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县红枣如何更“甜”
——“抢救”红枣在即
2019-03-08李彬
◎本刊记者 李彬
陕北红枣,这个曾经香了市场、甜了百姓的“红火产业”,被市场推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期。一场由政府、枣农、枣企合力的“复苏术”正在进行
“一斗枣,二斗粮,里面还加二斤糖。”这句在陕北流传已久的话,足以见得在当地老百姓眼中,红枣曾是比粮食还金贵的宝贝疙瘩。
可近几年的收枣季,佳县佳芦镇的枣农高彩琴却再也不忙着上山去收枣,继续像往常一样在县城打工,任由自家的十几亩枣园自生自灭。虽说一个月全勤也只能挣到2800元,但对她来说,比务枣强得多。
“去年十几亩枣满共卖了一百多块钱,雇人收枣的钱都包不住,还收枣干甚哩!”高彩琴1992年结婚时栽的十几亩枣树,也曾让她体验过早年间万元户的风光,箍起了新窑、买了三轮蹦子、枣树养活了一家老小……
接连几年,红枣这个“铁秆庄稼”的腰都没有直起来过,“十种九不收”几乎把枣农们逼入绝境,像高彩琴这样放弃“以枣为生”的枣农不在少数。
当运动员放弃了比赛,教练员、裁判员、啦啦队再努力也无济于事。“毫不夸张地说,这个曾经的‘救命产业’正处于生死存亡、急需‘抢救’的关键期。”佳县红枣产业发展办公室主任马新平说。
“靠天吃枣”难为继
贫瘠的土地,稀缺的降水,恶劣的自然生存条件下,耐旱耐瘠不挑地的枣树,成了陕北黄河沿岸土石山区的“天选之树”。3000年栽植史让佳县农民与枣树结下了难解难分的情谊,从“枣树就是救命树”到“要想富栽枣树”,再到“年轻人再也看不上营务枣树了”,佳县农民对枣树的感情太复杂。在全球气候变化和陕北生态治理见效的双重作用下,近年来陕北区域温度升高、降雨成倍增加,“雨带北移”趋势进一步显现。2010年以前,年平均降水量仅395mm的佳县,从2012年开始,降雨量就再也没有低过760mm,而这成倍增加的降水主要集中在红枣成熟采收期的九十月份。
可这成熟采收期的连阴雨,恰恰是红枣最致命的一击。3天以上连阴雨就会造成裂果,5天以上就会造成严重减产。“种枣几十年,《天气预报》是我最当紧的节目,天天坚持看,遇上下雨天,急得人一夜一夜睡不着。”佳县朱家坬镇垴畔圪垯村的枣农武瑞瑞说,在大自然的阴晴不定面前,枣农毫无抵抗之力。
曾有枣农试图逃过这一劫,倔强地给枣树上撑起一把把雨伞,但这漫山遍野的红枣树需要多少把雨伞?搭建防雨棚倒是可行,但比产出大得多的投资成本让绝大部分枣农望而却步。
2014年的佳县红枣脆熟期,连阴雨一下就是半个月,枣树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那年红枣大面积的裂果、霉烂,走进村里远远的就能闻到红枣烂在地里的霉味儿,烂枣连猪都不吃。”佳县红枣工作站站长冯雪平回忆道,去查灾碰到枣农,都是没说几句话就哭出声来。
连续几年,红枣要么倒春寒挂果难,要么遇秋雨裂变、霉烂,要么虫害,有的年份甚至出现“三重叠加”的现象,往往等不到成熟期就画上了句号,枣农纵使和红枣有再深的感情,在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磅打击下,也都渐渐寒了心。
“现在务枣就和在赌场里赌博一样,输赢没法预计,要是老天爷给面子,我一年卖枣就能卖5万块钱。老天不给面子,就只能卖500块钱,生活都维持不了。”佳县螅镇荷叶坪村枣农王崇尧连续经历了几年灾害,他这个“红枣大户”也沦落为需要政府救济帮扶的贫困户。
前些年外出务工的枣农在农忙时还会返乡务枣,近几年大量枣林被彻底放任、自生自灭。来年红枣产量低、品质差、收益更差,这样的恶性循环为陕北红枣产业打了一个死结。
红枣种植历史悠久的陕北,枣园里的枣树是“爷爷孙子老弟兄”,现在营务枣树的,也只剩老婆老汉了。早年间全家都指着枣园过活的日子一去不返。
“条件最艰苦的地方,最穷的农民,营务着最困难的产业”,成了当地红枣产业的形象刻画。“靠天吃枣”的现状再不改变,陕北红枣这块“金字招牌”就再难贴“金”。
“有枣无市”等潮退
红枣压枝繁,谁有白玉盘?2015年陕北红枣丰收,仅佳县3亿公斤的红枣产量,平均到每一个陕西人身上就有8公斤。可“有枣无市”,丰收不增收,枣农再次落得一场空欢喜。
陕北红枣的连年歉收,让国内红枣种植的“后起之秀”新疆有了扩大市场的机遇。2001年才开始大规模种植红枣的新疆,到2006年就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种植面积达700万亩以上,占全国的四分之一,年产量近70万吨,击败全国五大集中连片红枣原产区,一跃成为全国第一大红枣产区。
黄河边上的陕北红枣红火了多少年,怎么新疆枣一来就卖不动了呢?“新疆枣大的让人傻眼,就连我们跟枣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都想尝尝,更何况其他人。”
颜值至上的年代,“像鸡蛋一样大”的新疆红枣,卖相上就占了绝对上风,在等级评定上也同样占尽优势。陕北红枣不论从等级上还是价格上,都遭到了新疆红枣的强势碾轧,在一些地方甚至被彻底逐出市场。
曾经以陕北红枣为基础制定的“红枣等级标准”,如今却成了制约陕北红枣发展的瓶颈。等级按“个头大小”评定,这个执行了近50年的红枣行业标准,最大的问题就是“重表象轻品质”。
根据国家林业局枣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发布的红枣品质报告,对陕北有机红枣和新疆红枣进行成分对比,结果发现陕北红枣有20余项营养指标远远高于新疆红枣,可“看脸”的时代,并没有多少人愿意为陕北红枣的“内在美”买单。
走进佳县兄弟枣业,工人们正忙着装货,一箱箱新疆和田枣被从佳县中转,发给原先用陕北红枣积攒起来的客源。“一车新疆枣能挣10万元,一车本地枣最多才能挣1万多元,谁都跟钱没仇。”兄弟枣业的总经理张林朝说的通俗又现实。为了保住销售链和更高的利润,当地不少红枣经销商不得不用新疆枣来喂饱客户。
陕北的特产门市卖起新疆枣,陕北的红枣加工厂舍近求远去新疆收枣,甚至还有陕北枣农放下自家的地,跑到新疆去种枣。据不完全统计,佳县最高峰时就有100多个种植户去新疆承包了枣园。新疆枣这波强势的后浪,将陕北红枣拍倒在了各个环节上。
但随着红枣种植面积剧增、产量不断扩大,新疆枣的市场价也连年下降,从最初的每斤四五十元降到现在的一二十元。国内红枣市场产能过剩,让新疆枣的大浪也在渐渐退潮,不少去新疆承包枣园的种植户又陆续开始往回撤。
采访中,不少经销商表示,新疆枣势头虽猛,但重金属残留超标成为硬伤,一直没有打通出口渠道。而佳县82万亩红枣中,有机红枣占了30万亩,是目前全国最大的有机红枣产地,在占领国际市场的硬仗中,有望打个翻身仗。
“这几年全国五大红枣产区的种植面积都在缩减,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只要挺过这波大浪,我相信陕北红枣还是有复兴的希望。”榆林市林业局产业办主任狄龙说。
“触底反弹”正当时
陕北红枣步入低谷已成共识,但当“红枣产业是不是扶不起的阿斗”这样的问题被抛出,枣乡佳县从决策层到红枣企业再到枣农,答案都出奇一致:“红枣产业不能丢,也丢不起!”
2017年,佳县枣业产值14.5亿元,还占到国民经济总收入的70%以上,占总税收的四成,农民人均红枣收入6000元。无论是对县域经济、农民收入亦或是水土保持,红枣都发挥着至关重要、不可替代的作用。
“在反复论证之后,我们决定坚持“枣业富民”战略,未来五年,佳县红枣产业会进入深度调整期,为产业升级换代找突破。”佳县县委书记刘生胜表示,佳县的红枣产业抢救工程正在进行时。
陕北红枣产业的恶性循环,必须有一环先被打破,才能各个击破。
枣园革命就是第一步,把枣树由原来高大壮实的“大汉子”,变成了敦实细致的“小伞头”。红枣抹芽、施肥、喷药、采摘等各个环节的劳动强度比原来降低了一半,优果率也从以前的30%提升到70%以上。
“降低树体高度、降低枣园密度之后,枣的成熟期能推迟七天到半个月,能尽量避开雨季,树体的营养充足也增强了秋淋的抵抗力,裂果率就能低一些。”佳县朱家坬镇武家峁村千年枣园理事长武子生因为发明了这项技术,被尊为“陕北枣王”。
2016年,佳县大面积开展老枣园强力降高塑形示范基地建设,每亩补贴1000元,先后推广了6.65万亩。凡贫困户向红枣经销商销售一公斤红枣,县财政予以1元的奖励补助。照料自家枣树,政府还给钱,这个政策让不少枣农寒了的心有所回暖。
好不容易回暖的积极性不能轻易再冷却,为了降低枣农风险,佳县没少做文章。鼓励“三三制”采摘,改变传统采收习惯,对鲜食品种、兼用品种、干制品种采取分批采摘。
三分之一的青采以销售鲜枣和加工蜜枣为主,三分之一红采被加工成紫晶枣,三分之一熟采成为糖心枣。不仅降低秋淋的比例,还有效延长了销售季节。
王宁山脚下,村集体经济“佳洲红酒业”的酒窖里,在第一书记杜军峰的带领下,全村70户多户酿出的7万多斤红枣原浆酒,已经卖得只剩最后1万斤了。原先只能卖二三毛钱的枣,被酿成原浆酒,就能卖到15元一斤的价格。
“去年我酿的2300斤酒,赚了2万多,这是过去不敢想的。”76岁的张如福,去年也脱了贫。2017年,佳县斥资560万元,免费为贫困户发放了1400套酿酒设备,让贫困户通过简单的深加工增加收入。
在干制品市场饱和的情况下,佳县的加工企业在延伸红枣产业链上,也没少下功夫。枣叶茶、红枣酱、红枣粉、红枣酵素不断被研发推出。就连残次枣也结合佳县传统的白绒山羊产业,发展起了红枣配方饲料喂养的红枣羊,让所有红枣都能创造价值。未来,佳县还将在红枣的药用价值上做文章。
“只要还有人愿意务枣,只要有好枣,销路就还是有办法的。”年过70的吕治财,坚信陕北红枣一定会“翻红”。最近,他的佳宝食品有限公司在红枣酱、有机干枣的生产线外,又在引进空心枣加工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