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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塘里有条鱼

2019-03-14王生文

短篇小说 2019年8期
关键词:李婶黑鱼水车

◎王生文

责任编辑/何为

李三叔平时说什么人们都信。就因为这一点,李三叔不轻易开口,从不传道听途说的事,他珍惜自己多年积下的口碑。

这一天,赶着牛回家的李三叔,还未栓好牛,就迫不及待地叫过李婶,告诉她,说自己刚才在砖塘里发现了一条大黑鱼。谁知李婶一听,连连说:“那不可能,总不能天上掉下鱼来吧?”

李婶说这话其实是有根据的。李三叔说的那口砖塘位于一片荒草地中间,是前年生产队取土扳砖留下的,既不临河,也不靠渠,没有水源,塘内积水是雨水形成的。李三叔见李婶不信,就叙述他是怎么发现鱼的,发现的是一条什么鱼,还描述那黑鱼起初浮在水面一动不动忽然尾巴一摆就钻进水草的情形。李婶听后,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信,说:“你准是看花了眼。”

李三叔突然觉得问题的性质超出了鱼本身。李婶不相信砖塘里有鱼,其实是不相信他说的话,而这之前是不曾有过的。记得有一次,李三叔回家对李婶说“街上来了一只老虎”,李婶都没有半点不信。事实上,李三叔那次也没有骗李婶,只不过故弄了一下玄虚,因为那次来的是马戏团,马戏团里有一只用笼子关着的老虎。

就在这一刻,李三叔决定要把自己发现的那条黑鱼捕捞上来,证实给李婶看;何况那条黑鱼至少有三斤重,本身就具有一定的诱惑性。要证实给李婶看,就得排出塘里的积水,把黑鱼捕捞上来,但这谈何容易,水面大不说,塘的深度李三叔是清楚的,前年取土扳砖,他是参与者。这些李三叔都不顾了,哪怕是十丈深渊,不然,何以让李婶信服?

第二天,李三叔就去找队长借用生产队的水车。队长知道原委后,也不相信砖塘里有鱼。队长一不信,问题就越发严重了,李三叔更是铁了心要借水车捕鱼。队长望着李三叔,笑了笑说:“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捕一百斤鱼我不眼红,你要是一片鱼鳞没捞着我也不管,反正你得送我一碗鱼,成不成?”李三叔心里有那条黑鱼衬底,连连点头答应。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李三叔向队长告了假,拉上李婶,架好水车,开始了紧张的排水干塘行动。不一会,塘边聚集了好几个人,他们都不相信砖塘里有鱼,有个叫秋宝的干脆劝李三叔不要吃憨亏了。可李三叔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句话也不说,只把功夫往水车上使。水位越来越低,但一点也不见有鱼的迹象。又坚持了一会,李婶见水紧鱼不跳,两手一撒,再也不肯跟李三叔搭手车水了。

李三叔看了看浅浅的水底,劲一泄,也放弃了。但毕竟心有不甘,便下到塘底,用手探摸了几个回合,除了触到几颗小螺蛳外,虾子都没有捕到一只。

“李三叔,摸到黑鱼了吗?”站在塘边上的秋宝冲着李三叔喊。李三叔不回答。

秋宝接着喊:“黑鱼是喜欢拱泥的,李三叔,你再仔细摸一摸……”

这些话里含的什么意思,李三叔不会听不出来。但听出来又能怎样?他艰难地从塘底爬上来,耷拉着头,不敢看秋宝他们一眼。几个人知道的事,很快就变成几十上百人知道了。村里人传笑话的同时,也表达了疑惑,李三叔怎么也变得不可信了?

白白赔一碗鱼给队长不说,紧要的是李三叔在村子里走路就有些抬不起头了,仿佛他向世人扯了一个弥天大谎,人多的地方他不敢靠近,他怕别人说到鱼的事情上去。不过,内心深处他坚信那天自己的眼力,一个挥之不去的疑惑始终让他纠结,那条黑鱼怎么就不见了呢?难不成也有人发现那条鱼,把它钓走了?比如那个秋宝就会钓鱼,尤其会钓黑鱼,一只小青蛙往钩上一挂,多大的黑鱼他都钓得上来。

一转眼到了秋后。几年下来,因稻草积累多了,生产队决定又扳砖烧窑。要扳砖,还得从那口砖塘的四周取土,要取土就得先排出塘里的积水。李三叔听说要排水,心里便有了主张,不声不响地赶了一趟集……

排水是两天后进行的,队长安排了两辆水车,很快就把塘内的水排干了。李三叔一直蹲守在塘边,他注视着塘底浑浊的水,旋即挽起库管,径直走下塘去。李三叔的举动,很快让人们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李三叔,你还惦记那条鱼啊?”朝他喊话的又是那个秋宝。

“是的,今天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它找到。”李三叔回答得很肯定。

并没有掘地三尺,李三叔就轻易地从一滩淤泥里捉到一条大黑鱼,然后扔到塘边上,大声说:“你们看看吧,这就是我当初看见的那条黑鱼……”

也一直站在塘边的秋宝,走到那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黑鱼跟前,看了看,笑着问还在塘底的李三叔:“三叔,你确认这就是当初你看见的那条黑鱼?”

“怎么不是?”李三叔挺直了腰,大声对秋宝说,“我看见的鱼,还能不认得?”

“那上次干塘怎么没有发现它?”秋宝嘻嘻地笑,继续追问着李三叔。

“你不是说黑鱼喜欢拱泥吗?上次它可能真的拱泥了。”李三叔说着,将头偏向几个车水的人问,“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要不,上次干塘就将它捞上来了……李三叔,你说这鱼怎么处理?”几个车水的人显然更关心这条黑鱼的去向。

“还能怎么处理?水,是你们车的,当然归你们享受。”李三叔说得一点也不含糊。

“但鱼最早是你发现的,又是你下水捉到的,要享受也不能撇下你。”

“那好,我也不白吃,酒由我出。”李三叔停了停,吩咐秋宝说,“见者有份,也不能撇下你,快去我家,找你婶子,把我昨天打的两斤高粱酒拿来。”

秋宝一听李三叔让他去拿酒,也就不再关心这条鱼是不是李三叔最初发现的那条了,撒腿就跑。

砖塘里捉到一条大黑鱼,李三叔终于又可以抬起头在村子里走路了……

然而,几天后的一天中午,李三叔在家里正有滋有味地就着一碟鲊胡椒半碗盐豌豆喝点小酒,李婶风也似的从外面走进来,一把夺过他的酒盅,将酒倒了,喷出一串连珠炮:“我让你喝,让你喝,你是越喝越昏头了,你说你究竟图个什么?”

李三叔见酒倒了,心疼得不得了,一边去李婶手里夺酒盅,一边吼道:“好好的刚出去一会,你中了什么邪?”

“你才是中了邪,要不你为什么花钱买鱼往砖塘里丢?”

“谁说我买鱼丢砖塘里了?”

“谁说,你心里不清楚?猪嘴堵得住,人嘴是你用酒堵得住的?”

“你是说秋宝?”

“人家正在小卖铺门口讲你的笑话出你的丑……”

李三叔霍地站起身,拔腿就往小卖铺方向走。待李三叔看清小卖铺门口那堆人时,已有人看见他了,只听得一声嚷道:“这不,李三叔来了。”

马上有人接着说:“三叔,秋宝说那条黑鱼是你买来放进砖塘里的,是真的吗?”

说话间,李三叔已经走到人群跟前,人们像是要看一场现场对质一样,纷纷退到一旁,留下有些尴尬的秋宝,让他面对着凛然的李三叔。

“秋宝,你看见我买鱼放进砖塘里了?”李三叔逼视着秋宝。

“没有……”秋宝嗫嚅着挤出两个字。

“既是没有,你凭什么说那条鱼是我买来放进砖塘里的?”李三叔趁势而上。秋宝却不正面回答,而是说:“是不是,三叔心里最清楚……”

“我清楚什么?”

“那条鱼通体油光发亮,肚子里还有一条泥鳅,一看就不是砖塘里的鱼。”

“可那条鱼明明就是我当初看见的。”

“三叔,你不要逼我说……”

“我逼你说什么了?”李三叔越发听不得这话,“你知道什么,尽管说。”

秋宝欲言又止,可是围观的人们站在李三叔一边,催他快说。

“三叔,你当初看见砖塘里有一条黑鱼确实是真的。那天,我看见你牵着牛老站在塘边上看,我就预估砖塘里有鱼,等你走后,我就去看,也发现了那条黑鱼,第二天,我就把它钓上来了,的确有三斤多重,瘦巴巴的,肚子里虾子都没有一颗……”

现场一片安静,连李三叔也不知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旁观者中终于有个人说话了:“这么说,砖塘里原来还是有一条黑鱼,李三叔说的是事实。”

这话好像提醒了人们,话的矛头都指向了秋宝。

“秋宝,你不是人,当初为什么不说,害得李三叔借水车干塘找鱼?”

“他还不是为了吃独食。”

“就算前天那条鱼是李三叔放进去的,你也不该说,你才喝李三叔的酒几天,就忘了?”

“是的,秋宝,以后不要说李三叔,就是我们,有了酒喊谁喝也不会再喊你了……”

秋宝在一片谴责声中孤立无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解铃还须系铃人。李三叔淡淡一笑,对秋宝说:“你总算替我说了一句实话,我不怪你,”说着,又望了望围观的人说,“都散了吧,不就是一条鱼吗,紧说也就那么回事了。”

人群渐渐散去了,像一个涟漪,一会儿都看不见了。

几个月后,小卖部因为亏损,大队决定换人,听说好多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但谁都没有想到,最终换上来的人竟是李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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