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岗侗族喊天节的文化内涵探析
2019-03-13吴垠
摘 要:功能性是节日仪式的文化内核之一,黎平侗族“喊天节”的主要目的便是祈雨。但黄岗村所处地区并非干旱地区,其年降雨量也较丰沛,为何从古到今都非常重视喊天节?侗族“喊天节”持续至今,很显然其功能性已不仅仅是“祈雨”如此简单了。笔者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并结合人类学理论的分析,试以探析黄岗喊天节的仪式功能,呈现其背后关于自然崇拜、寨际关系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喊天节;仪式过程;自然崇拜精神;寨际关系
作者简介:吴垠(1993.1-),汉,贵州贵阳人,贵州大学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16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族学。
[中图分类号]:G1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3--02
导言:
黄岗村位于贵州省黎平县双江乡内,全村辖11个行政小组,共325户,1600多人,是一个传统而原始的侗族村寨。黄岗村民年年举行喊天节,希望通过求神祈雨的仪式让人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按理,黄岗村地处黎平县与从江县的交界地带,属于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这种气候的降水量是比较高的(尤其在夏季),该村水源是比较充沛的,求雨不该会成为他们如此关心的问题。然而从当地的调研及其他文献的记载发现:当地村民喜爱的糯稻是水稻里对水的需求量较大的一种;黄岗的糯稻又大多种植在山腰或山顶,种植的海拔较高,黄岗又处于溪流的源頭,致使他们所种的糯稻容易面临脱水的危险[1]。在没有成熟的机械化灌溉技术的情况下,尤其是到了炎热的夏季,丰沛的自然降水便是糯稻能够健康生长的重要保证。但在现代科技发达的今天,为何喊天求雨对于黄岗村民依然如此重要?除了灌溉问题还没有得到完全的解决之外,其文化内涵也许才是让“喊天节”经久不衰的重要原因,这也是本文关注的对象。对于靠天吃饭的农耕民族来说,原始社会时期的“祈雨作法”是很常见的仪式,但在年复一年的持续中,已远远超出“求雨”的意蕴,更是一个民族的宗教文化仪式。喊天节的传统亦成为当地传统文化的重要部分、村民生活的心理依赖。笔者试从人类学的视角出发探析喊天节“求雨”之外的仪式功能,呈现出喊天仪式背后丰富的文化内涵。
一.喊天节的仪式过程
仪式前的准备:喊天仪式正式举办的这一天是村民们与神灵“萨向”离得最近的日子,一切的准备实质都离不开请神、娱神、求神这三个核心要素。早晨天色微亮,人们就开始陆续忙活,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要精心打扮,男子要穿上传统侗族亮布衣裳,女子盘发戴花、穿着侗族盛装。因为他们将在仪式上“面见”萨向,唱歌喊天,祈求风调雨顺,所以须以传统正式的打扮出席以示对神灵的尊重,就连小孩子也要穿上盛装。他们相信这样庄严而盛大的场面能够使神灵愉悦。仪式开始前,人们还要提前在祭天坪上摆好祭天台、木鼓(也称喊天鼓),在祭天台的正前方摆好一条长凳和桌子,桌上放好茶水、米酒、香蜡纸烛、生糯米等。鬼师需提前准备好一碗水,并在这碗水里烧一张驱邪避鬼的符咒,再拿上一把巴芒草。一切准备就绪后仪式才拉开帷幕,但真正开始的时间每年不定,这都是由寨子里的鬼师推算。正式开始时鬼师领先进场,其后跟着守萨者、寨老,唱侗族大歌的歌队。歌队进入祭天坪后便在唱歌的台阶上站定,鬼师绕行两周,绕行时用巴芒草蘸着那碗驱邪的水一边挥洒一边念咒,意为保当天凡参加喊天节的主家与客家都能在神灵的保佑下平安吉祥。
万人喊天:鬼师念咒烧符为献祭的猪[2]念咒作法,然后由寨老和守萨者几个人一起杀猪,一般是用刀割喉,流出来的猪血放在盆里,这头猪在鬼师的作法过程中,由原来世俗的猪转变为神圣性的祭物,它世俗生命的结束是神圣身份的起点,在它死后,变成了替人与神灵沟通的媒介。其猪血也不再是普通的猪血,鬼师将用蘸着猪血的鼓槌敲鼓,只有这样鼓声才能和大家的喊声一起传达到神灵的耳朵里。鬼师念咒喊天一般都是其一人完成,不过其中有几句是他带领大家一起喊的。
千人侗歌:当地有种说法叫“万人喊天,千人侗歌”,朝天呐喊的时候在场的所有观众都要参与进来;唱歌时在场能唱侗歌的也跟着一起唱。用成“千”上“万”的概念来表达这次的节日的群众性,是一个集体在呐喊与歌舞中疏泄的过程。侗族大歌一般分为三个部分,分别为男女合唱,童声合唱,全体合唱。侗族人天生爱歌,“饭养身来歌养心”是他们脍炙人口的俗话,在节庆仪式中更是少不了侗歌的融入。
二.仪式功能及其文化内涵
古人要靠天吃饭却对自然万物没能理解和掌握,便在这世俗世界的对面建立起了系列“神灵”的概念。这也是原始宗教中万物有灵的思维,他们将自然物和自然现象神圣化之后,似乎这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又具备了某种确定性和可操控性,按照仪式规程来做便能使这些“神”为自己带来好处:在黄岗村的传说中,龟婆卿生了人类与动物的共同祖先诵摁和诵藏。他们结合后生下十二子女,有人类章良、章妹及虎、熊、蛇、龙等。章良章妹不愿意与动物为伍,便用计放火烧山使人兽分开。其中,雷婆不但没有被烧死,反逃到天上掌管了雷电。雷婆利用自己的权力为兄弟姐妹们报仇,除非人类祭拜并向她道歉才会降雨[3]。
黄岗所处的海拔及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导致村寨的夏季虽为炎热,但时有暴雨或阵雨,而这雨通常确实出现在农历六月十五前后。自从古老的侗家人将这些不稳定的雨期与“雷婆”联系在一起,便更加笃信喊天节与“好雨”的联系;代代相传、年复一年,这仪式便成了人们关于农作物与萨神关系的固定印象。而人更是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仪式中鬼师喊到:“雷婆上天了,我们的祖先繁衍了人类,但是十二个兄弟姊妹被拆散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十二个兄弟姐妹聚齐了,我们杀一头肥猪来庆贺”[4]鬼师口说十二子女相聚是个好日子,其实“十二个兄弟姐妹”就是人类与自然万物,人类不能自视独大,需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方能生生不息。这是黄岗的先民形成的自然崇拜及神话逻辑的内容,谷物的丰收、人类的发展,建立在人对神灵和自然的敬畏和崇拜之上。
然而在科学与技术越来越发达的今天,黄岗喊天节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加隆重了。一方面是如今村中的灌溉仍然得不到很好的解决,求神祈雨仍是他们重要的精神寄托。另一方面,也是更为重要的、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在喊天仪式建立、成熟的时候,这就不仅仅是个求雨仪式了,这一仪式作为神圣与世俗之间的桥梁,其串联的结果“是为了将过去的信念保存,将集体的正常面貌保持下来,而不是仪式能够产生的物质结果”[5]。对于黄岗村民来说,定期举行的仪式能带来的比“降雨”这样的物质结果更为重要的,是全民自然崇拜的精神结果。
对于靠天吃饭的农耕民族来说,自然崇拜的精神能够让他们在关于自然的神秘性和偶然性中找到“合理”的解释,这些片段的解释最终会形成他们关于自然与神灵的一整套阐释。正是在这些阐释中,形成他们特有的传统文化及地方管理制度,同时,这些既已形成的秩序也会反过来巩固和维系着自然崇拜精神。从喊天节的传说中可以看到,黄岗村民将祭奠萨向与敬畏神灵与农业的收获紧密联系,并摆在了其宗教文化的重要位置。
此外,喊天节不仅是黄岗村民的盛宴,亦是加强寨际沟通和联系的一个共同节日。过喊天节的时候旁边的小黄、高增、四寨、坑洞、银潭等侗寨也会前来参与。这些村寨在过去都隶属于“千三款区”[6],这些款区在过去是军事联盟组织。所以款区内的村寨时常走村窜寨、互通有无。在“千三款区”的侗寨虽各有特色节日,但那也是款区内村寨的共同节日,如喊天节定在黄岗村举行,但正月十五的侗年集会地点主要在银潭,二月十五的摔跤节在坑洞、三月十五的摔跤节在四寨[7]。
在以前的时候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村民们过节一般当天都不会返回,每次去其他村寨过节都会带上凉席或被单方便在那边住宿,通常要到节后一两天才会返回自己村寨。节日期间,各村寨的人便可聚集在一起,大家称之为“月也”,即为某件事情共聚一方之意。在这些侗族的款区之间,寨与寨在节日期间通过“月也”时常联系、走访,村寨之间的各种资源得到交换和补充。各寨的青年男女也常常行歌坐夜,毕竟歌舞是侗族人喜愛的娱乐方式,喊天节人多热闹是他们互相斗歌的好时机。这样的娱乐也是他们农耕劳务之余重要的放松方式。在这样的氛围中部分村寨之间可以互相通婚[8],加强寨际之间的联系,巩固款区的整体力量。这样的文化氛围亦是喊天节作为重要的社交节日延续至今的重要原因。
参考文献:
[1]杨旭东.地方性节日的文化内涵与诉求转型—关于侗族喊天节的调查与思考[J]井冈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1.Vol.32 No.6.
[2]以前都是用当地养的黑毛猪,现在不一定了,只要是本地猪就可以.
[3]杨权 郑国乔.侗族[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5第1版.
[4]鬼师说的是当地侗语,这里是大致翻译的汉语意思.
[5]杜尔干著 渠东译. 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07第1版.
[6]“款”是侗族地区的军事联盟和社会组织,黄岗及周边部分村寨都属于“千三”款区,“千三”是由当年款内的主要寨子合计1300户而得名.
[7]罗康智 侗族节日设置的层次类型及特点分析[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4.Vol.30 No.5.
[8]但黄岗村很少和其他村寨通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