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传统教育基因的家族祭祀研究
2019-03-04张双婷
张双婷
(河北大学教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祭者,教之本也已。”祭祀活动作为中国传统社会最具本土化和原生态的文化因子,诠释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清晰脉络,尤其以家族祭祀活动最为重要。这不仅是由于“家国同构”的文化理念,更是由于儒家对文化理想的推崇。家族祭祀活动蕴含着丰富的教育意义,一方面营造起家族文化的认同感,另一方面不断进行道德教化。为使研究顺利进行,笔者首先梳理与回顾相关研究成果,力求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为深入研究打下坚实基础。从发生学角度来看,家族祭祀活动的举行离不开宋代以后大量涌现的家族群体,有关家族祭祀活动的研究大多在家族史的脉络下进行。因此,研究主要针对家族史、家族祭祀活动以及中国传统教育与家族祭祀活动的关系三个方面进行简单回顾。
一 近世家族史的研究
(一)区域家族史研究
对区域家族史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明清时期。在地域分布中,南方与北方均得到不同程度的体现。
朱亚非在《明清山东仕宦家族与家族文化》一书中,详细探讨明清时期山东仕宦家族文化的发展[1]。其中临朐冯氏的宗族建设有着显著特征,不仅兴修祠堂,更注重家族祭祀活动的举行,对祭期、祭拜礼仪、祭后享胙的规定等等进行详细论述。胥文玲的《家族教育的历史传承:以闽北地区为例》一书,对祠堂祭祀具有“隆礼报本”的教育意义进行深入挖掘[2]。在作者看来,祠堂祭祀正是一种重根重节的教育,不仅体现出慎终追远、不忘祖先之情,还可使家族教育的内容和文化得以传承。王志明在《明清家族社会认同准则》一文中,认为明清家族正是在始迁祖崇拜的文化氛围下,通过祠堂举行祭祀活动,获得身份的认同感[3]。科大卫和刘志伟《宗族与地方社会的国家认同——明清华南地区宗族发展的意识形态基础》一文认为,祭祀礼仪成为生者和死者发生关系的一个重要渠道,以祭品换取神灵庇佑,成为世界各地的共同点[4]。而在冠婚丧礼仪式中,祭祀都是必经环节,从而证明祖先崇拜与祭祀礼仪正统化的互动关系。胡佳新在《明清江南家族教育形式初探》一文中,涉及修谱祭祀活动中的教化作用[5]。在作者看来,明清江南家族的祭祀仪式本身就是一场隆重的教育盛典,有着固定的程序和要求,因而使家族认同感得到激发。
以上研究成果可分为三类,第一类对家族祭祀活动进行描述,也就是祭祀程序的简单罗列;第二类进一步对家族祭祀活动的教育意义进行初步探讨,但仅是笼统地进行概括;第三类试图揭示家族祭祀中的符号学意义,如“始迁祖”等。这些研究成果为人们进一步研究家族祭祀活动中的教育意义提供一定启示。
(二)家族史的个案研究
黄宝权《家族教育与文化传承——江州“义门陈”家族的教育活动》一书,涉及义门陈氏家族的祭祀活动,作者讨论祭祀仪式中读祝的教育意义,肯定祭祀中的教育作用[6]。赵华富在《歙县棠樾鲍氏宗族个案报告》一文中,探讨鲍氏宗祠祠祭的人员、程序,祭后分胙活动等[7]。通过祭祀活动,从而提高宗族的内聚力。魏志远在《“富不废礼,商不忘儒”——对明代休宁商山吴氏宗族的解读》一文中,对吴氏正月元日集体参拜祖先、元宵和冬至祭祖的规定进行讨论[8]。在祠堂中摆放祖先牌位、举行祭祀和商议族内大事,能够达到敦本睦族的教育效果。刘娟在《家族文化对家族教育的塑造——以洞庭东山王氏为中心的考察》一文中,涉及王氏家族祠祭中的教育意义[9]。在祠堂祭祀活动中,通过诵读祝文,叙述祖先的丰功伟绩和高尚品格,使子孙在耳濡目染中获得激励。张华清在《明清即墨蓝氏家族文化研究》中,论及祭祖活动与家族维系时,认为蓝氏在发展过程中,通过祠堂祭祀和林地祭祀两种方式,发挥着祭祖的教育意义[10]。
综上所述,从家族和宗族史脉络下透视家族祭祀活动,仅作为家族和宗族史发展中的衍生物和附属品,并未引起学术界足够的重视。尤其是祭祀仪式中蕴含的教育意义,一直未得到人们系统的研究与展现,甚至引起人们的忽视和误解。在一些研究成果中,仅仅罗列家族祭祀的仪式程序;而在另外一些研究中,初步解读家族祭祀活动中的意义和教育作用,但并未深入系统地探究。这就为笔者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家族祭祀活动中教育意义的探究提供一些研究空白。
二 家族祭祀活动的研究
学术界目前对家族祭祀活动的研究,大致可分为以下三个主题。
(一)有关家族祭祀活动结构形态的研究
马斗成《宋代眉山苏氏家族祭祀生活探析》一文中,对苏氏家族的祭祀形态进行研究[11]。既有合族到祖茔祭祀祖先,并接受族中长者的教化,又有朝廷赐建功德坟寺,代苏氏家族举行祭祀活动。眉山苏氏的家族祭祀生活既体现时代特色,又体现出一定的区域特点。何巧云《清代徽州祭祖研究》一文,作者对祠祭祭文、祭祀礼仪、祠祭分胙、木主制度进行详细介绍,为人们提供一幅有关徽州的祭祀图景[12]。秦海滢《明清时期淄川宗族祭祀形式初探》一文中,讨论明清时期淄川不同形式的祭祀活动[13]。在作者看来,明清淄川的祭祀活动在不同空间举行,反映出族人的归属感和认同感,表达出族人报本反始之心。
总之,从墓祭到祠祭的变化,反映出家族祭祀活动的结构形态逐渐规范化,祭祀与日常生活的关系日益密切。这种密切的关系证明祭祀活动发挥着一种真实的教育功能,影响到族人的价值观念与行为方式。由此可知,家族祭祀活动中的教育意义不容小觑。
(二)有关家族祭祀活动内在性质的主题研究
王善军《宋代宗族祭祀和祖先崇拜》一文认为,祖先崇拜作为宗族祭祀活动的核心思想,支配着宗族群体的行为,并产生积极的社会影响[14]。萧放《明清时期祖先信仰与家族祭祀》一文中,讨论明清时期的家族祭祀活动[15]。人们通过祖先祭祀,强化家族联系,保持家族组织稳定传承,并以此显示家族延续的生命活力。邵凤丽《当代祭祖礼仪传统重建的内在生命力》一文中,讨论当代祭祖礼仪重建的内在动力问题,包括礼仪传统、原初空间、礼仪经济和新型家族组织这四项因素[16]。只有四者并存,祭礼的重建才能成为可能。杨逸《浦江郑氏家族的“家礼”实践——以家族祭祀活动为中心》一文认为,浦江郑氏将朱熹《家礼》自觉进行实践,不但塑造出“最有礼法”的家族形象,还成为《家礼》实践的典范[17]。这种家族祭祀活动对家族子弟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营造出孝义门的风气。邓苗《清明祭祖的人类学阐释》一文认为,清明祭祖作为宗族文化发展中最具有仪式性的事件,不但关涉宗族文化中的族谱和祠堂,还将宗族建构成流动的精神性文化[18]。而穿插其间的“共聚和爨”的仪式性事件,也成为影响清明祭祖历史记忆的重要因素。何淑宜在《士人与儒礼:元明时期祖先祭礼之研究》中,把祖先祭祀放在社会史的角度进行考察,进而探讨元明士人对这一活动的理解和运用[19]。祠堂祭祖的观念在宋朝创发后,经过元明两代的发展,由一个经典研究上的课题,进而成为指导人们行为的实用知识,甚至渐渐被认为是所谓中国传统文化的特质。高轶旸在《纸上祠堂:祖先祭祀的民间传统》[20]一文中,讨论在祠堂祭祀之外奉“纸上祠堂”的另一种民间形式。通过目光移动,观者得以实现对祠堂祭拜过程的模拟,以此尽“报本反始之心,尊祖敬宗之意”。
纵观以上研究成果可知,家族祭祀活动的内在特质表现在如下方面:以祖先崇拜为核心、形塑家族形象、营造社会风气、流动性的精神文化乃至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特质。总之,家族祭祀的内在性质中包含着家族认同感的强大力量,使族人获得内心的归属感。然而,在这些研究中,家族祭祀活动教育族人的内在性质却较少得到关注。因而,这就为人们进一步深入探究祭祀活动的教育蕴含提供基础。
(三)家族祭祀活动社会功能的主题研究
萧放和邵凤丽在《祖先祭祀与乡土文化传承——以浙江松阳江南叶氏祭祖为例》一文中,对叶氏祭祖的传统延续和现代转化进行探讨[21]。叶氏祭祖形式与过去不同,但传承孝道的本质却是完全一致,都是通过祭祀仪式表达自己对祖先的孝敬、对家族伦理的认同和坚守。郭云涛《徽州祭祖中的宗教社会文化传播研究》一文,作者在宗族文化传播网络划分的基础上,进一步探究宗族人员的身份认同,最终上升到祭祖中的乡土情怀和家国情怀[22]。无论祭祖形式如何变化,从中寻找本土化的精神源泉才是人们不变的初衷。王世红《论家族祭祀对社会的凝聚力》一文中,从家族祭祀和社会凝聚力之间的关系进行探讨,阐述这种关系的外在原因[23]。一方面是由于族规的制定以及官府对家族重建的扶持,另一方面在于祭祀过程对族人内心世界的影响,使族人产生一种皈依和顺从。丁向阳《清代漳州宗族祠祭研究——以南靖奎洋庄氏为个案》一文,通过对清代庄氏宗族祠祭的透视,作者认为其呈现出“亲缘圈”外扩、祠祭礼制规约化以及祖先和神明同祀的特点[24]。通过开展祠祭活动,奎洋庄氏实现统合与凝聚宗族,教化乡邻,连结海外族人的效果。王建红在《家族联宗、祠堂、祭祀与台海交流途经建构》一文中,从家族祭祀的角度探讨闽台交流途经的建构[25]。在作者看来,闽南迁台家族与内地宗亲有着血缘“一本”的关系。通过以“谒祖”为途,不仅能够强化台海两岸民间交往,更能以“返始报本”的民意带推动两岸人民情感沟通。
总之,家族祭祀活动蕴含着强大的社会功能,不仅能够传承孝道、坚守家族伦理,进而上升到乡土与家国情怀,更能增强社会凝聚力,乃至连结海外族人。因此,家族祭祀活动的现代意义值得人们进一步深入挖掘。
三 中国传统教育与家族祭祀活动的关系
由前述可知,家族祭祀活动中隐藏着丰富而独特的教育意蕴,代表着中国传统社会家族教育经验的积累与凝聚。其与中国传统教育内涵相契合、相一致时,即可视为中国传统教育基因的本体生成。作为一种实践性与仪式性活动,家族祭祀活动既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因子,更是中国传统教育理想、教育思维乃至教育方式等价值实现的途经。当深思传统教育经验如何进入现代教育世界时,这就离不开家族祭祀活动中传统教育基因的方法迁移,即是对传统教育基因的继承与转化。因此,笔者拟从中国传统教育的内涵、中国传统文化与传统教育的关系,以及中国传统教育与现代化等角度探求其与家族祭祀活动的内在关系。
(一)本体生成:中国传统教育的内涵
王炳照主编的《中国传统教育》一书,对我国传统教育的内容进行宏观考察[26]。主要内容包括中国古代的教育思想流派和传统教育制度的发展演变等。郭齐家一直保持着对传统教育的关注与兴趣,在《论中国传统教育的基本特征及其现代价值》《再论中国传统教育的特点及学习中国教育史的价值》以及《中国教育历史发展的基本过程和规律试探》等文章中,对中国传统教育的基本特征和价值进行分析与阐释[27][28][29]。叶澜《中国哲学传统中的教育精神与智慧》一文中,认为中国哲学传统中的价值取向、核心内容和思维方式都内含着教育的精神和智慧[30]。黄明喜编撰《中国传统教育思想史论》一书,从哲学的角度对中国教育思想的发展演变进行理论总结,力图展示中国传统教育思想发展的多元历史面貌[31]。而杜成宪《中国教育思想史研究散论》一文,亦是粗略把握中国教育思想发展的基本线索与阶段,并进一步提出中国教育思想史的基本问题[32]。
综上所述,中国传统教育内涵极其丰富,隐藏着宝贵的教育基因密码。这种注重伦理教育、品格教育、道德教育等的凝固性知识,对于当下教育发展仍起着深远的影响。而中国传统文化视域下的家族祭祀活动,因其中充满丰富的教育意义而与传统教育内涵构建起一定联系。二者之间的相似性,正是中国传统教育基因本体生成的土壤。笔者通过对中国传统教育发展脉络及其主要内涵的理解,为家族祭祀活动研究打下良好的学理基础。
(二)价值实现:中国传统文化与传统教育的关系
中国传统文化与传统教育的关系逐渐引起一些学者的深切关怀。丁钢在《文化的传递与嬗变——中国文化与教育》一书中,从不同角度探索中国教育在文化传递与嬗变中的地位和作用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33]。刘家和在《关于传统文化与教育的一些思考》中,认为教育的功能在于保证人类文化过程的延续和发展,而文化作为教育的内容,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34]。魏亚在《文化视阈下的中国传统教育精华》中,主要论述在传统文化滋养下的中国传统教育精神[35]。高静在《中国传统教育基因初探——以浙江德清余氏家族为个案》中,主要从家族教育的角度来思考,传统文化如何塑造家族成员的理想人格和价值观念等,以期为当下教育问题提供思路等等[36]。
总之,中国传统教育的基因密码必须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只有颇具中国特色的传统文化才能实现传统教育发展的价值与意义。作为传统文化代表的家族祭祀活动,其通过频繁、有序举行的仪式性活动,使传统教育与传统文化的这些价值诉求得以不断实践。以上这些研究成果,能够为家族祭祀活动研究留下进一步思索的空间。
(三)方法迁移:中国传统教育与现代化
对于中国现代教育如何实现对传统教育的继承改造这一问题的回答,裴娣娜的《中国传统教育现代化发展的方法论思考》一文中提出,通过对自身的批判改造和对外的文化教育交流,能够为实现传统教育继承改造的功能[37]。熊春文在《中国教育精神的现代转型》一书中,将教育转型视点聚焦于民初十年的教育运动上[38]。与此相似的研究成果有王独慎《中国传统教育的现代转化——以清末民初的修身为例》一文,亦是以民国为背景探讨传统教育的现代转化问题[39]。杜成宪在《中国传统教育的现代意义》一文中,将传统教育的意义归结为四个方面:认识中国教育的历史价值和时代价值、把握中国教育和教育思想的特点、学习和理解教育学理论、探索现代社会的育人之道[40]。这一论述对传统教育的现代转化提供有力解释。
因此,中国传统教育向现代转化这一学术课题,既是时代的现实要求,又是中国传统教育的魅力所在。只有从传统教育资源中找到现代社会所需的精神根基,才能使现代教育的发展更加充满生机与活力。对家族祭祀活动进行研究,并不是希冀用传统教育的内容代替现代教育生活,而是为了建立现代教育与传统教育的血脉联系。在这种视野的观照下,家族祭祀活动中的传统教育基因在当代教育中的方法迁移成为值得思考的话题。而研究正是基于这样的理想下进行持之以恒的探究。
四 结束语
以上主要对家族祭祀活动这一对象进行梳理,不仅对家族祭祀活动发生的前提与基础——家族史进行整理,还对与家族祭祀活动关系密切的中国传统教育之诸多方面进行深入分析,以此达到人们对家族祭祀活动全面了解的程度。家族史与中国传统教育的研究成果蔚为大观,而最具本土化的家族祭祀活动却较少受到人们的关注,成为目前学术界的空白。必须看到,对家族祭祀活动的研究还存在一些不足:第一、在家族史研究中,除丰富的研究成果外,还缺乏对家族文化形成与家族理想人格塑造的深入思考与探究。家族祭祀活动在其中所起的深远教化作用,将成为值得开发的新领域。第二、在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家族祭祀活动如何将传统文化要素融入族人内心深处,这也是一个独特而有意义的话题。纵观学术界,对家族日常生活中心的家族祭祀活动缺少系统而全面的研究,这一领域将成为值得开发的“处女地”。在梳理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可知,家族祭祀活动研究值得进一步发掘和探讨。这是由于,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家族祭祀活动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古代人们日常生活的重心。而其中包含着深远的教育意蕴,将成为有待开发的宝藏。因而,我们坚信,站在前人研究的肩膀上,从家族祭祀活动的文化仪式中寻找中国传统教育基因,成为中国传统教育与文化研究者的重要使命。
正如美国人类学家格尔茨在《文化的解释》中所述:“文化是一种通过符号在历史上代代相传的意义模式,它将传承的观念表现于象征形式中。通过文化的符号体系,人与人得以相互沟通、绵延传续,并发展出对人生的知识及对生命的态度。”[41]这即是说,文化是充满丰富教育意义的象征符号体系、表现出迭层的意义结构,并由此深刻塑造着人们对待生活乃至面向人生的最终态度。在此种学理的观照下,象征符号成为我们透视中国传统社会家族祭祀活动的一把钥匙、一扇窗子,有助于我们撷取其中的教育基因密码。因而,在家族祭祀活动的研究视野中,“祭祀仪式”这一象征符号体系成为解读家族祭祀中教育意义的秘密武器,也成为人们进一步探讨祭祀活动的理论工具。面对这一新鲜的研究领域,对其进行梳理与分析成为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我们坚信,开发、耕耘在这片广阔的“处女地”,能够为当下教育发展提供另一种独特思考和深刻启迪。我们更加相信,家族祭祀活动中的传统教育基因亦能够为当下教育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精神与价值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