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之间:祭司职能的转化
2019-03-13杨尧尧
杨尧尧
摘 要:释比本是羌族村寨中不离生产的劳动者,只在民众需要时充当神职人员,其文化也是生长于羌民生活实践之中的。现代化开发之下,释比脱离其原生环境进入城镇,在民族旅游的舞台上被作为羌族特色文化而呈现。在此过程中,释比的传统职能发生转化,由民间祭司变为民族特色文化的展示者、旅游接待的工作者、学术研究的辅助者等。
关键词:释比;现代传承;中国古羌城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3--02
释比是羌族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知晓民族历史和文化,精通多种知识与技能,在传统羌民社会,释比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袁珂先生推测,最早的释比可能是古羌族的酋长兼巫师,既执掌政权,又主持宗教祭祀。社会变换,酋长的职能退化,释比成为主持一切祭祀礼仪,沟通神人的专职祭司。如今羌族地区民族旅游兴盛,释比走出村寨,进入城镇,参与到民族文化展示的各种活动之中。在新的生存环境中,释比的传统职能改变,有了新的社会角色。本文联系民族文化开发过程中释比生境的变迁,立足于中国古羌城这一典型羌族文化旅游地的实地田野考察,对羌城中释比的职能进行分析,思考释比文化现代传承的相关问题。
一、释比进城:民族文化开发下的生境变迁
20世纪80年代以来,羌族地区开始了其民族文化开发的进程。建国后被斥为封建迷信而遭到禁止的释比活动在民族旅游开发中得以复兴,释比及释比文化作为羌文化特色得以展现。一位老释比回忆说到,从八十年代开始,他就被请到各地“行手艺”,都江堰、北川、理县等地方都去过,也受邀参加各种会议,还时常接受电视台、国内外学者的访问。[1]释比的传承也在此时期得以继续,在古羌城中访问到的几位释比,都是在七八十年代在村寨中拜师学艺成长起来的一代。释比杨天荣谈到自己是在文革后先跟着爷爷学习八年,而后又拜师学习四年,最后“盖褂”成为释比。这一时期,大多数的释比依然生活在传统的羌族村寨,一小部分释比开始进入城镇活动。
本世纪初,非物质文化遗产运动开展,特别是汶川大地震之后,羌族及其文化引起外界的极大关注,在政府以及社会各界的帮助下,羌区的民族文化开发与旅游发展进程加快了步伐。一大批释比被评为羌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各种羌族特色文化展示活动的开展如火如荼。作为羌族传统文化代表人的释比,特别是被评为国家级、州级、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释比们肩负起展现羌民族特色文化的责任,进入旅游景区、地方文化部门工作,或进入文化演艺公司做商业演出。此时的释比们,大多已经脱离羌族村寨,生活、工作在城镇中。释比余有陈已经在坪头羌寨、中国古羌城这两个旅游景区中工作八年,在县城租有住房,平时在县城活动,很少再回老家黑虎羌寨。
进入城镇的释比们,在新的生境中,扮演着新的社会角色,传统的民间祭司职能退化、消失。
二、释比展演:旅游情境中的职能转换
旅游区是入城后的释比们的集中去处,这既是民族旅游开发的需要,也是释比们凭借一技之长新的谋生方式。中国古羌城便是一个有释比参与的集中展示羌族文化的旅游景区,在这一旅游情境中,释比们的民间祭司职能不再凸显,而转变为特色文化的展示者、旅游接待的工作者、科学研究的辅助者。
(一)羌族特色文化的展示者
中国古羌城位于四川茂县,是地震后为发展当地的旅游业而修建的景区,也是羌文化核心的展示地,充分体现了羌族特色。在此工作的释比们,首先也是作为羌族特色文化的展示者而出场的。特别是在中国古羌城的开城门仪式中,释比作为展演羌族特色文化的一员,在整个过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一位头戴猴皮帽,身穿法衣的老年释比带着一支敲打着羊皮鼓的队伍去祭祀塔朝拜。由带队释比主持,焚香燃蜡,通白上天并念经文祝祷。结束后,释比带领队伍来到羌文化广场的中央,跳上一段宗教意味浓厚的舞蹈,念诵一些祈福的经文,城门缓缓开启。
在开城门仪式中,释比主要负责祭祀念经方面的内容,让整个开城门仪式显得更加庄严神秘,也讓整场羌族文化的展演显得更有特色。古羌城中除了羌文化广场,在羌王官寨以及羌神庙中也设有专职释比负责,但所有的释比展示都属于羌族文化活态展演的一部分,被作为羌文化的一大特色而呈现。释比是羌文化最具代表性的符号,旅游情境中的释比的首要职能是羌族特色文化的展示者。
(二)旅游接待的工作者
旅游区的释比们,除了在如开城门仪式这样具有表演性的场合中发挥重要作用外,在景区的日常运营中,他们也被分配在专门的区域担任着旅游接待的工作。
问:“您什么时候在这里上班的?平时负责什么工作呢”
答:“这儿上了五年了,坪头村上了三年,主要就是接待游客。”[2]
接待客人也是中国古羌城的释比们的主要工作,如羌王官寨的祭祀区,就由释比余有陈负责接待到此处参观游览的游客。一对新婚的夫妇、一个旅游团、一位远方而来求子的妇女、几位散客是释比余有陈一上午接待的客人。结婚新人进入小房间,释比穿戴好五佛神帽,燃烧柏枝,为新人祛除晦气,并为其祝福。旅游团在导游的带领下走过,释比敲响羊皮鼓,念诵祈福经文。一位来自浙江的妇女,想请释比为其求得一子。每当有游人靠近,释比就会热情招待,视情况,念经祝福或者赠送开光的五色线手环。整个祭祀场所的设置,因为有了释比的主持、接待,才“活”了起来。
(三)学术研究的辅助者
中国古羌城的释比们在进入城镇工作之前,是在村寨为民众操办各种法事的神职人员,熟悉羌族的历史神话,知道很多传说故事,也懂得各种仪式。释比进入城镇后,为研究者们咨询提供了便利条件。在旅游景区,释比也接待从事各类研究的专家学者,向他们讲述有关仪式、节日、法事等方面的知识,解答研究者们的疑问,参与到学术研究工作当中。
许多学者关于释比经文、仪式、戏剧的研究都向释比咨询访谈过,关于羌族文化的研究也少不了释比的参与。一些学术会议的开展,也会请释比参与相关的学术讨论。此次田野调查,中国古羌城的两位释比余有陈、杨天荣就释比的传承问题、释比主持的各种仪式为笔者提供了大量的资料,对笔者今后的研究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中国古羌城的释比们,经常参与这样的调查和访谈活动。“我接待过很多,北京大学的,博士,还有外国人。”这些进入城镇的释比,以各种方式参与到当代学术研究工作当中,成为学术研究的辅助者。
三、释比文化的现代传承思考
伴随生存环境的巨大改变,释比的主要职能不再是民间祭司,而转变为一些新型的社会角色,这些变化势必会影响到释比文化的传承样态。面对新的生存环境、新的释比职能,释比文化的传承方式也需要做出变革,以一种现代化的传承适应新时代。
(一)村寨传承与城镇传承结合
传统的释比文化以村寨传承为主,在讲求科学进步的城镇中,没有释比文化的生存空间。在现代开发过程中,特别是民族旅游的触发作用,释比文化在城镇中流传开来。但在释比文化从村寨传承向城镇流传的过程中,出现了商品化、表演化、猎奇变异等问题,受到社会的批判。于是出现支持村寨传承,而对城镇传承持批判否定态度的倾向,认为旅游开发之下的城镇传承损害了释比文化“原汁原味”。
然而现代化的发展对释比文化的村寨传承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受新时代科学观念洗礼的村寨羌民们对释比这种带有民间宗教性质的文化不再信仰,特别是新一代的羌族民众直言不信释比那一套,更谈不上学习、传承释比文化,释比文化村寨传承的基底正在瓦解。村寨中的释比大多进入城镇工作,回村操办法事成了兼职,村寨中没有释比,何谈释比文化的村寨传承。
释比文化的城镇化传承已经不可阻挡,但村寨才是释比文化产生的根基,释比文化的现代传承需要把村寨传承与城镇传承相结合。一方面,对释比在村寨的活动要给予支持和鼓励,保护好释比文化成长的生态环境。另一方面,对释比文化的城镇传播要辩证的看待,既要看到其商业化、变异扭曲等问题,也要看到在新一轮的现代化、城镇化过程中,城镇传承或许是新时代传统文化存续的新途径。
(二)整体化与碎片化相结合
要成为一个真正的释比,必须掌握全套的释比技艺,既要会唱白、黑、黄的释比经典,也要会操演各种不同的仪式,还要会剪纸、舞蹈、制作法器等手艺。如今,很难再有人愿意花上几年,甚至几十年去学习成为一个掌握全套技艺的释比,随着一批老释比的离世,释比文化的传承面临无以为继的境地。
民族旅游的发展,为那些只掌握某一方面释比技艺的人提供了发挥其所长的机会。中国古羌城开城门仪式中的老释比,只会念诵一些经文和跳一点仪式性的舞蹈,在访谈中说到自己跟着父亲“没有学全”,他其实算不上是真正的释比。但景区为他提供了一个可以展现他掌握的那一点释比技艺的机会,让他也成为了一个释比文化的展示者。一些只掌握了释比绝技的人,踩红铧、耍铁链、打油火等也在民族旅游的舞台上被展出,虽有博眼球猎奇之嫌疑,但也是释比文化中的一部分。
释比文化有一个相对完整的系统,在今天的释比文化传承保护中,理所应当要注意保护释比文化的完整性。但目前已经很少有人掌握着全套的释比技艺,对这一批释比,各方给予了重点的关注和保护,这无可厚非。但是那些只掌握了一项或者几项释比技能的人,他们也是释比文化传承下去的重要力量。以部分传承的方式来弥补整体的不足,把整体传承和碎片化的传承结合起来,才能让释比文化在今天的社会中更好的流传下去。
四、结语
释比在羌族社会中已存续千年,是羌文化的“百科全书”,现代化进程中由传统村寨进入城镇,经历了生存环境的变迁,新的工作、生活环境赋予释比新的社会职能。一系列的新变化也影响着释比文化的传承样态,释比的现代传承是一个迄待思考的问题。
注释:
[1]陳安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羌年传承人述论[J].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2,29(03):7-11.
[2]资料来自2018.9.24笔者在中国古羌城对释比进行的访谈.
参考文献:
[1]杨杰宏.“东巴进城”:旅游情境中传承人境遇调查及思考[J].民族艺术研究,2013,26(04):129-135.
[2]朱煜杰,邵媛媛.表演遗产:旅游中真实性的再思考[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5,36(0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