而在这种关系之下,艺术也需以一种“融合”技术智能美学的新方式——在“意识”空间与科技先进性(除了在诸多技术要素、结构方式等的共性逻辑下)相“融合”,从而大胆地面向“未来”——即此刻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