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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在葆:尊重艺术

2019-03-06

检察风云 2019年4期
关键词:风云检察

不能忽悠别人,忽悠观众。一个人,起码要尊重他所从事的事业。我这辈子,打心眼里,尊重艺术。

大大的几案上散乱的字典、放大镜、毛笔、印泥、眼鏡,满墙的书法道出主人的一身傲骨。他写梅,冰封雪压心且壮,含笑数九骨更坚;他写兰,生不妖冶媚权贵,偏村幽谷尽芳菲;他写竹,破土裂岩寸寸节,刀劈斧砍片片直;他写菊,恶风苦雨百花残,庭前犹见傲霜枝……正在为自己的个人书法展忙碌的表演艺术家杨在葆,伸出大手迎接了我们的拜访。他一头银发根根竖起,走过84载人生漫漫,以自己的本体生命和艺术生命,为中国男人树起了“硬汉”的形象。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硬朗的线条里也藏着柔情,血依旧是热的。

靠人民助学金读完了上戏

《检察风云》:从安徽淮北小城宿城,到上海戏剧学院念书,这条路漫长吗?

杨在葆:说漫长,真的很漫长。那是从旧社会走到新社会。1955年我考上戏的时候,学校还叫中央戏剧学院华东分院,就在横浜桥。我换了两趟火车,十几个小时,到了那时候的老北站,叫了一辆黄鱼车,穿过带着烟火气的街巷,晃晃悠悠到了学校。那会儿我还从没见过电扇,也没见过穿泳衣的姑娘,没见过钢琴,不会听谱识唱。

但要说短,也短。熊佛西院长当时误以为我是“坦克兵”,大概觉得我硬朗、英气。也因为从小就爱好文艺,我在省重点高中读书时候就是学校的文体部长,热心地抄誊过《剧本》杂志里长长短短的话剧,叫同学们一起排演。总之顺利地通过了一试二试,等到了录取通知书。

《检察风云》:秋天来报到入学的时候,学校已经搬到了华山路?

杨在葆:嗯,这次算是真切地感受到大上海了。尤其,我口袋里没有钱,只有一张政府给我开的贫困证明,还是有点忐忑的。到了学校,老师看过证明,一句没再多问,便爽气地给了我人民甲等助学金。就是学费、杂费都不用交了,还能在学校吃饭。我一岁就没了爹,这四年大学能够读下来,是政府用人民助学金培养的我。

《红日》,解放军并非千人一面

《检察风云》:您1959年毕业,1960年就在汤晓丹导演的《红日》里得到了“石东根”这一角色。虽然不是电影的主角,但您却以充满激情和朝气的表演,鲜明地刻画了这个农民出身的指挥员形象,以战场上的英勇无畏和生活中的散漫霸气,颠覆了观众印象中“英雄”形象。您觉得这个角色就是为你准备的吗?

杨在葆:其实去试装的时候,我对自己并不满意。我照照镜子,这哪里像解放军,《上甘岭》那才是解放军,我都不愿意去。但汤晓丹导演说,我们解放军也不都是一个面孔。当时真有几分勉强和不自信,但还是接了《红日》,其实是被抽调的,就那么上了“战场”。没想到,正是这个喝酒纵马的石连长,让我从当年同质化、脸谱化的英雄形象中突围而出了。这多少借了点自己在农村生活的经验。

《检察风云》:那么1979年主演《从奴隶到将军》,演过了那么多戏,也吃过了那么多苦,您对人物应该很有底气了吧?

杨在葆:也没有。这是当年上海电影制片厂的重点影片,人物原型是中国工农红军和新四军高级将领、军事家罗炳辉,选角时候就有很多人说,“不行不行,杨在葆这个人在生活中太随便了,没有将军的风度和气派。”幸好,导演王炎支持我。导演叫我“千万不要演,不要拿架子,越平常越好”。

《检察风云》:也就是说,该片主人公罗霄也是一个放下“高大全”和将军派头的将军?

杨在葆:对。就是要放下那些表演的套路和陈式,我要演的是他的成长,他的蜕变,他从一个小奴隶到护国军士兵,到国民党团长,再到红军将领的性格成长之路。

硬汉,其实更有柔情

《检察风云》:同一时期,您还主演了影片《原野》,塑造了集正气、流气和匪气于一身,粗野刚烈、勇于反叛的人物仇虎。20世纪80年代初,您又在《血,总是热的》中饰演厂长罗心刚——一个冲破重重阻力的改革者。是什么激励你不断地创作?

杨在葆:那时候改革开放了,这个欣欣向荣的国家,让人感动,让人振奋,让人想为她做点什么。有人说罗心刚厂长大刀阔斧、处乱不惊,我想那个时代大步流星在向前迈进。

《检察风云》:但听说,那部戏,您拍得并不容易?

杨在葆:那时候出外景,最怕接到电话。那会儿跟我青梅竹马(高中、大学学妹),一直都陪我对台词读剧本的妻子夏启英,积劳成疾患了尿毒症,正躺在上海的医院里,我在北京拍戏。接到电话,就是情况不好。经常是拍完一整天的戏,飞回上海,晚上熬一个通宵,在医院陪陪她,第二天一早又再飞回剧组去。唉。就是这样,就是想要“倾家荡产”,也没能再多留住她多一些时日。1984年,我获得第4届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奖和第7届百花奖最佳男演员奖时,她已经不在了。拿了奖,我悄悄地做了一件事。取了珍藏的一缕头发,和两块奖牌缠绕在一起,郑重地放进了她的骨灰盒里。头发是妻子重病时候,我帮她梳头时落下来的。

《检察风云》:不过,回看当年领奖的照片,您似乎特别“随意”地穿了一件黑色圆领汗衫就去了?

杨在葆:当时她走了,我为了叫老岳母安心,就把所有的工资都留给她,不能让她觉得女儿走了,她在我这里寄人篱下。那汗衫是我在太平庄一个路口地摊买的,一块零五分。因为商店里一件衬衫要六块五,我真拿不出这个钱。其实领奖那条西裤也穿了四五年,膝盖都有点炀掉了,我出发前到食堂要了碗稀饭,抹上去,又麻烦剧组(的服装师)给烫了烫,新的一样。

角色,必须发自内心

《检察风云》:两年后,您再一次拿到了百花奖最佳男演员。这一次凭的是自导自演的影片《代理市长》。这个为民请命、敢冒天条的“代理市长”,从剧本到筹拍,从人物设计到修改上映,几乎倾注了您全部的心血。听说当时连续四五个月时间里,您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杨在葆:还是改革开放本身,鼓舞我创作出这样一部作品。也是身边一个个怀着强烈的使命感,勇于开拓、大胆革新的人民公仆,让我一定想让角色丰满起来。其实我每拍一个戏,我都会想,这戏有没有意义。1964年我参演了《年轻的一代》,那真可以说是影响了一代人,看过电影,很多青年满怀激情,愿意到最艰苦地方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原来一个戏,可以对人,对社会有那么大的鼓舞,那么大的激励。后来,我拿到每一个剧本,都要问问自己,这戏对社会有没有价值。

《检察风云》:所以你也因此拒绝掉了很多演出的机会?

杨在葆:嗯,商业面前,我是员败将,但不是降将。我很想演戏,但我不能把我自己给卖了。我母亲从小教我做人的道理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

这几十年,我从没走过穴。那会儿缺钱,很多人劝我,你去把你的台词一说,不就成了。我说不行,电影它是一个整体,不像卖猪肉,你割一块下来可以去卖。表演哪能这样,太不尊重艺术。

《检察风云》:如今的您还有一个身份是书法家,听说个人书法大展在即?

杨在葆:你来之前,我正研究字帖。因为觉得还是不够好。这些字,你讲蛮好,他讲蛮好,都不行,我过不了自己这关。就像演戏,我觉得不行,那就是不行。其实,我感到可能不行的戏,我都不会接。不能忽悠别人,忽悠观众。一个人,起码要尊重他所从事的事业。我这辈子,打心眼里,尊重艺术。

文:孙佳音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

杨在葆,1935年出生于安徽宿县,是中国当代著名表演艺术家、导演。代表作有《红日》《年青的一代》《从奴隶到将军》《原野》等。先后荣获第四届电影金鸡奖最佳男主角、第七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演员、第九届电影百花奖最佳男演员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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