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

□ 刘墨闻

我永远不要吵架，也永远不要结婚。

十岁的我把这句话写进了日记本，你看见后拿着本子坐在沙发上愣出了神。

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爸妈吵的特别凶，互相都说了要离的狠话。两个人较上劲谁也不肯先低头，你一气之下，约了几个关系好的同事出去散心。从长春到大连，再坐船到威海和青岛。现在看你绝对是那个时代文艺中青的典范。

你不在的日子，我有种被人放弃的感觉，那段时间我异常消靡，偷化学老师的酒精灯烤土豆，用足球砸校长室玻璃，晚上放学载着女同学在城市里闲逛。像是报复你的突然离开，像是用自暴自弃来缓解被放逐的难过。从这种突如其来的自由中，我找不到丝毫的快乐。

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有一天放学，我骑车载一个和我顺路的女孩，在回家必经的十字路口处，我看见了旅行归来的你，我扫了一眼你并没有停下车，而是径直地骑了过去，把女孩送回家以后才慢慢悠悠骑回家。

直到现在我始终记得路口处你看我的那个眼神，诧异中带着些许失望的黯淡。随后的一路，女孩和我说话我一直都心不在焉，感觉骑车踩下的每一脚也都是虚无。

到家后，你没有问我关于女孩的任何问题，尽管心虚，我还是憋了很多气话，计划着等你开口问我，我就开口告诉你我早恋了，即使并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自始至终，你都没有问过。日子又回归了往常，你还是早上起来为我准备牛奶煎蛋，晚上静静地坐在茶几旁边陪我温书。我突然意识到我是那么喜欢有你在的家。它干净通透，空气清新，每一件衣服洗完叠好摆在衣柜里都安静整洁，每天不重复做一样的菜，咸淡适宜辛辣可口，说话既不唠叨也不琐碎，我不听话时你也能张口就骂。

后来上大学时，我经历了一次压倒般的失恋，整个人终日萎靡，状如行尸。放假回家后每天都窝在房间里，不出门也不说话。老两口变换着方式想从我嘴里套出个所以然，始终也没得逞。

晚上你钻到我屋里坐在我旁边撩闲，坏坏的。

“怎么不和女孩子发信息啊。”

“分手了。”

你顿了顿问：“因为什么啊?”

我把两个人在一起相处时自己的卑微都告诉了你，我讲我爱她爱得太用力了，以至于握紧了的两只手有一只已经松开，我都没注意。我讲这一份爱情里我是如何完败，如何把自己一次次放低，又如何输得一败涂地。你听得特别安静，以至于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我也不过只是说给自己听。说到哽咽时我就停了下来。

你突然长舒了一口气说：“一份爱情两个人相处，很难每时每刻都照顾到对方的感受，就像跷跷板根本做不到平起平坐这种事，有时候你忙活了一通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地位变高了，别人不玩了你就又掉了下来。过了好久你才明白，好的爱情里本没有高低，最高的永远是中间最平衡的那一块区域，需要两个人爱得不分伯仲也相差无几，一同上下也一起努力。”

我听完这些话吓得翻身就问：“妈，我不在家你都看了些什么啊?这话您从哪学来的啊?”

你淡然一笑，说：“不过，我还真挺高兴的。”

我问：“母上大人，您是因为什么高兴呢?”

你说：“从小到大你和女孩子的事我从来都不多管，我真怕我和你爸吵的那些年，你会对爱这个字产生误解，厌恶爱情也厌恶婚姻。今天听你说你是怎样认真地爱一个姑娘，我挺高兴的，真的。”

我这才明白你这些年的放任，一直是在维护爱情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你担心你和爸爸的错误会影响到我对爱情起初的判断。你把我儿时的一句戏言牢牢记在心里，一直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儿子爱情观的成长。

那个年代的人娱乐匮乏，听音乐也就那么几个面熟的人，阎维文老师算得上是你半个男神，再加上听说阎维文老师经常露面赶演出，是为了给自己罹患癌症的妻子赚钱治病，这一举动更增加了他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有一次阎老师上《艺术人生》，朱军惯用老套路和阎老师聊完他与妻子的往昔之后，让他面对镜头和妻子说几句话，阎老师特别含蓄，对着摄像机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六个字——

“下辈子，还是你。”

阎老师说完把脸转到后面，我看见你的眼里闪着晶莹的剔透。

在你眼里，爱情永远是绝顶的好东西，你从来不会把自己的遭遇放大成对世俗的偏见，你自始至终都认为人应该为感情而活，为挚爱的人而活。所以你想让我尽情享受爱情带来的酸甜苦辣，你想让我爱得真真真切切，也有血有肉。

你一直期待你的儿子能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你希望我能长成你心目中好男人的标准模样。所以你才在我青春年少懵懂无知的时候问过我那一句：“你做好成为一个丈夫的准备了吗?”

去年春节回家，一下出租车就看见你和老爸手牵着手，一起站在小区门口并排对我笑，这是我儿时曾梦想过的画面，那一瞬，我竟有在梦中的错觉。

回家后我发现你们之间的对话也开始有一种叫温和的古怪味道，还学会了互相夹菜这种残暴的技能，而那一筷子一筷子的菜，却正正好好放进了我的心窝，仿佛填饱了整个童年的饥饿。我头一次因为感到自己的多余，而激动万分。

在岁月长河的撑渡中，你用最朴素的陪伴，包容两个男人的狭隘，照顾他们的起居。你终于熬到了头，你看见了丈夫和儿子与你心目中向往的样子越来越像。你终于不用活得那么坚韧，可以真正的像多数活在男人臂弯下的女人一样，有坚实而饱满的，安全感。

前几天你打电话说，爸爸觉得以前很少陪你逛街，要好好弥补，元旦放假整整逛了两天的街，买了好多东西花了好多钱，说着又感叹道果然是到岁数了，现在这好衣服能撑起来的系不上扣，能系上扣的又撑不起来。

言语中的无奈也透着若有似无的炫耀和甜蜜。

我说：“妈，您重点不是要说身材这件事吧。”

你笑了笑，突然问道：“儿子啊，我是不是一件名牌都没给你买过啊?”

我说：“买过啊，你忘了吗?”

你说：“买过吗?不记得了啊，买的什么啊?”

亲爱的你，那件人们动不动就说再也不相信的名牌，那件人们惧怕又不断尝试的名牌，那件你用多年时间一直努力维护的名牌。它一直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我心里，无论经受怎样的考验和洗礼，无论岁月载着我翻阅多少山脉，我都对它一直有憧憬，也一直有期待。哪怕有失去，或者受伤害。也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你，也相信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