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集百缘经》人称代词探析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撰集百缘经》为三国时高僧支谦所译，全书分为十品，每品包括十缘，一共一百缘。内容是通过“百缘”来说明善恶因缘的因果报应，共100个短小生动的故事，其语言通俗易通，具有较强的口语性。文中包含了许多对话，所以文中有丰富的人称代词。本文对该书人称代词进行研究，揭示各词使用情况和发展变化情况，从而进一步认识中古人称代词的面貌。

一、第一人称代词

《撰集百缘经》中除了出现单数形式的“吾、我”等第一人称代词外，还出现了复数形式的第一人称代词“我等、我等辈”，其中“我等辈”是《撰集百缘经》中出现的新形式。

我共出现463次(重复出现的程式化句子算作1次)，表复数意义共出现6次。“我”在文中可作主语、定语、宾语、兼语。其中，作主语230次，表复数意义4次，如：“我今当称彼佛名号，入于大海。”(五百商客入海采宝缘)“我等今者，值是福田，汝能持此饭食施与，快不可言。我今放汝，随意所求。”(善爱比丘尼生时有自然食缘)作宾语共97次，如做动词的一般宾语：“有是音乐而供养我，终不远离。”(乾闼婆作乐赞佛缘)作“救济”的间接宾语：“我今困苦，理极正尔，谁能救济我所寿命？”(婆持加困病缘)作介词“为”的宾语，形成介宾短语：“谁贪福德？为我纴针。”(尸毗王剜眼施鹫缘)作定语共出现97次，表复数意义1次。如：“我华不卖，自欲持去用供养佛。”(王家守池人花散佛缘)作兼语共出现39次，表复数意义1次。如：“如来今者实有功德，使我所烧香气，馚馥遍王舍城。”(满贤婆罗门遥请佛缘)

吾共出现28次，而表复数意义共出现2次，且都作主语。其中，“吾”作主语20次，如：“吾当为汝分别解说。”(船师请佛渡水缘)“父母答言：‘吾今富贵，生业弘广，唯汝一子，当嗣门户。吾今存在，终不听汝出家入道。’”(恒伽达缘)作宾语2次，如：“汝持此果，奉上献王，并说吾意云。”(二梵志共受斋缘)“却后七日，将诸侍从，仰卿来至，达吾国土，朝跪问讯。”(罽宾宁王缘)作定语5次，如：“卧闻吾声，便当起坐；坐闻吾声，便当起立；立闻吾声，便当涉路。”(罽宾宁王缘)作兼语1次，如：“汝今至彼，道吾教敕。”(罽宾宁王缘)

我等“我等”是“我”与“等”复合构成，表示复数或多数，义为“我们”。“我等”共出现32次，其中，作主语出现23次，如：“我等今者，蒙佛遗恩，得济躯命，明当设会请佛世尊。”(佛救济度病缘)作宾语5次，如：“唯愿大师！慈哀怜愍，为我等故，莫令太子投此火坑。”(梵摩王太子求法缘)作定语出现2次，如：“汝等咸当称彼佛名，或能来此，救我等命。”(海生商主缘)作兼语出现2次，如：“唯愿世尊！受我等请。”(佛救济度病缘)“南无瞿昙沙门，来赴此会，受我等请。”(佛现帝释形化婆罗门缘)

我等辈“我等辈”是《撰集百缘经》中出现的新形式，由“我等”和“辈”复合构成，同“我等”一样，表示复数或多数。“我等辈”共出现6次，其中作主语3次，如：“时诸饿鬼，咸皆同声，白尊者言：‘今我等辈，宿罪所致。’”(目连入城见五百饿鬼缘)作兼语3次，如：“若物少者，为我劝化诸檀越等，令共设会，使我等辈脱饿鬼身。”(目连入城见五百饿鬼缘)

王力先生指出：“上古人称代词单复数采取同一形式。在先秦时代，只有《左传》里有一个‘吾侪’，凡两见。……汉代以后，有‘属’‘曹’‘等’‘辈’，并且渐渐多见。”(1)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0:272.在《撰集百缘经》中，“我”表单数457次，复数6次，“吾”表单数26次，复数2次，“我”“吾”单数形式兼表复数意义还是存在，但是“我等”“我等辈”复数形式表复数意义远多于单数形式，这表明单复数形式已有了明确的区分，也为以后单复数形式的分离奠定了基础。

奴“奴”是第一人称谦词，共出现3次，其中，作主语1次，如：“于是偷人，如智臣语，向王首实：‘此宝珠者，奴实盗取，畏不敢出。’”(盗贼人缘)作定语1次，如：“奴家多有金银珍宝，恣王所用。可买象马赏募健儿，还与战击。可得胜彼。今者何故，忧惨如是？”(长者七日作王缘)作兼语1次，如：“时彼偷臣，既得脱已，前白王言：‘愿恕罪咎。听奴出家。’”(盗贼人缘)

综上所述，《撰集百缘经》中“我”共使用463次，“吾”共使用28次，“我”的使用频率远高于“吾”。“我”不但在使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其语法功能也完全兼容了“吾”的语法功能。由此可见，在当时，“我”在口语中占统治地位，是当时最为重要的第一人称代词。上古汉语里的第一人称代词“余”在本文献中完全没出现，这代表着第一人称代词单数形式的一元化更进了一步。另外，《撰集百缘经》的第一人称代词复数形式有“我等”“我等辈”。“我等”在上古汉语里就有了，语法功能完备；“我等辈”是新出现的形式，只在支谦的译经中出现，而“我等辈”的出现，也多是为了组成四字句，和谐音节，如“今我等辈”“况我等辈”等。下文第二人称代词“汝等辈”也是相同的情况。“我等辈”主要用于主语和兼语，用例不是太多，但这也反映了第一人称代词的单复数形式在接近分离。

二、第二人称代词

《撰集百缘经》中的第二人称代词共有4个，分别是“汝”“尔”“汝等”“汝等辈”。

汝“汝”共出现224次，表复数意义出现4次，且都作宾语。其中，“汝”作主语143次，如：“汝今患苦，何者最剧？”(婆持加困病缘)作宾语46次，如：“自今以后，常送此果，若不尔者，吾当杀汝。”(二梵志共受斋缘)作定语22次，如：“由我昔来宿习不忘，故于汝所，犹修福德。”(尸毗王剜眼施鹫缘)作兼语13次，如：“使汝所求必得如愿，如我今者无有异也。”(如愿临当刑戮求佛出家缘)

尔“尔”作为第二人称代词共出现5次，表复数意义1次。其中，“尔”作主语3次，如：“我今渴乏，受苦难计，不能答汝，尔自问佛。”(恶见不施水堕饿鬼缘)作宾语2次，如：“我无过罪，何为见尔。”(法护王子为母所杀缘)“我独为尔营理僧事，令汝等辈安隐行道。”(长老比丘在母胎中六十年缘)

汝等、汝等辈“汝等”由“汝”与“等”复合构成，表示复数、多数的功能。“汝等”共出现32次，其中，作主语24次，如：“汝等谛听！”(船师请佛渡水缘)“汝等今者，云何谏我。”(梵摩王太子求法缘)作宾语7次，如：“时彼鹿王语诸鹿言：‘为汝等故申其四足，置河两岸……’”(佛垂般涅槃度五百力士缘)作兼语1次，如：“我等树神，能令汝等到世尊所。”(佛垂般涅槃度五百力士缘)

“汝等辈”是《撰集百缘经》中出现的新形式，由“汝等”和“辈”复合构成，同“汝等”一样，表示复数或多数。“汝等辈”共出现3次，其中，作主语1次，如：“时汝等辈，咸皆自来，至于会所。”(目连入城见五百饿鬼缘)作兼语2次，如：“我独为尔营理僧事，令汝等辈安隐行道。”(长老比丘在母胎中六十年缘)“使汝等辈，常处暗冥，不见光明，如我今者处此闇室。”(长老比丘在母胎中六十年缘)

卿、卿等“卿”“卿等”是第二人称代词敬称。“卿”共出现13次，都指称单数，其中，作主语9次，如：“帝释告言：‘卿今垂终，可愿生彼辅相之家。’”(恒伽达缘)作宾语3次，如：“王复告言：‘汝若不获见送与者，吾必杀卿。’”(二梵志共受斋缘)作定语1次，如：“密共私语：‘闻卿豪族今者贫穷，当相供给。我有一女，面貌极丑。幸卿不逆，当纳受之。’”(波斯匿王丑女缘)“卿等”共出现6次，其中，作主语4次，如：“卿等二人，各自烧香，散花洒水，请汝师等来此会中，当共供养。”(二梵志各诤胜如来缘)“作是念已，召唤太子及诸大臣：‘我以国土，嘱累卿等，好共治化。莫枉民众。’”(莲华王舍身作赤鱼缘)作兼语1次，如：“是故今者，唤卿等来，委付国土。”(莲华王舍身作赤鱼缘)虽然“卿”“卿等”在中古多用于尊称意味，但从所举例子来看，尊称意味并不明显，有向第二人称扩大的趋势。

综上所述，《撰集百缘经》第二人称代词“汝”的使用频率较高，最常作主语，其次宾语、定语和兼语。“尔”用例较少，主要作主语和宾语，没有作定语和兼语的例子。可见，“汝”在当时应当是占压倒性优势的口语词。邓军、李萍对三国的文献进行统计，“三国时期‘汝’和‘尔’都可以用于主、宾、领格，除了个别文献外，‘汝’三格的频率和比例均高于‘尔’。”(2)邓军、李萍.论三国时期代词“汝”和“尔”的格[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3):124-127.此外，在《撰集百缘经》中，单复数形式已有了明确的区分，但是单复数区分还不是非常的严格。单数形式“汝”表示复数意义共出现4例，分别是：(1)汝等谛听！吾当为汝分别解说。(2)汝等善听！吾当为汝分别解说。(3)汝等善听，当为汝说。(4)我今为汝，到七日头。这四句话中的“汝”表示复数意义可以有两个解释：一是前面刚刚出现“汝等”“卿等”，二是为了音节的对称，如“吾当为汝，分别解说”“我今为汝，到七日头”。所以实际上这里的“汝”表复数并不能说明当时“汝”是单复数兼表。单数形式“尔”表示复数意义仅出现1例。由此可见，在《撰集百缘经》中，“汝等”“汝等辈”“卿等”复数形式表复数意义远远超过了单数形式“汝”“尔”表示复数意义。

另外，“从语义方面看，谦称和尊称具有人称代词所不包含的语义内容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言语交际双方的身份地位以及性别、年龄等。”(3)李佐丰.古代汉语语法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168.《撰集百缘经》中的“奴”“卿”“卿等”这些礼貌称谓词正好与中国的礼仪文化相吻合，这可以看做是佛教为适应中土文化而进行的有意的自我改造。

三、第三人称代词

在上古汉语的代词系统中，“没有纯粹的第三人称代词，而是借用‘厥’‘之’‘其’‘彼’四个指示代词作为第三人称代词。”(4)向熹.简明汉语史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61.吕叔湘先生在《中国文法要略》中也指出：“严格地说，文言没有第三身指称词，‘之’‘其’‘彼’三字都是从指示词转变过来的。这本是很合理的，可是这三个字没有一个是发育完全的，合起来仍然抵不了白话里一个‘他’字，虽然另有胜过‘他’字的地方。”(5)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155.

我们对“第三人称代词”的界定为：前有先行词出现及有明确的一个人出现，而有代词回指，就认为该代词是第三人称代词。

在《撰集百缘经》中，“彼”“其”“之”相当于第三人称代词。其中，“之”和“其”这两个代词在大多数语境中，既可作为指示代词理解，也可看成是第三人称代词，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将其作为指示代词理解更为恰当。“彼”作为第三人称代词共出现23次，表复数意义8次。其中，“彼”作主语6次，如：“闻是语已，还归白王，具说将士所论兵法。王闻是语，即集四兵，如彼所论，健者置前，劣者在后，寻共交战。”(长者七日作王缘)作宾语9次，如：“尔时世尊，告诸大众：‘非但今者能化彼耶！过去世时，我亦化彼。’”(舞师女作比丘尼缘)例中的两个“彼”都作宾语，表复数。作兼语8次，如：“时彼长者，即便更取族姓家女，未久之间，便觉有妊。其大夫人，见其有妊，便生嫉妒，密与毒药，令彼堕胎。”(饿鬼自生还啖五百子缘)

“彼”的复数表达形式“彼等”只有1例，作宾语，如：“时诸比丘，复白佛言：‘不审世尊，过去世时。济度彼等，其事云何？愿为解说。’”(佛垂般涅槃度五百力士缘)这应该是“彼”相当于第三人称代词发育不完全造成的。可见，张春秀提出“汉语的第三人称代词与第一二人称代词相比较，没有后者发达，特别是隋唐以前”(6)张春秀.东汉汉译佛经代词研究[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2005.这一观点，还是可以使人信服的。

四、己称代词

己称代词又叫反身代词、复指代词等。它的作用主要是指代说话人在话语中想要强调的人称。在《撰集百缘经》中，出现了“自”“己”“身”“我身”“己身”这5个己称代词。

自自”作己称代词，共计出现44次，其中，作主语42次，如：“时送花人，奉王花已，自捉一花，欲诣市肆。”(王家守池人花散佛缘)作定语2次，如：“饿鬼答曰：‘有日之处，不须灯烛，如来世尊，今现在世，汝可自问。我今饥渴，不能答汝。’”(富那奇堕饿鬼缘)“佛告长者：‘汝莫疑怪！但好养育，满七日已。汝当自见。’”(百子同产缘)

己“己”共计出现2次，其中，作主语1次，如：“修行大悲者，同己所得法。”(梵摩王太子求法缘)作宾语1次，如：“尔时世尊，即便化作一丑陋人，执持应器，盛满中食，渐向丑陋。丑陋见已，形状类己，心怀喜悦：‘今此人者真是我伴。’”(丑陋比丘缘)

另外，《撰集百缘经》中出现了3例“单己”，如：“足供六年，死亡者众，惟王单己所食谷分，有二升在。”(梵豫王施婆罗门谷缘)罗晓林把“单己”归入新词一类，解释为“自己”(7)罗晓林.《撰集百缘经》词汇研究[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2005.，然而我们则认为这3例中的“单己”强调的是“单”，实际的用法应该是词组，而不是一个词。

身“身”共出现4次，其中，作主语2次，如：“我今此身，会当归尔。”(化生王子成辟支佛缘)“最后身得成辟支佛。”(含香长者请佛缘)作宾语1次，如：“作是念言：‘我以先身不布施故，今值贫穷，困苦如是；我于今者，复不布施，于将来世，遂贫转剧。’”(贫人须摩持缕施佛缘)作定语1次，如：“时王太子白大师言：‘若欲所须，愿见告示，及身妻子，象马珍宝，皆悉备有，终不吝惜，当相供给。’”(梵摩王太子求法缘)

我身“我身”是由第一人称代词“我”与己称代词“身”构成的复合形式。由于“我身”在句中起到的语法功能和已称代词一样，所以将其归到己称代词一类讨论。“我身”共出现3次，其中，作主语2次，如：“佛告诸比丘：‘欲知彼时商主者，则我身是。彼时商客者……’”(船师请佛渡水缘)“白父母言：‘汝一子者，今我身是。以我一时……’”(月光儿生天缘)作宾语1次，如：“即作是念：‘我子尚能舍此身命，况于我身而当不舍?’”(善面王求法缘)

己身“己身”只出现了1次，作主语，如：“见是变已，即便己身五体投地。”(五百商客入海采宝缘)

可见，《撰集百缘经》中己称代词，从用法上看，“自”是使用频率最高的己称代词，主要用于主语；“身”次之，大多数用于主语，定语和宾语较少；“己”用例最少，《撰集百缘经》中仅用于主语和宾语。“自”在文献中所占比例较大，而“己”仅2例。因此，我们可以猜测，因本文献具有较强的口语性，“自”在当时多用于口语，而“己”更显文雅，多用于书面语。

五、结 语

综上所述，三国汉译佛经《撰集百缘经》中的人称代词与上古人称代词相比较，体系大致相同，但是在句法功能上又有新的发展。一些旧的人称代词逐渐减少或消失，一部分新的人称代词在产生。第一人称代词有5个，分为单复数两套形式，以“我”为主，并出现了多音节的新的复数形式“我等辈”。“我”“吾”在上古时期各有分工，“我”主要作主语和宾语，“吾”主要作主语和定语，但是在《撰集百缘经》中，二者的界限已逐渐模糊，语法功能趋近。第二人称代词6个，分为单复数形式，单数形式以“汝”为主，“尔”次之，但是“汝”“尔”也有表示复数意义的情况，共有5例；新产生的“汝等辈”是第二人称代词复数形式，主要作兼语和主语；“卿”“卿等”是第二人称代词一般礼貌式称呼，主要作主语。与第一、二人称代词相比，第三人称代词没有第一、二人称发达，真正的第三人称代词还没确定，但有些地方“彼”可以相当于第三人称代词，并且第三人称代词也可以分为单复数两套，《撰集百缘经》中的复数形式为“彼等”，仅1例；己称代词很丰富，共5个，“自”占绝对优势，共出现44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