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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韵》与植物文化学

2019-03-03黄金灿

阅江学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广韵尔雅植物

黄金灿

目前学界对《广韵》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音韵学领域,实则《广韵》的内容十分丰富,它的阐释空间应当是多维的。正如宗福邦所言:“就研究而言,从音韵这个层面探讨《切韵》系列韵书的论著,可谓汗牛充栋,珍品迭出;而从文字、词义训释、字书编纂、文化习俗这些角度去进行探索的,与前者相比,无论是广度还是深度,都大为逊色,不可同日而语。这恰恰说明后者正是有待开拓的领域。”[注]熊桂芬:《从〈切韵〉到〈广韵〉》,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序第1页。《广韵》正是“《切韵》系列韵书”的代表性著作,它体例详备,内容丰富,具有极大的“文字、词义训释、字书编纂、文化习俗”研究价值。与《广韵》研究仍集中于语音学领域形成对比的是,目前学界对植物学的研究已经出现向“文化诗学”转向的势头,植物文化学、植物审美学,都方兴未艾。例如,程杰撰有大量关于花卉文化研究的论文,其中既有对某一种花卉的微观研究,又有对中国花卉文化的宏观思考,在当代植物文化、植物审美研究领域颇具代表性,主要研究成果有:《梅花象征生成的三大原因》(《江苏社会科学》,2001年第4期)、《论中国古代文学中杨柳题材创作繁盛的原因与意义》(《文史哲》,2008年第1期)、《论中国花卉文化的繁荣状况、发展进程、历史背景和民族特色》(《阅江学刊》,2014年第1期)、《中国国花:历史选择与现实借鉴》(《中国文化研究》,2016年第2期)、《论花文化及其中国传统——兼及我国当代的发展及面临的问题》(《阅江学刊》,2017年第4期),等等。渠红岩对桃文化也有细致、多维的研究,主要论文有:《先秦至魏晋时期民俗中的桃》(《青海民族研究》,2007年第3期)、《先秦时期“桃”的文化形态及原型意义》(《中国文化研究》,2009年第1期)、《宋代文学与桃花民俗》(《云南社会科学》,2016年第6期),等等。此外,曾丹《以草木瓜果为例谈植物类词语的文化内涵》(《语言研究》,2002年S1期),苏昕《〈诗经〉植物母题的文化人类学阐释》(《山西大学学报》,2003年第5期),赵志军《植物考古学及其新进展》(《考古》,2005年第7期),高明乾、卢龙斗《古籍中的植物资源》(《生命世界》,2013年第1期),冯广平《植物文化研究的回顾与展望》(《科学通报》,2013年S1期)等论文,分别从语言学、文化人类学、考古学、文献学等诸多视角对植物文化学展开深入研究。近年来植物文化、植物审美研究成果还有许多,限于篇幅,不再列举。然凭此简单综述,已足以说明植物学研究已出现向“文化诗学”转向的势头。而《广韵》一书正好收录大量的植物名称及与植物相关的词汇,并配有相应训释,这些训释虽繁简不一,但若加以综合归纳,会发现它们实则与被训释词一起构成一门《广韵》特有的“植物文化学”。本文即拟对《广韵》中所隐含的“植物文化学”加以探索,一方面或许能为拓展《广韵》研究空间贡献一点力量,一方面或许也能为植物审美文化研究这一颇具前沿性的领域提供参考。

一、《广韵》与植物的种类、性状、用途

《广韵》中收录的植物名称相当丰富,《广韵》体例规整而又不失灵活的训释语对这些植物的种类、性状、用途、产地等都有相应介绍,奠定了《广韵》的“植物文化学”的基础。在《广韵》的植物文化学中,根据植物的种类,又可粗分为:树文化、草文化、竹文化、菜文化、果文化、药文化、农作物文化,等等。在诸多植物名称中,《广韵》收录树名最多,因之《广韵》中树文化也最具代表性。不妨以《广韵》收录的树名及其对各类树木的解释为样本,来观照《广韵》是如何对植物种类、性状与用途等信息进行介绍的,并藉以初步说明《广韵》是如何构建起独特的植物文化学的。

在《广韵》中,直接以“木名”二字训释各种树木名称的情况最为常见。例如,柊、枞、梆、杝、桋、柅、椐、楈、楰、梌、橀、椿、楯、檀、杄、梿、椯、榣、桦、椋、楸、梫、梣、柟、枮、杞、楮、榉、楀、梡、柍、棣、棑、杒、枒、柘、柞等近百种树木,《广韵》皆是直接以“木名”二字训释。由于这样的训释过于简略,一般无法从中得出太多文化讯息。其训释之所以简略,或不出以下两种原因:一则可能是由于许多树种不太常见,训释者们亦难以凿凿言之,只是其他典籍记载它们是树名,故而《广韵》纂修者沿袭前人成说一并录入;一则可能是由于有些树木比较常见,即便不详加训释,人们也能知道它们的形态,像椿、檀、桦、楸、柟、杞、棣等,都是古人日常生活或习见典籍中经常出现的树种,故而不言自明。今人虽然无法从这类训释形式中获取更多关于上述树种的详细认知,但是,这类训释语在《广韵》中大量存在,恰恰可以直观地反映出古人明确而自觉的植物类型学观念,这是值得重视的。

以上树木名称都是一字单名,如果是二字双名的话,《广韵》一般先说出其双名为何,然后再以“木名”二字确定其类型。例如,栘、梾、枌、樟、桹、枰、楟、梀等字,由于它们都是某二字双名树种的名称中的一个字,故而《广韵》在列出该字之后,继而会在训释语中复指明其全称。上述树种的全称依次为:扶栘、梾椋、白榆、豫樟、桄桹、枰仲、山梨、赤梀。当然,《广韵》的训释语言有时候也比较灵活,同样属于此类情况,训释者在表述方式上会略有变化,例如,释“桵”为“白桵木也”。[注]陈彭年等编:《宋本重修广韵》,《古逸丛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49页。本文所引《广韵》内容,皆出自此本,为省篇幅,下文不再一一出注。至于“桏”,则径释为“柜柳”(《钜宋广韵》作“桏柳”),因为“柜(桏)柳”即为柳树之一种,其为木名自不待言。《广韵》对二字双名树种的训释,虽相当简略,但其能反映出的相关树种的性状讯息已经远远超过一字单名树种,像白榆、赤梀,从命名上即可知其外表色泽一偏白一偏赤;像山梨、楖栗,亦可知其一为梨树别种,一为栗树别种,尤其是山梨之名,亦可说明此种梨树乃是生长在山地丘陵地带而非平原、洼地之中。

有时候同一种树木有不同的异名,《广韵》往往会随文诠解。有时是先列出某树种之甲名,接着直接以其乙名释之,例如,《广韵》释“槚”为“山楸”,释“栵”为“栭栗”,释“蕣”为“木槿”,释“荎”为“剌榆”,皆属此例。有时会先指出某字为木名,接着指出其即是某种树木。例如,释“梫”曰“木名,桂也”;释“栲”曰“木名,山樗也”,即属此例。有时《广韵》也会直接指出某字为某树之异名,例如释“欃”曰“檀木别名”。但这类情况不多,出于简洁需要,《广韵》多数情况下要么是直接以乙名释甲名,要么是在引用典籍或前人成说时点出其异名,属于后一种情况的例子有不少。例如,释“槄”曰“木名,《尔雅》云‘槄,山榎,今山楸也’”;释“柽”曰“木名,《说文》云河柳也”。这些都是引用《尔雅》或《说文》释其别名。至于《广韵》释“梌”曰“吴人曰刺木曰梌也”;释“槿”曰“木槿,櫬也,又名蕣,一曰朝华,一曰及,亦曰王蒸,又曰赤堇”,则是直接将生活中业已形成的各种异名汇为一处。从这些训释语中可以发现,同一种树木之所以会有一种乃至数种异名,其原因大概不外乎两点:一是由于时间的演变,使先前的树木产生旧名之外的新名;一是由于空间的不同,使种植范围较广的树木在不同地域产生不同的称呼。这类树文化现象对研究词汇史、方言史乃至地域文化都具有一定价值。

《广韵》在解释某字为树木名称时,有时为更形象地说明其形貌,会以其他树木为参照。这种训释形式较之前两种训释形式,所反映的相关树种的外貌形态信息更加丰富。例如,《广韵》释“榵”曰“木名,似檀”;释“榽”曰“榽苏,木名,似檀”;释“橀”曰“榽橀,木名,似檀,齐人谚云:‘上山斫檀,榽橀先磾’。”以上榵、榽苏、榽橀三种树木并非完全相同,但是,它们在外貌形态上却有一个共性,即皆与檀树相似。尤其是在释榽橀树时还附带一则齐人谚语,其意为本欲上山砍伐檀树,而榽橀树反倒先被砍伐殆尽,这正好充分说明檀树与榽橀树的相似度很高,即便是产地周边的伐木者有时也难以分辨。又如,《广韵》释“枞”曰“木名,松叶柏身”;释“桧”曰“木名,柏叶松身”;释“”亦曰“木名,似松”。可见,这三种树木都与松树在外形上有较大相似性,而枞树与桧树由于与松、柏俱有相似性,则表明二者之间相似度也极高。再如,《广韵》释“柑”曰“木名,似橘”;释“枳”亦曰“木名,似橘”;释“橼”仍曰“拘橼树,皮可作粽,《埤苍》云:‘果名,似橘’。”可见,柑、枳、橼三种树木,皆与橘树外形相似,细味《埤苍》之语,三种树木的果实与橘子的外形亦当相似。《广韵》中这类训释例子还有很多,例如,释“机”曰“木名,似榆”;释“楌”曰“木名,似橦”;释“桪”曰“木名,似槐”;释“椅”曰“木名,梓实桐皮”;释“栭”曰“木名,似栗而小”;释“莎”曰“草名,亦树,似桄榔,其树出面”;释“莓”曰“莓子,木名,似葚”,等等。如此众多的案例背后,其实隐藏着一个非常有趣的植物文化学现象,即古人在试图了解比较陌生的植物时,往往是以比较熟悉的植物来比拟之,这一方法贯穿于中国传统植物命名学与解释学之中,是一个非常值得深入研究的文化现象。

有时候《广韵》还会在训释树名时指出树木的产地。例如,在训释桫椤树、棴树、桬棠树时,皆指出它们出自昆仑山。此外,释“橄”曰“橄榄,果木名,出交阯”;释“刘”曰“刘子,木名,实如梨,核坚,味酸美,出交阯”;释“椰”曰“椰子,木名,出交州,其叶背面相似”;释“杬”曰“木名,出豫章,煎汁藏果及卵不坏”。以上诸例或指出它们果实的独特形味,或指出其枝叶的独特形貌,或指出其在日常生活中特殊的功用,但都无一例外地强调了其产地。如果前代典籍中有关于树木生长地域的记载,《广韵》往往将其一并列出,例如,释“枳”曰“木名,《周礼》曰:‘橘踰淮北而为枳’”;释“楷”曰“模也,式也,法也,《说文》曰木也,孔子冢盖树之者”;释“椑”曰“木名,似柹,《荆州记》曰:‘宜都出大椑’,潘岳《闲居赋》云:‘乌椑之柹’”。这些训释语,由于引用了典籍,故其反映的文化信息往往相当丰富,而且都强调了相关树种的原产地或种植区域。将这些信息综合起来,可以为某一地域的生态环境及因之衍生的生活习俗等具有地域色彩的专题研究提供参考。

有时候《广韵》的训释还会指出树木的用途,这些用途涉及人们生活的很多方面。例如,《广韵》释“槦”曰“乌槦木,中箭笴”;释“槻”曰“木名,堪作弓材”;释“楛”曰“木名,堪为矢干,《书》云荆州所贡,《诗疏》云东夷之所贡”。可见,上述三种树木可以作为制作弓箭的材料。《广韵》释“櫅”曰“櫅榆,堪作车毂”;释“枋”曰“木名,可以作车”。可见,这两种树的木材可以用于制作大车。释“柉”曰“木,皮可以为索”;释“杹”曰“木名,皮可为索”。可见,这两种树的树皮可以用于制作绳索。又如:释“荆”曰“荆楚,又木名,可染”;释“橝”曰“木名,灰可染也”;释“梔”曰“梔子木,实可染黄”。可见,上述三种树木只须稍作加工,即可成为染料。释“楄”曰“木名,食之不噎”;释“栯”曰“木名,服之不妬”;释“桸”曰“木名,汁可食”;释“梡”曰“木名,出苍梧,子可食”;释“枸”曰“木名,出蜀,子可食,江南谓之木蜜,其木近酒能薄酒味也”;释“欀”曰“欀木,皮中有如白米屑,捣之可为面”。可见,上述树木及其果实、汁液、树皮等,或可以直接食用,或可用于制作食品。

以上所述是《广韵》在训释树木名称时采用的主要方法。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灵活多样的具体手段,不再赘述。《广韵》训释树木是如此,训释其他植物名称如草名、竹名、药名乃至蔬果名、花卉名时亦是如此,对了解中国古代植物的种类、性状与用途、产地等基本信息具有重要价值。这也是《广韵》的植物文化学得以构建起来的基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二、《广韵》是植物文化研究的“索引”

《广韵》是一部按韵编排的“辞书”,它的体例决定了它包罗万象的性质,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质,它不可能对每一种植物所蕴含的文化意蕴进行详细解读。它的可贵之处在于,几乎将所有与古人日常生活发生关联的植物囊括殆尽,若沿着它提供的线索,对这些植物与中国古代文化的关系一一加以寻绎,可以构建起一门在全备程度上远远高于很多植物文化研究著作的植物文化学。例如,即便是像《本草纲目》这样的专门研究药文化的巨著也仅仅是在草药这一个领域内空前完备,对于其他植物文化研究则只能付之阙如,而以《广韵》为“索引”进行植物文化研究,则可以勾连起各种植物类型,深入植物文化的各个层面。下面略举数例,以反映《广韵》在植物文化研究上的“索引”作用。

例一,《广韵》收录的第一个韵字是“东(東)”,众所周知,这是一个方位词,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它还是一种蔬菜的名字。《广韵》释“东”曰:“春方也……亦东风菜。《广州记》云:‘陆地生,茎赤,和肉作羹,味如酪,香似兰。’《吴都赋》云:‘草则东风、扶留。’”从《广韵》训释可知,由于东风代表着春天,所以“东”又被称为“春方”,同时“东”又是“东风菜”的简称,这种蔬菜之所以有此名称,可能是因为它正好生长在东风到来的春季,是一种时令菜蔬的缘故。据《广韵》所引《广州记》记载,“东风菜”是一种陆地生植物,茎是赤色,最佳食用方法是把它同肉类掺在一起做成羹。这种东风菜肉羹,味道如同奶酪,香气如同兰花。同时也可以知道,广州是“东风菜”的一个著名产地。《广韵》还引《吴都赋》来补充说明它的产地,由此也可知这种蔬菜在吴地也很受欢迎,它和“扶留”一样都是“吴都”的代表性植物。虽然《吴都赋》称之为“草”,但蔬菜本就多是草本植物,它之所以能成为吴地的代表性植物,大概因为它是一种能做成美食的蔬菜。《广州记》和《吴都赋》都记载了这种蔬菜,可知这种蔬菜大概盛产于南方,是一种南方人喜爱的食材。《广韵》收录的第二个韵字是“菄”,就是在“东(東)”字上多加个草字头。《广韵》释曰:“东风菜,义见上注,俗加廾。”意思是说这个字还是东风菜的名字,只是它是一个加草字头的俗体字,其含义和上面指“东风菜”的“东(東)”相同。人们又造一个字来为这种蔬菜命名,这从侧面反映出它在日常生活中的地位。

例二,《广韵》释“橦”曰:“木名,花可为布。出《字书》。”可见“橦”这种树木的花可以做布料。《广韵》中收录可以做布料的植物还有不少。例如,《广韵》曰:“木棉,树名。《吴录》云:‘其实如酒杯,中有棉如蚕绵,可作布。’”可知木棉这种树,它的果实像酒杯,“酒杯”中结有棉实,就像蚕吐出的丝绵一样,可以缫成丝,织成布。木棉树虽然是木本植物,但其果实的形状、用途和今天仍广泛种植的草本经济作物棉花很相似,这大概也是其被称为“木棉”的原因。又例如,《广韵》释“耆”曰:“耆,青木,皮叶可作衣,似绢,出西域乌耆国。”这种原产于西域乌耆国的青木,它的树皮和树叶都可以做衣服,而且做出的衣服质感与绢做出的衣服很相似。当然,并不是直接用其树皮和树叶做衣服,而是需要加工。再例如,《广韵》释“耆”曰:“藤属,蜀人以织布。出《埤苍》。”可知《广韵》所引《埤苍》记载的“耆”这种植物是藤的一种,蜀地人常用它来织布。不过再细的藤直接拿来织布大概都很难,可能“藤直接拿来织布大概都很难”的纤维很柔韧,揉搓加工之后可以做成织布的线绳,即便如此,其细软程度大概很难与棉布、丝绸同日而语。此外,《广韵》释“纸”曰:“《释名》曰:‘纸,砥也,平滑如砥石也。’后汉蔡伦以鱼网、木皮为纸。”蔡伦用鱼网、木皮为纸的原材料,也是由于其纤维有韧性。可见,只要在《广韵》中任意选择一个植物名称,将它某一方面的特点视为研究重心,就可以在《广韵》中寻觅出大量与之具有相同特点的植物,若将它们骈列一处加以比勘,就可以归纳出许多颇具“类型化”特点的文化现象。这是《广韵》中的植物在《广韵》内部的“索引”作用,若将研究视域拓展到《广韵》之外,《广韵》的“索引”作为则更为明显。

例三,《广韵》释“桐”曰:“木名。《月令》曰:‘清明之日,桐始华。’”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始华”并不是说梧桐开始开花,《吕氏春秋》卷三《季春纪第三》曰:“季春之月……桐始华。”高诱注云:“桐,梧桐也。是月生叶,故曰‘始华’。”[注]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58页。可见“桐”就是“梧桐”,“桐始华”是指梧桐开始长出叶子。从《月令》和《吕氏春秋》的记载来看,梧桐这种树木具有记录节候的作用。而人们之所以会用梧桐长出叶子的时间来记录节候,是因为它从很早就是人们常见的、与生活息息相关的树种。《韩非子》卷十九《显学第五十》曰:“墨者之葬也,冬日冬服,夏日夏服,桐棺三寸,服丧三月,世主以为俭而礼之。”[注]王先慎:《韩非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500页。人们经常用“桐棺三寸”来形容墨家的尚俭,其实“桐棺”之“桐”对表现墨家的尚俭同样具有重要作用。所谓物以稀为贵,正是因为梧桐是人们广泛种植的常见树种,取材方便,价格低廉,故而墨家以之作棺,且厚度仅限“三寸”,很好地显示出其尚俭理念。正是因为梧桐是常见树木,人们经常以之做各类器物、用具。做棺可用之,做手杖也可用之。《广韵》在释“杖”字时引《礼》曰:“苴杖,竹也;削杖,桐也”,即是其证。当然,梧桐虽然常见,但并非“恶木”,从其被用来做棺、做杖即可反映出人们普遍将之视为“良木”。还可以举两个例子说明。《庄子》卷六《外篇·秋水第十七》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注]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605页。可见,梧桐乃凤凰所栖之木。《后汉书》卷六十《蔡邕列传第五十》:“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注]范晔:《后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004页。可见,梧桐虽家常至被用来烧火,但遇良工裁而为琴,可发美音。《广韵》引《月令》来训释梧桐是非常恰当的,既能让读者了解它记录时令的功能,又能体现它与人们日常生活紧密的关系。也正因为它与日常生活关系密切,故而《广韵》在训释其他相对陌生的树种时就以梧桐作比。例如,《广韵》训释“椅”曰:“木名,梓实桐皮。”这样人们就知道椅树的树皮是什么样子。又例如,《广韵》释“棉”曰:“木棉,树名……《广州记》云:‘枝似桐枝,叶如胡桃叶,而稍大也’。”这样人们就知道木棉树的树枝是什么样子。

例四,《广韵》释“菘”曰“菜名”。《毛诗正义》曰:“葑……《草木疏》云:‘芜菁也。’郭璞云:‘今菘菜也’。案江南有菘,江北有蔓菁,相似而异。”[注]孔颖达等:《毛诗正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88页。《诗经》“采葑采菲”句中的“葑”,《草木疏》认为是芜菁,郭璞认为就是菘菜,与蔓菁相似却又不同。这里出现四个植物名:葑、芜菁、菘、蔓菁,《广韵》中都有解释。《广韵》释“葑”曰“菜名,《诗》云:‘采葑采菲’,释“菁”曰“芜菁,菜也”,又释“蘴”曰“芜菁苗也”,释“蔓”曰“蔓菁,菜也”,可见上述四种植物都是蔬菜。这还只是提供一个线索,它们的形态及相互关系仍无从得知。细味《正义》之文,大概“芜菁”就是“蔓菁”,而“蔓菁”就是“葑”,这三个名称指的是同一种产于北方的蔬菜,而“菘”则跟它们“相似而异”,“菘”产于南方。晋人嵇含《南方草木状》曰:“芜菁,岭峤已南俱无之,偶有士人因官携种就彼种之,出地则变为芥,亦橘种江北为枳之义也。至曲江方有菘,彼人谓之秦菘。”[注]嵇含:《南方草木状》,《丛书集成初编》,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352册,第4页。芜菁会因不同地域的不同气候而发生形态上的变化,“岭峤已南俱无之”,表明南方的气候不适合它生长,即便“携种就彼种之”,也会“出地则变为芥”。陆游《蔬园杂咏》其一《菘》曰:“雨送寒声满背蓬,如今真是荷锄翁。可怜遇事常迟钝,九月区区种晚菘。”[注]陆游:《陆放翁全集·剑南诗稿》,北京:中国书店,1986年,第233页。其二《芜菁》:“往日芜菁不到吴,如今幽圃手亲锄。凭谁为向曹瞒道,彻底无能合种蔬。”[注]陆游:《陆放翁全集·剑南诗稿》,第233页。二诗分咏菘与芜菁,说明它们不是同一种植物,陆诗中说“往日芜菁不到吴”,表明它是新近移栽到吴地。现在一般认为芜菁是一种叶子介于萝卜叶子和雪里蕻叶子之间的蔬菜,它的叶子和露在土外的根部都可食用,但主要是食用其蒜头状的根部。至于菘,现在一般认为就是大白菜,实际上菘与大白菜又不尽相同。杨万里有《进贤初食白菜,因名之以水精菜云》诗二首,其一云:“新春云子滑流匙,更嚼冰蔬与雪荠。灵隐山前水精菜,近来种子到江西。”[注]辛更儒:《杨万里集笺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1334页。白菜首先在杭州栽种,后来江西亦有种植。其二云:“江西菜甲带霜栽,逗到炎天总不佳。浪说水菘水芦菔,硬根瘦叶似生柴。”[注]辛更儒:《杨万里集笺校》,第1335页。原产江西的水菘与白菜不同,杨万里觉得它跟白菜相比,“硬根瘦叶似生柴”,显得根硬叶瘦,不如“似云如冰”的白菜口感好。

例五,《广韵》释“蔠”曰“蔠葵,蘩露也”,释“虂”曰“蔠葵,蘩虂”,“蔠葵”就是“蘩露(虂)”,“蘩露(虂)”就是“蔠葵”。蔠葵或蘩露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植物?从《广韵》中未能发现更多信息。但是沿着《广韵》提供的线索,再去其他文献中寻找,则会有更多发现。例如,《尔雅》曰:“蔠葵,蘩露。”[注]郝懿行:《尔雅义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018页。这与《广韵》的训释如出一辙,可见《广韵》的训释虽未明言出自《尔雅》,实际上就是承袭《尔雅》而来。《尔雅》此处郭璞注曰:“承露也。大茎,小叶,华紫黄色。”[注]郝懿行:《尔雅义疏》,第1018页。郭璞此注提供了更多的信息,据此可知蔠葵还有一个异名,叫“承露”,它茎大、叶小,开紫黄花。孙思邈《千金要方》中则载有多种葵类植物的药用价值,例如:“落葵,味酸寒,无毒,滑中散热,实悦泽人面。一名天葵,一名蘩露。”[注]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735册,第812页。这又提供了更大的信息量,据此可知蔠葵(蘩露、承露)还有另外两个异名:落葵、天葵,有药用价值,其中药学性状是“味酸寒,无毒”,其药用价值是“滑中散热”,尤其是“实悦泽人面”的功效,说明其果实还具有由内而外调理身体机能的“美容”效果。《太平御览》在释“承露”时也引用了《尔雅》正文及郭璞注,另外还提供了一个有趣的故事:“《陈留耆旧传》曰:‘梁垣牧为郡功曹,与君归乡,为赤眉所得,贼将啖之,牧求先,贼长义而释牧,送繁露实一斛。’”[注]李昉等编:《太平御览》,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8册,第999页。可见在战乱饥荒年代,蔠葵还是珍贵口粮,“送繁露实一斛”成了嘉奖义举的奖品。蔠葵还有被简称为“葵”的情况,这就有与作为种属名的“葵”混淆的危险,需要具体分析。宋人陆佃《埤雅》卷十七释草“葵”条曰:“《齐民要术》曰:‘今世葵有紫茎、白茎二种。’春必畦种、水浇,而冬种者,有雪勿令从风飞去……蔠葵一名蘩露,此又葵之一种也。”[注]陆佃:《埤雅》,《丛书集成初编》,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173册,第431-432页。根据这一则记载可知,葵这种植物有多个别种,而蔠葵则是其中一种。这则材料还详细地介绍了葵的种植方法,也可以补充《广韵》之未详。

综上可见,《广韵》确实具有植物文化研究的“索引”价值。就单个植物来说,《广韵》的训释往往没有其他典籍的解读详尽,但由于它收录的植物名称数量巨大,研究者以之为线索研究古代植物文化学,则可以获得其他典籍无法具备的强烈的“集群效应”,并因之获得其他典籍无法提供的“全局视野”。

三、《广韵》是植物文化典籍的“枢纽”

在《广韵》的大量植物文化训释语中,往往将最早或者较早记录该植物名称的典籍征引在后,这样既可以表明著录依据,也可以反映该植物的文化渊源、文化特征及其主要发生影响的领域等问题。《广韵》所引典籍主要是先前的文字专书、训诂专书、经(按:小学类著作亦属经部,此处单独列出)、史、子典籍及相关训释著作。总括言之,主要有:《周易》《尚书》《周书》《诗经》《诗传》《诗疏》《周礼》《周礼注》《春秋说题辞》《春秋元命包》《左氏传》《礼记》《礼注》《五经通义》《庄子》《吕氏春秋》《淮南子》《论衡》《史记》《汉书》等经学、子学、史学著作;《尔雅》《尔雅注》《广雅》《博雅》《释名》《埤苍》等训诂学著作;《说文》《方言》《字林》《文字音义》《正名》《玉篇》《韵略》等文字、音韵学著作;《山海经》《神异经》《十洲记》《广州记》《博物志》《邺中记》《临海异物志》《荆州记》等地理类著作;《楚辞》《子虚赋》《吴都赋》《闲居赋》等文学类著作;《汉官仪》《古今注》《古瑞命记》《广志》《玄中记》《齐民要术》《本草》等等杂著亦时有征引。这些著作虽然很少有专门研究植物的,但由于它们所涉范围极广,故而它们所涉及的植物文化学面向也是多维的。要而言之,它们都是植物文化研究不可或缺的重要典籍,《广韵》将它们融入到自己的纂述中,起到明显的“串联”众作的“枢纽”作用。

《尔雅》是中国现存最早、影响最大的一部训诂学专书,记载大量植物词汇,加之郭璞又对其进行了更为详细的注解,使之成为一部重要的植物文化学典籍。《广韵》征引甚多,藉此可以很好地反映其“枢纽”作用。例如,《广韵》在训释以下植物词汇时曰:

1.枫:木名,子可为式。《尔雅》云:“枫有脂而香。”

2.櫰:《尔雅》云:“槐,大叶而黑曰櫰。”

3.枹:《尔雅注》曰:“树木丛生,枝节盘结。”

4.纶:《尔雅·释草》曰:“纶,似纶。东海有之。”

5.莲:《尔雅》云:“荷,芙蕖,其实莲。”

可见,《广韵》在训释植物词汇时,有时是先自行训释,再引述《尔雅》为佐证,有时就径直引用《尔雅》或《尔雅注》的内容进行训释。《广韵》引用《尔雅》及其相关或同类著作进行植物训释的情况非常普遍。这就表明,《尔雅》是一部重要的植物文化典籍,循着《广韵》提供的线索,去寻找《尔雅》及其相关或同类著作,即可发现大量植物文化研究素材。更何况,像上引枫树、槐树、荷花等植物,不但时至今日仍与中国人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尤其是它们的文化意蕴、审美意蕴,经过中国人千百年的品鉴、开拓,已经渗透到诗歌、绘画等几乎所有艺术门类中。而这些植物类型在《广韵》中都有训释,研究者不仅可以从其征引的典籍中寻绎它们的文化、审美意蕴,仅凭借自己的生活经验以及对诗歌、绘画等艺术的欣赏而积累的“前理解”就已经可以体会它们的审美文化价值了。《广韵》的价值就在于,它既指示出深入研究的线索,又提供了“绘制”完整植物文化、植物审美画卷的便利。

《说文解字》是中国现存最早、影响最大的一部文字学专书,内中也记载大量植物词汇,故而它在《广韵》植物训释语中被征引的频率几乎与《尔雅》不相上下。同样,它也可以很好地反映《广韵》的“枢纽”作用。例如:

1.芪:药草,《说文》曰:“芪母也。”

2.薋:蒺藜,《诗》作茨,《说文》又作荠。

3.蓍:蒿属,筮者以为策。《说文》云:“蓍生千岁,三百茎。《易》以为数,天子蓍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

4.甤:《说文》曰:“草木实甤甤也。”

5.葭:葭芦也。《说文》曰:“苇之未秀者。”

可见,《广韵》有时也是先自行训释,再引述《说文》为佐证,有时也是径直引用《说文》内容进行训释。《广韵》引用《说文》及其同类著作进行植物训释的情况也非常普遍。这也表明,《说文》是一部重要的植物文化典籍,循着《说文》提供的线索,去寻绎《说文》及其同类著作,同样可发现大量植物文化研究素材。值得一提的是,《广韵》所释之“甤”字,并不是植物的名称,据所引《说文》知其乃“草木实甤甤”之意,也就是指草木繁多的果实下垂、摇摆之貌。可见这个字虽不是植物名称,但也是专门用于描写植物形态的。研究植物的丰富形态当然也是植物文化学的题中之义。“甤甤”所蕴含的这样一幅具有动态的视觉效果的优美画卷,非常具有诗意。《广韵》收录大量的像这样描写植物形态尤其是植物动态美的词汇,将中国古典语言的强大表现力展现无遗。若以《广韵》的记载为线索,去文学典籍中寻找这类词汇的诗意表达,往往会有令人惊喜的收获。例如,宋濂《哀志士辞》曰:“商颜有芝,晔晔甤甤。可以保(涵芬楼抄本作“葆”)神,可以乐饥。”[注]黄宗羲:《明文海》,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5093页。这里“晔晔甤甤”就是对“商颜之芝”形态的描述,“晔晔”描写其色泽,“甤甤”则描写其下垂摇摆的动态,非常形象。

《广韵》对《山海经》引用也颇多,与《尔雅》《说文》等典籍讲求客观性、实证性不同,《山海经》由于出现时代更早,故而带有浓厚的巫术、神话等“原始思维”色彩。这使得《山海经》中的植物文化别具一格,书中所涉及的许多植物虽然存在于现实生活中,却具有奇异功能。《广韵》的大量引用,一方面反映出中国古代植物文化学的丰富性,另一方面也反映出文人学士们强烈的“猎奇”心理。例如:

1.机:……《山海经》曰:“族圈之山,多松柏机桓。”

2.荰:杜衡,香草,似葵。《山海经》云:“可以治瘿,带之令人便马,马亦善走都。似细辛而气小异。”

3.桂:木名,丛生合浦巴南山峰间,无杂木,叶长尺馀,冬夏长青,其花白。《山海经》曰:“八树成林。”

4.櫰:《山海经》云:“中曲山有木,如棠而圆,叶赤,实如木瓜,食之多力。”又音怀。

5.枫:木名,子可为式……《山海经》曰:“黄帝杀蚩尤,弃其桎梏,变为枫木,脂入地,千年化为虎魄。”

上述《广韵》所引出现于《山海经》中的植物,亦有现实生活中常见者,杜衡即是一例,但《山海经》说佩戴杜衡能提高人骑马的技术,马闻到杜衡的香气也能更善于跨越障碍物,这就有些不可思议。可见《山海经》所述诸多植物的奇特功用,即便不能断言其科学性,至少尚有待验证。但是这些奇特记载在后代很受欢迎,不少模仿《山海经》的著作应运而生。像《神异经》《十洲记》等书中所记载的植物,有很多在现实世界很难觅其踪迹,其奇异功能更是没有科学依据,可能完全出于传说或虚构。例如,《广韵》释“魂”字曰:

魂:……又,反魂树名,在西海中聚窟洲上,花叶香闻数百里,状如枫香,煎其汁可为丸,名曰震灵丸,亦名反生香,又名却死香。尸在地,闻气(《钜宋广韵》作“闻香”)乃活。出《十洲记》。

据《广韵》所引,知此则材料出自《十洲记》。此书又名《海内十洲记》,传为西汉武帝时东方朔所撰,书中多载异域奇谈。所记由反魂树“煎其汁”而制成的“震灵丸”有起死回生的神奇效果,甚至“尸在地,闻香乃活”,这实在是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十洲记》今尚存,沿着《广韵》提供的线索查寻原书,发现《广韵》所引只是约略言之(上引《尔雅》《说文》《山海经》等书亦多如此),原书所述更为详细,也更为神异:

聚窟洲在西海……洲上有大山,形似人鸟之象,因名之为神鸟山。山多大树,与枫木相类,而花叶香闻数百里,名为反魂树,扣其树亦能自作声,声如群牛吼,闻之者皆心震神骇。伐其木根心,于玉釜中煮取汁,更微火煎如黑饧状,令可丸之,名曰惊精香,或名之为震灵丸,或名之为反生香,或名之为震檀香,或名之为人鸟精,或名之为却死香,一种六名。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者在地,闻香气乃却活,不复亡也。以香薰死人,更加神验。征和三年,武帝幸安定,西胡月支国王遣使献香四两,大如雀卵,黑如桑椹,帝以香非中国所有,以付外库。[注]王根林等点校:《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67页。

可见,叩击反魂树,其发出的声音“如群牛吼”,能使“闻之者皆心震神骇”。震灵丸不仅另有反生香、却死香二异名,尚有惊精香、震檀香、人鸟精三异名,实是“一种六名”。震灵丸的功效不仅在于“尸在地,闻香乃活”,还表现为“以香薰死人,更加神验”。这是中土人士的记载,想必并不是凭空捏造,而是根据西域传说加工而成,对于研究西域的植物文化、巫医文化乃至神话传说的存在样态都具有重要参考价值。《广韵》对此类典籍中的此类植物名称加以收录、训释,也强化了其沟通众作的“枢纽”价值。当然,这则材料也说明,《广韵》既为“枢纽”,对其所引述典籍内容的完整程度,就应该保持警惕,在使用其材料时,最好是以之为“枢纽”去查索原典,而不是直接引以为据。

以上所论都是《广韵》在其直接引用的前代典籍中所发挥的“枢纽”作用,可以说这种“枢纽”作用表现出来的形式是“承上”。即便是出现于《广韵》之后的、看似与《广韵》无直接承袭关系的典籍,《广韵》也可以起到“枢纽”作用,这种“枢纽”作用表现出来的形式则是“启下”。以北宋中晚期人陆佃对“菘”的研究为例:

菘性陵冬不凋,四时长见,有松之操,故其字会意,而《本草》以为交耐霜雪也。旧说菘菜北种,初年半为芜菁,二年菘种都绝。芜菁南种,亦然。盖菘之不生北土,犹橘柚之变于淮北矣。芜菁似菘而小,有台,一名葑,一名须。《尔雅》曰:“须,薞芜也。”今俗谓之台菜,《方言》曰陈楚之间谓之丰,赵魏之郊谓之大芥,其紫华者谓之芦菔,一名来菔,所谓温菘是也。(《埤雅》卷十六释草“菘”条)[注]陆佃:《埤雅》,《丛书集成初编》,第1173册,第400-401页。

菘是一种蔬菜,其性状、文化等特点上文已经有较为细致的引证,可见这种蔬菜在宋人的日常饮食结构中有重要地位。《广韵》中既已出现,表明它进入日常生活的时代甚早,到陆佃所处时代,对它的解释更加详细,表明它不仅没有淡出饮食领域,反而可能在饮食生活中发挥了更重要的作用。以《广韵》为“枢纽”,将其前后的相关记载串联起来,菘这种蔬菜与古人饮食文化的“关系史”即可以被梳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至于像《集韵》《大广益会玉篇》《太平广记》《太平御览》等与《广韵》同时或稍后的宋代“大书”中的大量植物文化素材,更可藉《广韵》为“枢纽”加以比堪研究。

综上所述,《广韵》记载的大量植物名称及其训释语中的大量植物文化信息,既可为研究中国古代植物的种类、性状与用途、产地等问题提供便利,又可视作植物文化研究的“索引”,将中国古代植物文化学构建得更加丰富,还可视之为其他植物文化典籍研究的“枢纽”,为植物文化学研究提供坚实的文献基础。在植物学的研究已经出现“文化诗学”转向势头的当下,《广韵》在植物文化学、植物审美研究方面的价值将会日益凸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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