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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岁月

2019-03-10高淑青

回族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昌吉

一挥手,一回首,指缝间的岁月悄然而逝。从木垒到昌吉,竟然走过了十年。

十年,没有惊心动魄,只有苦辣酸甜,也写不成故事。因为那不是故事,而是活着。

时令已是大雪,面对一年最后的繁华,我不禁想盘点一下自己走过的时光,就像自然界的凝结,从那飞逝无形的时间里,汲取世事沧桑给予我的感动和启示。

1

十年前的3月初,因病提前离开工作岗位的我,只身一人从木垒搭一辆便车前往昌吉。车到昌吉,时值黄昏。开车师傅帮我搬下一堆行李后,走了。3月的雨雪,一味地絮絮叨叨,欲说还休。灰蒙蒙的街道,无援的异乡。一阵孤独感浸透身心。

“老妈,你在干吗?”乌市上学的儿子发来短信。“我搬家来昌吉了。”“真的?那我现在就过去。”儿子的到来,给了我些许的安慰。

因为身体的病痛,更因为内心的恐惧,那一夜我一如既往地失眠了。

次日,边熟悉环境边采购生活用品,昌吉的堂妹打来电话,“姐,你在哪儿?”“我搬家来昌吉了。”“真的假的?”下午,甘河子的妹妹也打来电话,“姐,你在干啥?”“我搬家来昌吉了。”“不会吧,你有病,几百公里的路一个人搬家,怎么可能呢?”

贫病交加的我,在众亲友的眼里已是病入膏肓,死神已经扼住了我的命脉,“大限”将至。

我,一个失去健康,命运多舛的人,活着就是一件战战兢兢的事情。记得亦舒在《喜宝》里写道:“我要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我要很多很多的钱,如果没有钱,有健康也是好的。”可卑微如我,连健康也没有。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没有看着儿子成家立业,没有孙儿长伴膝下,没有去想去的地方看看,没有同最爱的人手牵手走在大街上,没有认认真真地享用每一个季节,甚至没有认认真真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我真的很不甘心!

作家余华说:“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除了硬着头皮面对,别无选择。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还不到油灯耗尽的年龄,我比任何时候都热爱活着的日子,热爱只能拥有一次的生命,就算注定与磨难相伴,我也要好好受用我的消瘦时光。

命运已经这样了,没得选。不努力地活着,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就好像对于很多人来说“人艰不拆”是个很好笑的话题,可只有我们真的人生艰难的人才知道这话多么真实。日子已经这么苦了,我读读书,多看些温暖的故事鼓励自己,人生苦短,所以自己给自己温暖。

那时,租住在延安南路测绘局院内。面对糟糕的境况,拮据的经济,即便是生着病,也想尽快有事做。经朋友介绍上门去给俩小学生辅导功课,每天下午五点,从测绘局院内出发,沿着延安路一路贯穿下去,到邮局那儿拐上建设路,再一路向北。每一次来回,大概要花掉我四个小时的时间。那时,路边没有多少豪华的建筑,也很少看到广告牌,留在记忆中的,只有路,走不到尽头的路。4月的街道散发着清香,绿色漫漫溢溢地流淌在马路的两边,而我在绿的富足与世间荒芜之中扮演着活的生命。那俩孩子小学毕业后,我又去了另外一家,女主人挑剔的眼神,我拿到微薄薪水后立马告辞。转眼到了暑假,家里又来了几个需要辅导功课的孩子,我逐渐忙碌起来。闲暇时看看书,写写字。日子再是艰难,我也努力着,期待着,不安着,时而也自我折磨着。

初到昌吉,一遍遍穿行于建设路、延安路、南公园和东和路早市,是那里摆地摊的老人,摸纸牌的老人,练功的老人,唱小曲的、跳舞的老人……让我明白,生活,并非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动词。

某个清晨去东和路早市,遇到一个推着装满菜车的中年妇人。她双手冻得发紫,冻疮患處破了皮。她面容憔悴地与我擦肩,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心顿时灰了下来……十年过去了,东和路早市早已不复存在,如今路过那儿我仍然会想起那位妇人,不知她在这个城市过得好不好。

2

秋天,我从延安南路搬到北京北路昌吉州党校院内。站在二楼南窗,望一望拐角那一片树林,榆树因树龄过长,仿佛不经寒霜一击,便落叶纷纷了,地上铺满黄叶。那些杨树、皂荚树、爬山虎,特别耐看,那些被秋霜浸过的叶子,逐渐红黄一片,油画一样浓烈,一天落一点在地上,真凄美。皂荚树由青转黄,脱去水分的果皮变得皱皱巴巴的,像老奶奶手背的皮。

人总是很自信于当下,因为那是你唯一可以握在手掌里的瞬间。只是很多的时候,我的期待、幻想与判断带着凌厉之翅,扇出一阵狂风,却被闪电击中暴雨淋湿。

滴水成冰的深冬,寒冷从窗外渗入内心。我的病突然就加重了,整夜地不能入睡,咳着,喘着气,心脏扑腾扑腾地跳着,非常剧烈,感觉要跳出来,眼花,耳鸣,几乎失去意识……从精神到肉体,近乎崩溃;差点就应了亲友们的预言。儿子送我到医院时,呼吸科主任一句:“怎么才来?太危险了。”他不是冷酷漠然,而是,低沉悲悯的嘱咐。接下来吸氧、打针、吃药、各种检查……在昌吉市第二人民医院遇到了最敬业的医生和护士,病情很快得到了控制。出院时主任小陈叮嘱了平时要注意事项,给了他的联系电话。

十年时间,疾病像一根看不见的针在我身体里不停地刺绣,每到夜里,病痛总使人难以入眠,我在子夜时服下各种药片,药物使人处于兴奋思考的状态,关不上。于是就失眠,辗转反侧。极度的困倦撕扯着我,一夜长过一生。而当黎明拉开又一个日子的序幕,病痛又以崭新的面孔在我的身体里上演冗长的剧情。

看似平静的日子,时常带着杀气,朝你狂奔,来了一拨,又来一拨。

初春的日子,乍暖还寒。一个人走在城市的黄昏,一辆出租车打着黄灯停在我跟前,我突然犯病,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完整的电话号码,就失去知觉。我好像万丈深渊一根草屑,在谷底漂流……很久,很久,贯穿生命的那根草屑在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之前,在儿子的呼唤声中,终于飘上来了。恍如隔世,不知身在何处,仿佛做了一场噩梦,睁眼一看,是在医院。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听见有人叫我,发现自己还活着。知道是巡逻的民警送我来医院。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流,所有的悲伤在这一刻化成了泪水,如果这些泪水能冲刷掉我所有的委屈,我也就会容易得多。

有位作家说:“好人无好命,这几乎已经是这个世界的潜规则。这些好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承担磨难的。他们像一颗糖抛进大海,永远无法改变那深重的苦涩。”按照这个说法,我就应该无好命,活到现在,我有半数时间都觉得苦,很苦。

我是信命的,因为无论我如何努力,我的婚姻还是无法维持下去。我于万般绝望中终结了那段让我痛苦了很久很久的婚姻。我的生命和生活,也由此而突然改变。我无须挽回什么,只有忍着痛,步履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彼时我的生活只如一杯苦丁茶。

我是好面子的人,我呈现在别人面前都是光鲜的一面,他们看不到我的内心,不知道我的生活其实是多么地逼仄和不堪。我仅有的力量只够用来掩饰懦弱,我最大的坚强是继续不露声色地生活在周围人中间。

十年时光,我吞下了太多的黑暗与孤寂;病痛、绝望与犹豫、忙碌与紧张、惆怅叠加着惆怅。每天按既定的程序进行着,无论冬夏,守着一成不变的规律,喉咙里是黑色的伤口,呼吸着病态的空气,看似平淡的一天,看似平淡的夜晚,总有一些看不见的病菌飘荡在我头顶;多少个不眠之夜,在病痛的绞杀中,送走了最后一颗星斗。

3

生病的日子,真的很难熬。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任医生摆布。各种难受轮番上阵,心中不由感慨万千。一个人在病魔袭来时,都是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更感慨岁月的粗粝无情,痛,很痛!

生病的日子,常常整夜地失眠,我怀疑得了“抑郁症”。主治医生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重症监护室有三张床,左床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感冒后经常低烧,待查出来已是肾衰而且晚期,来自农村的父母守在床边,有心无力。一个疗程还未结束,全家就黯然地走了。

中床是个高龄老人。身上插满了管子,他不分昼夜地昏睡,家人除了每天来看他一次,无力回天。他是位老教师,桃李满天下。然而一切已是过眼云烟,“桃李”们已将他遗忘。他痛吗?怨吗?没有人过问。

右床是个严重的糖尿病患者,已是几进几出。他不能下床,但精神不错,那天他潇洒地偷偷吃了外卖,打着饱嗝说:明天继续吃,话音刚落他头一歪,昏了过去。

“怎么样,还抑郁吗?”回到病房医生问。

是啊,我已经经历了人生的春播,夏熟,比起花未开就凋零的孩子,我还有一个“秋收,冬藏”,怎么可以放弃呢?

老教师,“寿而辱”的残年,离我还远,我要珍惜眼前的日子,过好每一天!

糖尿病患者使我悟到:生命原来可以这么快乐地撑着,我何苦怨天怨地,自寻烦恼!

尘世间,不过如此,何不放下重负,容自己心安理得地笑对得失,睡他个安稳觉。

虽然达不到感悟,我心情释然。

昌吉十年,曾两次休克在马路上。但总能在上帝他老人家数到“9”之前,遇到好心的路人、民警,使我重新站起来。十年间,进进出出新疆医科大一附院昌吉分院二十多次(原昌吉市第二人民医院)。虽然根本的病没能彻底治愈,但最初检查出其他方面的很多小毛病,在后来的一次次复查中都不翼而飞。可见,上帝要把一个人意志的皮筋给折断,也没有那么容易。呼吸科主任小陈说:“你是我见过的病人中自我管理最好,最有毅力的人。”我信心倍增!下一个十年,下……下一个十年,我注定还会和医院一次次重逢,还会和医生一次次握手。但那又有什么呢?疾病,尽管给生命许许多多的折磨、苦涩、烦恼、痛苦、不幸……但谁愿意丢弃它呢?

4

春暖花开时,褪去厚厚的冬装,身体也轻松了很多。为了生计,再操旧业。曾经的学生把他们的孩子托付给我,州一小老师介绍来了一群学生,我终于又忙碌了。在每一个与孩子们为伍的日子里,和他们一起讨论着“今有牛五、羊二,直金十两。牛二、羊五,直金八两。牛、羊各值金几何?”这样的问题时,我都感受着喜悦和幸福,脸上总有着美美的笑容,心中装着满满的快乐,我把自己的那一份愉悦,那一颗爱心,那一种执着都无私地奉献给了孩子们。

有个当年要好的知青,专程从乌鲁木齐来看我,看到一群孩子中间的我,说:“姐,真羡慕你,你就是个孩子王,希望你永葆童心!”

是啊,童真的孩子,让我变得单纯与直率。孩子们在喜欢与讨厌上很分明,至少比我勇敢。他们在尝试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忙乱并快乐着;有个九岁的男孩,有一天,脸上,指甲缝里沾满了白粉末和小白疙瘩,问他,他说爸妈中午回不来,就想自己做饭。“平时妈妈只给我们做面片子,今天我做的是饺子。”“啊,你做饺子呀?啥馅?”“鸡蛋韭菜馅儿。”“然后呢?”“我包了十几个饺子,自己吃了十个,给爸妈、妹妹每人留了两个,怕上课迟到,忘了洗手。”

多可爱的孩子,他才九岁呀,想到与父母、妹妹分享的时候,就是一个小小的饺子。是我们大人低估了孩子的能力,有时候我们觉得是我们在支撑着孩子,恰是孩子在支撑着我们。那些童言无忌的天真和傻气,让我品尝到成人世界里不曾拥有的滋味。

我做了大概N余个家教,教过六七个学校的孩子,是这些让我认识了昌吉。那些年,我永远是一个行色匆匆的奔走者,一个急得会丢掉影子的奔走者。我在这个城市晃动,延安路、北京路、建设路、宁边路……我用双足在这个城市的街道烙下印记,我知道四通八达的路最后去向哪一个地方。

我似乎总在步履匆匆地行走。我脚下的路很坎坷,我总怕被绊着,害怕落入不确定的陷阱,我不敢像别人一样抬头阔步行走,我的路总是走得很小心。路途中我也见过令我抑制不住心动的一些风景,但我不能停下脚步,我不能忘情,不敢投入。

所有的错过都是我刻意的,我错过了时令,错过了年月季节,我无暇也无心情抬头看月的圆缺,看星星的隐现。我磕磕绊绊地走了很长的路,走得很辛苦,很刻苦,走到此时,我还不能停下我匆忙的脚步,因为我还没有抵达。

我想起汗流浃背的每一个夏日,寒风刺骨的每一寸冬天,穿梭在昌吉的每一分土地,供养自己的医药费,供养儿子念书的时光。我自哀自怜却从不觉得可惜。我们常常为自己竖起一道墙,用洒脱掩盖着茫然与辛酸,墙外的人以为,我不会疲惫,不会难过,不會伤感,不会痛彻心扉……我却在一个雨夜,从宁边路公路局那儿一路走到亚中商城,踩在亚中天桥上,默默地流泪。也曾在长宁大厦那一站,听着歌舞厅的音乐,对着霓虹城市雨景修复自己的伤痕。

5

州党校那几年,坚持每天清晨去活动室打一小时乒乓球,然后开始一天的生计。逐渐熟悉了同院好多人,认识了退休的马玉芬老师,每当夜幕降临,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离去后,我俩从院内出发,路经昌吉学院、回民小学,再拐上青年路,经过隆源超市,大富豪家具城,走过乌伊路……有时候我俩走长长的路到北京南路,再走回来。

几乎每天,我俩一路走一路感慨:“3月去了,4月来了,2008年过去了……2015年来到了。”一个又一个春天,匆匆来了,匆匆走了。州党校七年光阴,在我俩的感慨中,匆匆而去。那些普通的夜晚,天空深远沉静,月光如水,人间像洗过一样,清新洁净,处处芳香。

6

遇到一些人总要伴随一些事情发生。世事无常,刹那间经历万千啊!

2009年深秋,一场大雨过后,木垒的大表姐滑倒在自家院里,脑勺碰一大石头,就再也没醒过来。2010年9月12日,农历八月十五。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我的舅舅因遭遇车祸,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最后见舅舅一面是在昌吉州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眼前的舅舅,喉咙被切开,深度昏迷。英俊潇洒的舅舅不见了,曾经的坚强无畏也荡然无存。我抓住舅舅的手大声喊:“舅舅……舅舅。”一滴泪从舅舅的眼角处渗了出来,而这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滴眼泪,让我心如刀绞,泪如雨下……那惨烈的涟漪至今荡漾在我的心头……

从州医院回家的路上,接到奇台同学打来的电话,xxx同学因车祸去世了。他是美术老师,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书法家,他曾答应下次见面送一幅他的字给我,可是,永远没有下次了……

隔壁的一位老妇人,老伴去世得早,俩儿子在外打工。没有退休金、没有医保,她靠摆地摊捡废品为生,并患有严重的糖尿病,日子过得比我还苦,她有时找我聊聊天,我和她一起去亚中天桥那儿摘榆钱儿,帮她抱西瓜上楼,给她儿子介绍媳妇……有一天她突然就走了……

噩耗总是在一番平静之后,接踵而来——2011年5月30日,从一岁多就跟着我,和我睡一个被子的姐姐女儿,我的外甥女,用极其残忍的方式离开人世;接到消息,整个人傻了,眼泪从白天流到晚上,从晚上流到天亮。其痛之深、之久、之切,让人不忍回望……这是一个生命不愿揭,不忍揭,又不得不揭的永远的痛!这一天的日历是一方湿手帕,是一方剖心的刀片,留在我心底的是永远的痛!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生的大不幸!

一天,马老师打来电话:“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胡主任去世了……”州党校信息部的胡主任,五十多岁,精明能干,才华横溢,儿子和他交往甚密,他的离去,绵长的难过陪了我好久……

2016年岁末,大雪节气。从小住一个院子、一起玩耍、一起上学,长大后各自东西的表哥表弟,在短短的二十天之内相继离世,噩耗传来,惊得魂飞魄散!

刹那间,便天上人间,手足之情,已成往事。内心的痛无法言说,晴天下泪奔。

他俩的离去撕碎了多少亲人的心啊!

戊戌年岁末,大雪如约而至,而表哥表弟是不会再来了。

如今,突然觉得人生处处布满驿站,一挥手,便成永别。

短短几年,我的两个舅舅、表姐、表姐夫,同学、同事,表哥表弟……都走了!身边的人仿佛都在苦难、疾病、衰老、死亡的领域里游移……流水逝水,去不复归——这就是生命,只有离去没有来兮。

7

初到昌吉,偶尔在街上碰到学生的母亲,被她忽悠上去听什么健康讲座,挣大钱的捷径,天生弱智的我,特容易相信人,我又把堂妹、木垒的同事也忽悠来,一起去听那些天花乱坠的讲座。那时常有人来家要你跟他们去挣大钱,推销长生不老的保健品……从那时起落下病根,以至于现在对那些五花八门的保健品,快速挣钱的信息一概不信。如今,如再有人喊我去听什么挣大钱或养生秘籍等等,我立马就会犯病!

作为普通人,无法拒绝日常生活与劳作,无法拒绝最普通的小事。十年间,去出版社校正书稿,给党校图书室整理图书,带学生,读书写字,生病住院,吃药打针、挣钱花钱,买菜做饭……每一天与周围的人交往着,使我对“生活”这个动词有了更深的理解。“生”是生存,人生第一要义,只有把自己的身体夯实了,方可谈得上灵魂生活,继而“活”出精彩和自我。

日子过得极快,飞刀似的,割着时间的机头。落雪临窗时,看到小区里有人放炮。乱响中已过了多少个年头。如今,路过那里,特别伤感——原来,在这里的几年,竟成了在昌吉最好的几年。

8

日子是前后比较着,才能觉出好来的。

如今,居住在长宁路和乌伊路交汇处,唯一的好处,离热闹的亚中商城更近了一些。除此,别无其他。这一块地方临近城市的商业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日日不停,四季不谢。每天都有清扫车打扫周围的路面,移植来大量绿化……可惜,纵然每天路过那里,一样没有归属感,说白了,缺少一种年深日久的气场,缺少一种底气和灵气。昌吉这座城市的底气和灵气都在北京路和延安路那一带。

北京路延安路那一排排树都上了岁数,沉淀了岁月的风霜,一年一年积淀而来,有光阴的痕迹,人工无法干预的天然。人走在那些树下,幽静、妥帖。站在延安路“飞马”图标下朝东西南北望去,车流滚滚,人声鼎沸,世间繁华,川流不息!

十年工夫,昌吉荣获国家文明城市,国家卫生城市,国家园林城市,中国优秀旅游城市,中国最佳休闲旅游城市、国家创新试点城市、全国科技进步示范和双拥模范城市等国家级荣誉……最高领导人江泽民、胡锦涛都曾视察昌吉,给予昌吉人民巨大的鞭策和鼓励;2008年北京奥运会熊熊圣火也曾在美丽的小城传递。第二亚欧大陆桥通过“门牌要冲,黄金通衢”的昌吉,给昌吉创造了新的发展契机。

如果说十年前城标“飞马”曾代表着城市中心的话,如今这匹飞奔的骏马除了依然是城市的市标外,“三河夹两城”的城市构架已使她远离了城市的中心。谁曾想一片荒芜地和臭水沟,变成莺莺燕燕,水波荡漾童话般的“滨湖河”乐园。这条河道全长十千米,擁有五园一湖,气势磅礴。在昌吉人人都知道,这条人工湖简直就是一幅“倪云林”;尤其是落雪时分,处处留白,处处深情。像极了中国山水画的苦逼写意,分明是王维的文人画,笔笔深情婉转。

一切都变了呵,都变了。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那些窄窄的逼仄的小路,全都不见了踪影。延安路商业街、亚心广场、汇嘉时代、友好时尚购物中心……昌吉恐龙博物馆,回民小吃街、西圣观音寺,北公园、南公园、华洋广场、乐活小镇……梦幻一样的城市,足以留得住一个耽美的灵魂在此歇息。

今春,从北京路到延安南路转悠,原来居住的楼房不见了,新楼房鳞次栉比。原来的早市被各种店铺代替。路旁的那些树犹在,树下还是摸纸牌的老人,练功的老人,遛鸟的老人,唱小曲的老人,每一步都是烟火气息,真让人热爱。

后来,每一趟从北京路到延安路,回来的路上,都怅然若失,仿佛仳离,再也不能回头,只能怅然地望一眼。这一眼里,饱含着对往昔的眷恋。

那些结结实实的悲喜,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我把这一切一直留在记忆里。来昌吉的最初几年均在这里盘桓。至今,十年往矣,才悟出,那几年,简直是借来的,应当珍视。

9

转眼!又是深冬了。多快啊!

转眼!一番寒暑又去,春夏秋冬,四季循环。

转眼!定居昌吉已经十年了。

十年,最显著的变化,身体这台机器的运转一天不如一天,仿佛提前进入暮年。晚餐喜爱喝粥,夜幕下散步,晚上热水泡脚,临睡前喝牛奶或蜂蜜水,慢慢地入睡,一觉睡到天亮的日子已成往事,无须再提。

人的身体是勉强不来的,无论你具备多强的韧性多严密的自制力,都会在身体面前败下阵来。这是最令人寒心的事情。匆匆之间,我也匆匆,露出了白头发,不过几夜间而已。

人,妥协也好,挣扎也好,反抗也罢,不得不在自然规律面前主动认输,然后接受它,与它更好地相处,就是这样,别无选择。

十年的记忆涌现翻转,现实与幻想这两股绳索轮番捆扎,把一个热血人儿塑造成一个矛盾体的同时,也给我的人生注入了无限勇气。曾有的怨恨,到后来,觉得也很幸运,因为这种幸运,我原谅自己经受的挫折、孤单,原谅自己的敏感、焦虑和神经质,原谅上帝他老人家让那么多人长得比我美,比我健康,或者比我智慧,原谅他让我变老变胖。因为他把世界上最美好的品质给了我:不气馁,有担当,爱自由。

十年前,我是个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解释,难过,倾诉,博得同情和支持。但都是无用的,没有人会真正走进你的内心,没有人真正了解你。大家都过着自己的生活,与别人关联甚少。这个江湖,本来就是素淡而无情,天生的暴烈被慢慢收起。

外面的世界太过喧嚣,有些诱惑难以拒绝,有些孤独总让人抵触。所以我宁愿把自己封禁在精神国度继以维持。在这个铺天盖地攒钱去旅行的世界里,我更享受一个人门锁紧掩,窗帘紧闭的空间。常常,于无声处,于无声时,须知孤独与生俱在,灵魂只应独行。

十年,受到岁月和生活的双重镂刻,内心也在不停地改变。沧海桑田,有的地方已经变硬了,有的地方却柔软了,生气和计较的念头少了,能和自己和平相处了。学着把菜炒得更香,把汤熬得更鲜,通过这些小事去传递对家人的爱。

十年,友情还在,只是你路上重新遇见的那一拨;感动还在,只是心灵已被新的情怀所覆盖。十年,遗憾之疼,藏于心底,却说不出。

十年,竟也有着荒废年华的寂寞刻骨,风霜皱纹全刻在脸上……望着如此老相,说难过都是勉强。我问自己:我的衰老可配得起成长吗?如今,我的心已八十岁,早已老成一块姜,带着自己的微凉和辣。

十年了呵!十年。

多快呵,十年!十年,是那么短暂的一段时光,但它只是十年吗?我的十年,我们的十年……我仿佛站在一条长河的岸边,心怀尊敬,任思绪往来如飞絮。今天是昨天的梦想,昨天是今天的回忆,当梦想成真,昨天的人已在远处,他们在追梦途中前仆后继,成了我们今天的精神守望。这使我对十年的回忆,陡增了一种历史感。

我意识到,这个十年正转身成为一个背影,在它所呈现的叙事里,我与一隅所见证的历史,将给予我一种精神向度的标示。那是一段波澜壮阔的征程——奋然,毅然,慨然!我分明听到它令时间留下的足音,也清晰看见它予时光深刻的印痕。我感到一种厚重的真实与诚恳——艰辛而温暖,坚韧而可倚靠。

100

在昌吉的日日夜夜里,我逐渐衰老,带着一颗始终单纯热烈的心,活在当下。也让我一日一日更加地沉默篤定。日渐一日,年复一年,慢慢地把昌吉当作了故乡——一个人,无论走到哪儿,走多远,所拥有的,也不过是日月星辰,天地山河。十年以后,依然留在水闲山静的昌吉戴着老花镜看书读报,领着孙儿当奶奶,我也不觉得有憾有愧。

用一句名人的话:“生命很痛,但痛我也要活着,我要活得好好的,我还要活出生命的诗意。”我不要在迟暮年华感叹这些年蹉跎过的沧桑岁月。不要在死掉的那一刻忽然觉得还有好多遗憾,还有好多的不甘心。在艰辛多于顺利的人世中保持着对生命的爱。闭上眼睛,感恩遇到的人和所有的事情。

走进昌吉,恐怕是走不出昌吉了。纷纷扰扰的中年,期待的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可心、心安之地。但愿我的热血与昌吉的热血互相交融,日夜流淌,生生不息。

午夜一灯,晨窗万字,思近怀远,品读十年。雪白风清的寒夜里,我对十年的回忆渐渐化作一股清流,暖暖地流过我的时光。

作者简介

高淑青,新疆昌吉州木垒县第一小学数学老师,现退休定居新疆昌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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