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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的条件特征及对乡村治理的挑战
——对星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的实证考察①

2019-03-07张红阳李传喜

宜宾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代际精英家族

张红阳,李传喜

(1.南京大学社会学院,江苏南京210023;2.中共台州市委党校,浙江台州318000)

乡村治理精英②在历史变迁中,存在一种代际变迁现象,不同历史背景与社会情境中的治理精英有着自身的特点。孔德说过,人类的继替不能由新的一代一次性地接替旧的一代,孔德花了很大篇幅去论证代际继替是历史进步的动力,他确信,这一进步的速率取决于代际变化的速率,社会的进步以人类社会的不断更新为前提。自近代以来,许多人已经意识到,“代是时代的产儿”,或者说某一特定“代”的出现常常与人们的社会或历史经历有关,就像我们通常所说的那样“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的前后总会划分出两代人”“每一代人都会书写这一代人的历史”。[1]9笔者在调研过程中发现,有的村庄在社会转型的时代背景下出现了代际传承的现象,即村内的乡村治理精英属于同一个家庭或家族,具有一种延续性。20世纪90年代以来,“乡村精英”群体伴随我国农村问题研究的不断扩展与深入,获得广大学者的“特殊关注”,并出现一大批非常有理论与现实意义的研究成果。[2]孙立平指出“民间统治精英”由政治精英、经济精英、知识精英等构成,他们的影响力分别来自于其所拥有的财富、能力、威望和知识,并且处在国家机构之外,他们的权力来自非正式的互动交往,并且通过社区成员之间相互的评价而有所区分。[3]陆学艺认为:“精英的形成条件,包括了个人的基本素质和个人所处的环境背景与适当的机遇。个人所具备或能控制的精英生成条件称为他的资源,包括社会资源、经济资源和人力资源;个人虽然不能完全地控制但能在一定程度上进行利用的精英生成因素可以称之为机遇或背景,包括了国家宏观的制度背景、政府的社会政策等。[4]272理论界对于精英形成机制这一问题的研究已经非常众多,所提出与支持的主要理论假设,其重要的观点是认为在当代中国农村,有两种社区精英的形成模式:一是精英之间相互转化,二是直接生成。学术界把这两种形成模式分别称作精英复制与精英循环,并且不同的研究者偏重于强调其中的某一种模式,从而产生所谓的精英复制论与精英循环论。[5]这启示我们,乡村精英的形成有两种可能的模式,一种是横向的转化,包含了经济、政治、社会、知识等精英类型的相互转化;另一种模式则是纵向生成与转移,纵向生成的乡村精英基本上是自我生成而不是通过转化而生成的,也包含了新老精英的代际传承。本文中所谈及的乡村精英问题实际上是纵向上出现的新老精英的代际传承,并且主要是乡村治理精英的代际传承问题。虽然乡村治理精英的代际传承保证了村庄政治的基本稳定,但这种家族化的政治格局却非常容易造成“一言堂”或封闭化,冲击村民自治的民主底色。因此,星村带有延续性精英传承势必会产生独具特色的村庄政治格局,对这一过程进行研究,不仅可以了解精英传承的内部机制及其带来的现实影响,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预测这一政治形态的未来走势。

一、 星村金氏家族概况

本文旨在通过对星村这个近郊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的研究提供一个具有典型性的个案,发掘出乡村治理精英代际转移的条件与特征。笔者深入接触和访谈了街道干部、村委干部及一般村民等二十余人,获得了大量的关于该村乡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情况的访谈资料。根据对访谈资料的分析,我们了解到,JLC的父亲“从土改时开始参加工作,他当村长书记也当了20多年”,后来调到了办事处。再下一任的书记是JLC姐夫的哥哥,1989年的时候他的叔伯兄弟JLR是书记,JLC是村长。1990年以后这段时间JLC任书记,1997年之后就是JLC弟弟(目前星村实业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任书记。表1为星村金氏家族五兄弟的基本情况。

表1 星村金氏家族五兄弟情况

资料来源:笔者根据调研资料整理

由表1可知,金氏家族兄弟五人在星村具有相当强的经济实力与较高的社会地位。而且,他们在星村的地位非常稳定,这种稳固不是偶然的政治得势,而是有着坚实基础的。整个金氏家族在星村都有着相当强的整体实力,一方面,其他叔伯兄弟中有一部分也在村里任过职。JLC的姐夫的哥哥做过书记后又是他叔伯兄弟JLR,“JLR 在1989年就是书记,1980年时可能就开始当书记”“JLC没当村长时他(JLC的姐夫)就是书记”“1990年以后这段时间JLC当书记,1997年就是他(JLC)弟弟当了”。从JLC“爸爸土改时开始参加工作……他当村长书记也当了20多年”,到他的四儿子JLJ 1997年任村长、书记,再成为现在的星村实业集团公司董事长,“金氏家族掌权半个多世纪”;另一方面,星村金氏家族礼字辈不仅在经济领域获得了比普通村民更大的成绩,而且在政治领域具有不可比拟的优势。例如JLC“以前是种田。种了4~5年,然后搞副业,从事机械修理”。跑运输“从1980年开始,大概跑了一两年,有拖拉机、电动机……后来还搞拖拉机维修什么的一直到1985年……1985年时,就成了第一任村长”。同时,JLC谈到老三“18岁当兵,从部队转业到了夏阳洪(音),然后转到了国家海洋局”“在上海定居了,是国家干部了,直属中央的”。这种乡村精英代际传承的现象在星村金氏家族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在城镇化迅速发展和星村再集体化的基础上,这种现象对于保持星村经济平稳有序地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可以说,星村这种能人治村并发生精英代际传承的现象是浙江农村发展过程中形成的特色现象。

我国农村在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实行经济体制改革,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变了农村的生产经营方式,农村经济和个体工商业较快地恢复和蓬勃发展起来。传统的家族长权威、体制性精英主导村政的格局在这种社会转型的背景下慢慢地消失了,而一个“致富能手”带领全村前进的新时代正在悄悄来临。[6]9我们可以发现,星村个体私营经济在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一系列路线、方针、政策等确立后,实现了初步的发展,也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JLC的父亲在村中做了20多年的书记,到了JLC这一辈,如果不是他个人在改革开放的背景下,始终不间断地搞运输生意,积累起雄厚的个人财富,是无法在星村新的发展背景下脱颖而出的。根据卢福营先生的调查,农村私营企业主大致有以下类型:自力型个体经营户,乡镇集体企业的骨干或承包者,祖业继承者。这些人保留了农民的基因,或多或少带着农民的烙印,呈现了强人的形象。[7]213而金氏家族礼字辈的乡村精英可以说集合了这些特色,他们中有的是个体户,有的是国家干部,有的则在经济精英与政治精英之间徘徊,有的从经济精英转化为纯粹的政治精英。例如JLC自己从事副业多年后成为村里第一任村长,干了一年就又下海搞运输,后来重新在村里任职,做过村长和书记;而他的四弟则之前一直在办自己的工厂,后来在1996年左右进入星村,当了村长后成为了职业村官,不再办工厂。

二、 乡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的条件

创造财富与乡村治理的能力是乡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的关键和力量来源,没有这样的能力,无法在乡村中立足;参政意愿是乡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的心理基础;社会资本是乡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的重要资源。个人能力、参政意愿与社会资本三者结合,形成了星村乡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的条件。

(一)个人能力

乡村治理精英不仅要具备基本的创造财富的个人能力,还要能够在纷繁复杂的乡村关系网络中游刃有余,同时,在国家推进项目进村、权力回归的背景之下,还需要具备处理公共事务的治理能力。

1.经济能力

农村税费改革、基层普选与民主意识的觉醒使得传统政治精英在社区居民中的天然权威受到直接的冲击,尤其是城市化的快速发展,很快破坏了传统精英结构存在的合法性基础,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进程中,谁能创造财富,谁就更容易得到较高的社会地位,地位和贡献成正比。毫无疑问,乡村精英能够发家致富脱颖而出,就表明他们有着很强的创造财富的能力。雄厚的财力是当选村干部的前提和基础,只有这样才能实现村庄权力的代际传承。我们必须承认,农村中的富裕群体在基层选举过程中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势,而这种优势实际上正是由他们所掌握的财富实力所决定的,乡村中的经济精英群体由于不愁吃穿,以钱作为竞选的坚强后盾,也就弱化了他们在当村官期间捞一把的念头,实力更强的富豪为了当选甚至会在竞选时强调当选后兴办公益事业、免费服务、发展集体经济等执政诺言,这会很容易吸收大量村民选票,对村民产生极强的吸引力。JLC、JLJ两兄弟以及他们的叔伯兄弟,只要是当村干部的,基本上都兴办过自己的工厂。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是个人能力的体现,也是获得村民支持的重要前提条件。

2.人际交往能力

较强的人际交往能力可以为乡村精英的代际传承获取村民的支持。我国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将中国传统乡村社会的特征定位为“熟人社会”,指出“熟人社会”的人际交往与人际关系具有显著的乡土特色,因为在“熟人社会”中,鲜有陌生人。[8]9-29也就是说,每一个村民在村庄中的家庭历史、品性道德和为人处世都可以说是“裸露的、阳光的”。即便乡村精英在经济领域没有获得成功,只要他能够乐于在村庄中贡献自己的特长,总能得到村民的认可,而经济领域的成功与做一个热心肠的人是不矛盾的。一旦具有相当的经济实力,同时能够和村民保持良好的人际交往,乡村精英的威望就会直线上升,尤其是土生土长的乡村精英在“熟人社会”中,这种权威的增长更加迅速与稳定。接受访谈的星村实业公司董事长JLJ在谈到为村民服务时说:“就是要增加一下集体的收入。最开始进到村里来的时候,对于村民也不太熟悉,我就经常和他们打交道,希望能了解村民的真实想法与需要。”

一般而言,乡村治理精英的人际交往能力体现在:在村里有需要帮忙的事时,凡请必到、不摆架子、不嫌贫爱富;不索回报、不计成本,只要有需要,不管白天晚上,第一时间赶到;在调节村民之间的矛盾时,推心置腹而又能说会道,入情入理地关心每一方;身体力行、任劳任怨,能够作出适当的自我牺牲,但同时以村民的集体利益为重。[9]

3.社区治理能力

乡村治理精英要实现代际传承,必须具备相应的社区治理能力,才能应对各项突发事件,引领村庄不断进步。在乡村社区这种熟人社会圈里,乡村治理精英的角色和作用是乡村治理中的重要一极,[10]忽视他们的作用就难以理解社区政治系统中要求和支持的数量、种类、强度并且会难以对村庄进行有效的控制。带领村民治理村庄,乡村精英不能仅仅是停留在讲讲话、动动嘴上,一定要意识到比这更为重要的是要走到村民中去,走进乡村的每一个角落,了解村内的真实状况,帮扶村民解决实际困难,尤其是为村民发家致富提出建议与落实行动,为村庄的长远发展殚精竭虑。乡村治理精英能够为了保护其拥护者的利益而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乡村治理精英有良好的人际关系,有一定的组织协调能力和号召力,而且在村庄以外拥有资源,能够对村庄内的一系列事务进行组织协调。[11]组织化的发起者、鼓动者和推动力就是乡村精英,乡村治理精英具有较强的社区治理能力,能够坚定地推动与保障农村发展,这也就要求在执政的过程中乡村精英必须有办法应对村内发生的实际问题,为当选与连任奠定坚实的基础。JLJ董事长在谈到改善村庄环境时说:“之前村里搞经济几乎都是亏本的。我来这个村后,就把靠近路旁边的房子都改造掉,搞商业房,搞出租,这样就改善了周边的环境,有些房子都是20世纪90年代的属于危房,这样既改善周边环境,又增加集体收入。”

一般而言,乡村治理精英之所以在农村城镇化过程中,能成为经济精英或其它类型的精英,并在长期的历史演变中保持住精英地位,实现精英地位的代际转移,尤其是实现政治地位的转移,是因为他们拥有代际传承所需的主要资源,首要的资源就是他们的财富,或者说是创造财富的经济能力;同时较强的人际交往能力为他们在村内人气的稳定与上升奠定基础,在农村民主政治日益发展的今天,这种人气对于当选与连任越来越重要;我们也要意识到,经济能力与人际交往能力不能代替解决实际问题的社区治理能力,尤其在近郊村庄在城镇化、城乡一体化背景下,近郊村庄面临着纷繁的利益纠葛,乡村精英的社区治理能力为他们解决村庄内出现的诸多问题提供基本的保障。因此,三方面的能力组成了乡村精英代际传承所需的个人能力。

(二)参政意愿

任何行为背后都有其主观的目的性,当目的性导致行为的发生时,这就是行为的动机。乡村精英参与政治主要受到经济利益、政治利益、精神需要的推动。[12]28-29因为如果能够获取乡村政治权力,不仅可以很好地维护已获取的经济利益,同时,还有机会获取额外的经济利益;乡村是一个讲政治的场域,政治权力同时也有可能转化为经济资源;土生土长的乡村精英出于改造故乡的公益心与责任感,更愿意为造福村民而积极参与家乡的治理。

虽然星村的乡村精英参政有经济、政治方面的考虑,但是精神需要的影响同样不可忽略。按照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当一个人的基本物质需要得到满足时,社交、尊重和自我实现等需要会成为行为的主要动机。而且人们的需要是有层次的、依序推进的。受数千年儒家文化的熏陶,中国文化有其独特之处,实实在在的社会地位不仅体现在受到尊重和认可,还表现为取得道义上的优势、声望和成就感,已经在经济、政治方面获取一定成功的乡村精英对于生存和物质需要不那么迫切,而会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需要。[13]36-37这些乡村精英在自己致富以后没有忘记家乡,他们大多都是地地道道生在星村、长在星村的农民,对家乡有着非常深厚的情感,而且能够实现代际传承的乡村精英,比较尊重家族的参政传统,也有意愿带领全村百姓致富,他们参加竞选不仅为了带领村民共同富裕,改善家乡的环境,同时还可以超越个人利益的局限,实现更高的人生价值。JLJ在谈到当选村长那年的想法时说:“那个时候,他们(乡镇领导)对我进行考察,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说实话,那个时候他们在单位里面就问:‘你认为你们星光村,谁当村长比较合适’,他们就这样直接问我,我说谁能当这个很难说,可是我认为,既然是当村长,首先,思想要端正,第二,他自己要热心于、投入于这项工作。否则,人家自己办企业,不愿意做的,你拉人家进来也没用的。因此,首先是思想要端正,抱着那种到村里面捞一把的,有这种心态是不行的。我说了这两点看法后,他们说这个说法是对的。而且那时候我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在对我进行集体考察。”

在农村,确实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旦当选村干部,并没有为民服务,而是一味为了自己的利益,当个人利益与村民利益发生冲突时,并不能履行竞选前的承诺,不仅不能够为村民办好事、办实事,甚至有可能会利用手中的权力损害村民利益,这样就会较为迅速地在村民中失去权威。[14]而能够实现代际传承的乡村精英由于参政动机端正,承担着整个家族在村中的荣誉,更能够全心全意地为村民服务。

(三)社会资本

乡村治理精英能够实现代际传承,还需要社会资本的支持,这是一种无形的力量保证。首先提出社会资本概念的布尔迪厄认为:“社会资本是实际的或潜在的资源的集合体,那些资源是同某种持久性网络的占有密不可分的,这一网络是大家共同熟悉的、得到公认的,而且是一种体制化关系的网络。”[15]202帕特南则指出,我们可以将社会资本理解为“能够通过促进较为协调的具体行动以提升社会效率的规范、信任和网络”。[16]195对于乡村精英的代际传承,两种社会资本至关重要,一是村民的支持,另一个就是乡村精英家族势力的支持。

血缘、地缘网络的自组织作用在城镇化发展过程中有逐步散失的风险。乡村精英在农民组织化过程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村民出于利益自我保护的需要,会普遍支持有利于自身利益实现的乡村精英参政。他们作为乡村精英,经过自己不懈的奋斗和拼搏,最终拥有了超出其他村民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他们不仅拥有权威,而且有团结能力,他们依靠出众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能够较好地动员村民,并且在关键时刻还能够作出一定的牺牲,挺身而出,对村民和仰慕者具有直接而有效的影响力。根据卢福营先生的调查,20多年以来,村庄领袖的基层选举发生了以下较为明显的变化:一方面是农村民主竞选的范围一步步地扩大;另一方面是选举中的民主性、竞争性日益增强。[17]70只有能够动员政治支持,获得民众的广泛信任;能够提供优质的公共服务,促进农村公共资源均等化,满足社会的服务需求;能够较为有效地治理矛盾冲突,运行全面的矛盾解决机制,[18]3-8最终才能够在选举中脱颖而出,并且取得村民稳固的支持,为在村内获取连任打下坚实的基础。因此,村民支持是乡村精英社会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老百姓的信任与支持是乡村精英政治成功的保障。

家族涵盖了具有同一血统的几代人,是一种以血缘关系和地缘关系作为联系纽带的非正式组织。家族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种比较初始的人际秩序,后来演变成传统社会基本的社会政治秩序。有着悠久历史的家族势力,对我国乡村社会的治理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费正清指出:“中国家庭制度是一个坚强的堡垒……村庄通常是由一群家庭和家族单位(各个世系)组成,他们世世代代,永久地居住在那里。”[19]21-22星村以金氏家族为代表的乡村精英能够实现代际传承,家族势力功不可没。根据对JLC的访谈,我们发现,星村内金姓村民规模较大,是其在选举中胜出的重要支撑。一次选举的质量高低是由两个维度决定的:一是选民是否普遍而有效地参与;二是候选人是否在公开公平竞争的环境中展开竞选。那么,候选人获得村民支持后就会直接催动村民参加选举,保证选举的有效参与;候选人的家族势力能够压制村内非法选举活动的开展。虽然对村内规模较小的家族而言在选举中无法占有优势,但这是基层民主发展的必经之路与不得不付出的相应代价。

三、 乡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的特征

乡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突出地呈现了五个方面的特征:一是内生性,土生土长的乡村精英更容易获得代际传承的社会资本;二是家族性,派性政治逻辑在村庄政治运转中非常普遍;三是转型性,在社会转型的背景下,乡村治理精英本身也在经历由传统经营向现代转型;四是认同性,代际传承必须获得村民的集体认同;五是典型性,星村个案反映了村庄政治的特殊性与复杂性,值得深入思考。

(一)内生性

星村乡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的内生性主要体现在金氏家族在政治领域的成功是在星村展开的,由于基层民主的发展,不仅得到村民的支持,而且家族势力为在村中执政提供了强有力地支撑。同样重要的是,乡村治理精英的当选与连任要为村民服务,体现了“从村民中来,到村民中去”。从乡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的时代背景、客观环境、自身的条件与目标等多个角度来分析,乡村治理精英的代际传承都具有明显的内生性。

“为了使一个政治系统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可以将其视为一种互动过程,政治系统正是通过这种互动为一个社会进行权威性地分配价值,这也是政治系统与其所在的环境中的其它系统的相异之处。”[20]24“内生型发展”的精神实质在于发现与强调发展是以内生为主,并且强调传统是社会发展的重要而宝贵的资源,因此也强调充分挖掘、动员“本土的资源”,更为肯定一切的发展不是简单地从外部环境中移植过来,最终都是需要从各自社会内部中创发出来。[21]154-155因此,乡村治理精英代际传承产生的原因要在村庄内寻找,代际传承的维持与发展的因素还要在村庄内部挖掘。乡村治理精英必须学会调动村庄内一切可以利用的宝贵资源,最终为村庄的发展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二)家族性

乡村治理精英的代际传承受到了家族势力的直接推动。笔者认为,家族势力主要从两个维度对乡村治理精英的代际传承产生影响,一个是家族势力的规模,另一个是家族势力的质量,二者缺一不可。

在星村,金氏家族势力不仅规模较大,比村里其他家族的人数多,而且整个金氏家族的经济实力与威望也是不容小觑的。首先,金氏家族在星村的规模较大。上文中,JLC在接受访谈时就表示星村里金姓包括孩子在内有150多人,是星村人数最多的姓氏,还有一定数量本家外其他的金姓村民。其次,星村金氏家族的整体实力很强。金氏家族成员不仅做生意做得好,还有一部分人成为地方官员,在经济实力与政治地位两方面都发展良好。例如金氏家族五兄弟中有自己搞水产品批发的,有办自来水公司的,还有国家海洋局的国家干部,JLC本人不仅开办运输公司,而且在村里是重要的政治人物,五兄弟以外,有多位金氏家族人员在村中当过村长、书记。尤其是JLC谈到兄弟之间、叔伯兄弟之间“关系都还蛮好的,包括下一辈的也都关系挺好。”这样就避免了出现内耗的情况,保证了家族实力的稳定性。

(三)转型性

一方面,星村乡村治理精英的代际传承是在社会转型的历史背景下展开的。这主要体现在建国以来星村经历了复杂而急剧的社会变迁,无论是农村土地生产组织形式的变化,乡村礼仪风尚的转变,还是农村市场化、城镇化的发展,都为乡村精英的执政提供了不断转型变化的历史背景;另一方面,乡村精英本身在代际传承的过程中实际上也在不断地转型,主要体现在乡村经济精英向政治精英的转型以及乡村政治精英向乡村经济精英的转型。例如,星村再集体化后,由于土地数量的不断减少以及村庄经济事务的复杂化、多元化,JLJ董事长逐渐放弃了自己经营的企业,全身心投入到村集体事务当中,由一个乡村经济精英成为纯粹的乡村政治精英。而他的哥哥JLC的角色转化则更为明显,上文中已经提到,他以前是种田,然后搞副业,从事机械修理,后来跑运输,在从事副业的过程中成为村长,发展为村内的权威人物。

(四)认同性

乡村治理精英的代际传承,必须得到村民的支持与认同,这是其执政合法性的来源。乡村治理精英对此深有体会,因为村民对乡村精英的支持原因是很简单的,就是能不能给村里带来实际的好处,能不能解决村里的实际困难,能不能在一定程度上牺牲个人的利益。星村乡村治理精英能够实现代际传承,就是因为在JLC、JLJ父亲在村里当了20多年书记之后,金氏家族在星村形成了很高的声望,这无形之中对下一代的村长、书记产生了相当的荣誉感与责任感,在他们自身经济实力较强的基础上,对于声望、权威的精神性追求更为强烈,因此新一代的乡村精英在村内执政时更为注重村民的需求,强调解决村内的实际问题。尤其是在星村逐渐城镇化、城乡一体化的背景下,星村发展的实际需求更为强烈,新的矛盾与冲突不断生成,如果不能应对这一系列的变化,很难获得村民的支持,村民对乡村精英也就无法形成一定的认同感,直接冲击乡村精英代际传承的合法性。以JLJ为例,他在当村长后不断发展村集体经济,不仅创办“渔家乐”这样的农村旅游形式,而且促成村集体和区政府合作建设村级菜市场,不仅可以为村集体带来场地出租收入,还可以为村民生活带来便利,这样就获得了村民的广泛支持与认同,巩固了权力代际传承的合法性。

(五)典型性

本文中提及的案例是一个从社会学学科视角研究乡村精英问题的典型个案,不仅可以为相类似情况找到一些普遍性的规律,而且可以为乡村建设与治理提供相应的启示。星村乡村精英代际传承的典型性主要体现在:一方面,星村本身是一个近郊村落,有着不同于城中村、远郊村落的发展情况;另一方面,星村的乡村治理精英在新中国成立以来就形成了代际传承的现象与传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案例,为我们认识浙江乃至全国范围内乡村精英代际传承提供了基本的场所。“在各种社会调查的实践中,研究者往往都希望自己的研究结果能够尽可能大地反映或代表整体的情况。但研究者的具体调查实践却又往往会受着各种客观条件的限制,使得其调查研究的对象常常只能局限在一村一地,或者一部分人、一类人中”。[22]因此,对星村范围内乡村精英代际传承问题的研究可以为近郊村庄乡村精英代际传承问题的深入探索提供一定的参考。

四、 余论:代际传承对乡村治理的挑战

乡村治理精英的代际传承,为其在乡村中持续发挥作用奠定了基础。在星村,乡村治理精英在经济建设、村容改善、公益事业等多个领域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乡村治理精英的代际传承是一把双刃剑,不仅给当地的农村带来了机遇,也给乡村的社会治理带来了一定的挑战,依据星村调研资料,这种挑战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对基层民主的冲击

乡村治理精英的代际传承本身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由于环境、文化的差异及社会的发展变迁,村民权利意识不断上升,不少村民对代际传承提出质疑,尤其是在与乡村治理精英发生利益纠纷的情况下,村民对村干部更加不满。而村里比较年轻的精英人物迫切希望能够进入乡村治理阶层,而代际传承恰恰限制了他们的从政机会,这一群体对村庄的政治生态表现出不满情绪。因此,乡村治理精英的代际传承一方面造成了部分村民对村庄政治现状的质疑;另一方面,引发了各个社会阶层之间的潜在矛盾。这都在很大程度上冲击了星村的民主政治建设。

(二)对村庄稳定的危害

部分村民向调研人员抱怨说“代际传承”的乡村治理精英是“村霸”式的人物。这种充满情绪化的表达虽然可能有失偏颇,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村庄社会稳定所存在的隐患。村庄的资源是有限的,代际传承会造成村庄资源的过度集中,村民的利益难以得到普遍关注。而依赖于治理精英本身的道德与奉献意识,很难形成长效机制,如果不能处理好利益分配的问题,就会有大量村民对村干部不满,造成干群矛盾,对村庄稳定造成严重危害。

(三)对传承合法性的侵蚀

代际传承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在农村,治理精英本身需要保证自身在村庄中长期稳定的经济实力、家族势力等上文中提及的条件。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乡村治理精英由于长期执政,容易出现自身的腐败问题,加之缺乏竞争淘汰机制,治理精英主要依靠自我管理、自我监督。依据帕累托的精英循环理论,乡村治理精英很容易出现能力下降、思想麻痹的情况。乡村治理精英应该意识到,他们能够实现代际传承的基础和根源是村民的支持,个人的优势只是一种辅助条件,如果代际传承的乡村治理精英不能带给村民良好的治理效益,就会直接侵蚀代际传承的合法性。

总之,值得我们反思的是,人类本身的多数社会行为并不源自他们的理性推理,反而起源于非理性的情感。这就造成人们经常犯一种自欺欺人的错误,虽然他们行为的动因并不合乎理性,但是人们倾向于将自己的行为包装成在逻辑上与某些原则相联系的模样。而且为了显明自己行为的合理性,他们在事情发生之后发明某些解释性的原则。[23]3这就提醒我们,虽然乡村精英在接受访谈时强调参政的主观意愿,但是并不能在精神需要的背后,忽略经济、政治利益追求对于乡村精英参政的影响。同时,在未来的发展中,如果乡村精英不能够深刻地反省自己在村庄中的执政基础,盲目地对自己的威望、家族势力、村民认同无限自信,并将这些因素作为自身治理合法性的来源,而忽略了在经济、政治领域的进取与清廉,就不能够对自己进行准确的定位,代际传承就会遭遇前所未有的困难。

注释:

①按学术惯例,文中对地名和人名作了技术处理。

②本文讨论的乡村治理精英,并不是单一类型的政治精英。在星村,政治精英本身也是一种复合精英,即政治精英人物集政治、经济、知识精英于一身,这种复合精英更有发生代际传承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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