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恋与自拍
——移动社交时代的新话题
2019-03-01苏文亮张文静
苏文亮 张文静
(福州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福建福州 350108)
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和网络通信技术的发展,社交网络服务在近些年得到快速发展,并由此催生一系列社交网络行为,其中尤为值得关注的是风靡全球的自拍(Selfie)现象。根据牛津词典的定义,自拍指个体使用智能手机或网络摄像头拍摄,并通过社交媒体分享自己照片的行为。还有的定义为将相机或是拍照手机举起离自己一个手臂长度, 或站在镜子前拍摄自己或与他人的合影, 并上传至社交网站的照片的行为。[1]根据2016年的一项统计,在国外流行的图片社交平台Instagram上,有超过2.88亿张带有#me标签的自拍照片,2.55亿张带有#selfie自拍的照片。[2]
自拍现象兴起的背后心理因素也引起学者们的广泛关注。比如,频繁的自拍行为是否是自恋人格(narcissism)的一种反映呢?自恋表现为浮夸和膨胀的自我中心,渴望获得他人的关注与钦佩,有对抗性、缺乏同情心的特点。[3][4]其基本特征是高度膨胀、积极但不切实际的自我概念,轻视与别人建立高质量的人际关系,以及通过自我调节策略维持积极的自我观。有研究发现,自恋与自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相互影响,即自恋的人会更加频繁地采取自拍行为,而自拍行为的增加又会造成个体自恋程度的加深。[5]因而,有学者甚至认为自拍是一种“由社交网站驱动的自恋”[6]。
为了系统地了解自拍现象与自恋人格的关系,本文对国内外关于两者关系的研究进行系统地梳理和回顾,并从自恋的人格结构、动机、情绪调节及人际关系等方面,对两者的作用机理进行阐述,对现有研究的不足和未来研究方向也做出评析和展望。
一、自恋者在自拍行为上的特点分析
根据用户从拍照到分享至社交网络的过程,我们将自拍行为划分为以下四个阶段(见图1):自拍照(Selfie-taking)、照片编辑(Photo-editing)、自拍发布(Selfie-posting)以及评论与点赞(Comment and like)。研究发现,自拍的这四个阶段表现都与自恋人格存在一定的关联。
图1 自拍行为周期的四个阶段
(一)自恋与自拍照
自拍照是自拍行为周期的开始,它包括个人自拍和集体自拍(如与家人、朋友或恋人的合影)两种类型,也涉及到不同的拍照场合和表达主题。
美国的研究发现,自恋的人比较喜欢在照片中表现出比较时髦、昂贵的着装,并且外观上的这种整洁、优雅给人感觉是经过一定时间准备的。[7]除此之外,自恋的人喜欢展示外出旅游的照片,因为这类照片属于自我推销的性质,可以达到吸引别人注意力并强化自己社会地位的目的。[8]英国的一项研究也发现,自恋的人会更频繁地发布含有宠物、旅游、运动、食物和成就等领域的照片。[9]男性和女性在自拍照片中所选择呈现的部位、姿势等都存在差异。[10]自恋的女性比其他女性在照片中更容易给人感觉是化过妆的,并更多地在照片中显露出乳沟,而自恋的男性在照片中则倾向于穿能够体现其社会地位的着装,并且较少戴墨镜。[11]青少年也比年轻人更可能会有个体自拍和集体自拍的行为,而年轻人则比老年人更容易有个体自拍和集体自拍照。[12]总而言之,自恋者在选择自拍的时机和照片内容上,都会更加注重塑造形象和显露自我的吸引力。
(二)自恋与照片编辑
照片编辑指的是使用计算机或智能手机应用程序(例如使用滤镜、放大眼睛、去除瑕疵或瘦脸等)对自拍照进行编辑美化处理。其目的是通过技术对人物照片进行一种虚拟的改造,以便在网络世界中更好地呈现自我。有调查显示,截至2016年11月底,中国拍照图片编辑App行业市场渗透率为47.4%,用户规模达3.22亿人,也就是说,国内近半移动用户热衷照片编辑。[13]
研究发现,个体的自恋水平可以预测其对自拍照的编辑行为——其自恋程度越高,对自拍照进行编辑的行为也越多。[14]对这种现象的解释主要有以下两方面:(1)自恋者更加重视自己的外表,渴望获得关注。[15]社交媒体的可编辑特性使其可以通过策略性地编辑自拍照,比如对照片进行美白、调整面部比例、补光等方式,使其在网络中更容易获得同伴认可,吸引更多的追随者。不过也有学者认为,过多的照片编辑在初期也许能够吸引人们的关注,但这种关注是短期的,不会有助于与他人建立较为理想的关系。[16](2)自恋者更加倾向于进行社会比较,以追求自尊与优越感。[17]自恋用户对自拍照进行编辑,并不仅仅因为他们对自身的外表不满意,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们喜欢攀比,希望自己能通过对照片进行美化,让自己看起来比别人更好。[18]因此自恋者也可能是将自拍编辑作为一种自我调节的手段,通过比较来维持他们膨胀的优越感。
自恋特质与自拍照片的编辑行为之间的关联也存在着个体差异。新近的一项研究发现,人口学因素中的性别和年龄两个变量对用户的自拍有非常重要的影响。[19]在同一代人中,年轻者比年长者更自恋,[20]而青少年是所有年龄段的用户中最热衷于对自拍照进行编辑的人群。[21]因此,年龄或许在自恋与自拍编辑行为之间起着某种调节变量的作用。性别方面,虽然有研究发现女性自恋低于男性,[22]然而女性比男性更频繁采取包括图片剪裁、使用滤镜等自拍编辑行为,[23]因为女性更希望在社交网站中展现自己的吸引力。
(三)自恋与自拍发布
自拍发布指用户将自己或自己与他人的照片在社交网站上进行发布分享。根据国外的一项调查显示,98%的受访者(18-24岁)曾在社交网站发布过自拍照,46%的人在过去一天内分享过自拍照,69%的人倾向于每天分享自拍3-20次。[24]自恋特质是用户在社交网站发布自拍照这一行为的重要预测因素,自恋的人相较于非自恋者会更频繁地发布自拍照,[25]然而这两类人在普通类型照片的发布上并没有差异。[26]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是自恋者需要通过不断地自我调节以保持自尊,[27]而社交网站高度可控的环境正好满足了他们这种需要。通过对自拍照进行有选择地择优呈现,用户可以对在线网络中的形象进行印象管理,[28]获得精神上的愉悦感。[29]因此也有学者认为,发布自拍照是用户利用社交媒介满足自恋需求的一种途径。
虽然大量研究已经发现,自恋和自拍发布行为之间存在显著相关,但是仍然存在其他的影响因素。研究发现,自恋的不同成分对男性和女性的自拍分享行为有不同的影响,被欣赏的需要能够显著预测女性的个人自拍分享行为,而领导欲和虚荣心则可以预测男性的集体自拍分享行为。[30]然而也有研究发现,自恋与自拍发布之间不存在性别差异。[31]因此性别变量在自恋与发自拍之间的角色值得进一步研究。此外,年龄在自恋与自拍发布之间的关系也存在一定的争议。有部分研究发现,年龄与自拍发布存在负相关(年龄越大,自拍发布越少),[32][33]还有的研究发现,年龄存在调节作用,表现为年轻的自恋者更可能发布集体自拍照。[34]尽管如此,也有个别研究发现,年龄因素并不影响自恋与自拍发布的关系。[35]因此,年龄和性别的影响尚未得到一致的结论,其可能的原因是受到不同国家、不同文化差异的影响,有待后续进一步加以考察。
(四)自恋与评论、点赞
自拍有一个生命周期,以用户在社交网站收到他人对其的反馈而结束。[36]在社交网站的这种反馈主要是通过两种方式来表现:评论与点赞。评论是浏览者对社交网站用户更新动态的一种评价,一般包括文字和表情;点赞则是浏览者表示的一种支持或喜欢,只要简单点击一下“赞(like)”的按钮就可以实现。有研究发现,相较于其他类型的发布内容,自拍照所带来的点赞和评论量是其他内容的1.1至3.2倍。[37]还有研究发现,如果社交网站上发布的图片是有面孔的,则会得到增加38%的点赞和32%的评论。[38]
评论和点赞是社交网站上表示对他人关注的一种重要手段。自恋者自我概念非常脆弱,极度需要不断从他人处获得关注。[39]因此,他们非常重视别人对自己所发布自拍照的反馈,并将其作为一种自我提升的策略。[40]那么在社交网站发布自拍照是否能满足他们的这一需求呢?由于浏览者可以通过用户在社交网站上所发布的内容来判断其是否自恋或自恋的程度,[41]而这种判断在一定程度上将会影响浏览者对用户更新状态给予的反馈。研究发现,与发表中性内容的更新相比,发表自恋内容的用户更容易被他人认为不可爱、不成功,也更不愿意与之交朋友。[42]虽然自恋者在在线社区中更活跃地更新自己的内容,他们所收到的来自他人的反馈却比非自恋者少,[43]研究认为,这种反差主要是由自恋中的剥削和特权感两种成分所造成的,前者是利用他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后者是认为理所当然自己值得更好。这两种成分是非适应性的自恋,其结果往往适得其反,不利于人际交往。[44]
此外,用户对他人自拍照的反馈也会受到其自身自恋特质的影响。自恋的用户在社交网站往往会积极关注他人的自拍照,但他们的关注并不是出于对他人的感兴趣或是关怀他人,而仅仅是为了通过与他人进行比较以进行自我强化。[45]因此自恋者虽然会关注他人的自拍照,但这种关注不会导致他们倾向于在别人的自拍照下面留下点赞和评论之类的直接反馈。上述研究结果有助于深入理解自恋者在社交媒体中的互动特点,并可通过鼓励减少自我关注,增加对他人社交分享的点赞与评论,表现出对他人的关心行为,从而改善和提高其网络人际关系的质量。
二、自恋与自拍关系的形成原因分析
(一)自恋的人格结构因素
自恋人格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形式多样的人格结构,[46]而自拍也并不是单一行为,它包括自拍照、照片编辑、自拍发布及评论点赞等一系列特定行为。因此,探讨自恋与自拍的关系,需要深入了解特定的自恋因子结构或类型与特定的自拍行为之间具体的关联。
1. 自恋的二因素模型
自恋一般可以分为两种类型:浮夸表现型(Grandiosity-Exhibitionism,也称为显性自恋)和脆弱敏感型(Vulnerability-Sensitivity,也称为隐性自恋)。[47]这两种自恋也被简称为浮夸型自恋和脆弱型自恋。[48]这两种自恋都有一些共同的核心特质,如自负、傲慢、无视他人等,两者的差别体现在前者与外向性、自我保护、表现主义和攻击性相关,后者则表现为内向、防御性、焦虑和对生活创伤的敏感性相关。[49]有学者比较了两者之间的差异,认为浮夸型自恋表现为高外向性、低神经质;脆弱型自恋则与之相反,表现为高神经质、低外向性;在人际交往中浮夸型自恋者与脆弱型自恋者相比,更易对他人造成伤害;脆弱型自恋者相较于浮夸型自恋者表现出更多的心理问题,如焦虑症、抑郁症等。[50]
这两种不同类型的自恋在自拍行为与动机上存在一些差异。研究发现,浮夸型自恋的人倾向于拍更多的自拍照以及发布更多的此类照片,自拍的动机是为了自我呈现,自拍时会体验到更多的积极情绪;脆弱型自恋则与自拍行为的关系较弱,自拍的动机除了自我呈现,也包括逃避现实及追求归属感,自拍时会体验到更多的负性情绪。[51]浮夸型自恋有高趋近、低回避的动机,因而他们更热衷于自拍和分享,而不那么关心别人可能的负面评价;[52]相比之下,脆弱型自恋者属于高趋近、高回避动机类型,[53]所以在自拍时可能存在更多的焦虑心理和自我保护行为,因而会更多地采用诸如滤镜、剪裁等照片修饰行为来避免他人潜在的负面评价。[54]
2. 自恋的三因素模型
除了两因素模型外,也有国外学者提出了自恋的三因素模型:领导/权威(Leadership/Authority,LA)、爱出风头(Grandiose Exhibitionism,GE )和特权/剥削(Entitlement/Exploitativeness,EE)。[55]领导/权威得分高者往往会更希望领导别人,凌驾于别人之上;爱出风头者喜欢炫耀,极度渴望获得别人的关注;特权/剥削则是觉得自己理应被尊重,在人际关系上倾向于利用、剥削他人。
目前关于自恋与自拍关系的研究也有较多是从这三种成分来进行分析。有研究发现,自恋中的“领导/权威”“爱出风头”两个因素能够正向预测自拍发布的频率,而“权利/剥削”则不能预测。[56]尽管男性的“领导/权威”得分高于女性,[57]但“领导/权威”对女性自拍行为的预测作用却高于男性。[58]这或许和男女性的社会性别角色刻板印象有关,女性在现实社会的领导力受到抑制,所以自恋的女性希望通过自拍这样一种没有明显男性化或女性化概念的方式来满足她们对领导权的需求。“权利/剥夺”能够预测男性的自拍行为,这和该因子的病理性特征有关。自恋的男性进行自拍发布时,可能是将其视为一种病理性的自我调节,从而促进自我增强。[59]除此之外,“权利与剥夺”也与自拍收到的评论、点赞相关。高权利和剥削性自恋的人,因为喜欢利用他人,并且在人际交往中缺少与他人进行互惠性的交往,而容易使人际关系破裂,造成他人对自己的更新内容的评论与点赞减少。[60]因此,个体在自恋的不同结构上的表现,是其在自拍行为和动机上产生差异的内在影响机制之一,值得后续研究者加以更多的关注。
(二)自恋者的自我调节需要
自恋的动态自我调节加工模型认为,自恋同时包含个人内部和人际互动的双加工过程;自恋的个体不仅对自己有较高的积极评价,而且也需要外部他人给予他们持续的肯定。[61]他们的自我认知一直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需要不断通过内在的认知和情感及外部的人际互动层面进行自我建构。[62]社交网络媒体中的自拍行为就是满足自恋者这种自我建构、自我调节过程需要的一种重要方式。
1. 动机满足
有研究发现,用户自拍的动机主要包括三类:人际交流(Communicators)、自我传记(autobiographers)、自我宣传(self-publicists)。[63]人际交流动机的自拍是一种与家人、朋友或粉丝互动的方式,它通常起到一个沟通热身的作用,有点像生活中的打招呼,以引起更多的后续交流。自我传记动机则是使用自拍来记录生活中的关键事件,在网络中保留重要的记忆;这种方式有点像在线的公开个人相册,因而用户对于他人的反馈及交流并不那么感兴趣。自我宣传动机的用户喜欢记录生活,尽量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他们期望别人能够注意到这些照片,并发出赞叹,因而这个动机与自恋的关系最为密切。[64]此外,还有的研究把用户自拍的动机分为寻求关注、人际沟通、娱乐和存档四类,并发现自恋与寻求关注的自拍动机的相关程度最高,然而与存档动机无关。[65]
自拍是一种非常典型的策略性自我呈现的方式,既可以非常直观地展示用户的身体外观、兴趣、个性、生活方式等,[66]又可以策略性地控制自身在社交网站所展示的形象,[67]而社交网站庞大的用户群又为个体提供了大量的关注者,这一切都可以高度满足自恋者自我展示的需要。[68]自我需要的满足是自恋者感受到积极情绪非常重要的条件。研究者在考察自恋与自拍行为的关系时,应注意到不同自拍动机的差异,尤其要关注与自恋关系密切的动机,如自我宣传或寻求他人关注。
2. 情绪调节
自恋的主流定义多视其为情绪性的人格特质,即情感与自身的过度投放,满足自尊、自我肯定、自我价值感等情绪,情感需要是自恋者进行自我调节的重要驱力。[69]自拍是自恋者进行情绪和情感自我调节的重要手段。我国学者也发现,自恋人格不仅直接正向地预测积极情绪,还通过自拍行为的中介作用对积极情绪产生影响。[70]对于自恋的人来说,他们采取的自拍行为越多,其情绪的积极体验也越高。一方面是由于自拍满足个体自我关注和自我展示的需要,可以获得朋辈群体的关注;另一方面自拍作为自我创作的行为,用户对其会有更多的情感投入。不仅如此,自拍可控可编辑的特点,以及自拍者对自身摄影技术的自信,加之当前社交网站只有评论与点赞的功能设置,虽然评论可以表达负性的观点,但点赞却只能表达积极正面的观点,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造成自拍者不能客观评价自己的自拍照,从而高估自己的吸引力和外貌。[71]这种功能对于女性尤为明显,在其感到失落沮丧之时,发布自拍照能够获得他人的点赞与评论,从而得到心理安慰。通过在社交网站上分享自拍照片,虽然可以快速地获得积极的反馈,但是也进一步强化或保护了自恋者浮夸的自我观念。[72]因此从情绪调节的角度,自拍行为对于保护自恋者的积极情绪具有一定的积极作用,但是也要注意,过于依赖这种方式可能会妨碍自恋者对自我的正确认识。
3. 人际互动
在社交网站发布自拍照不仅仅是个体对自我精神世界的关注,也是通过与他人分享自己的生活而保持与他人联结的方式。[73]自恋者非常懂得如何利用关系以获取更多的关注和进行自我增强,[74]然而他们并不那么在意是否与他人建立亲密长期的人际关系,因而社交网络恰好能为其浅层次的人际交往提供理想的平台。[75]研究显示,自恋者在现实生活的人际交往中,和他人的关系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变淡,[76]而且他们在自拍时也只是为了拥有更多低亲密感但数量庞大的观众。[77]自恋者为营造一个良好的自我形象,会对自拍照采取滤镜、瘦脸等编辑行为。[78]虽然过度地编辑自拍照能在短时间内吸引他人的关注,但难以与他人建立高质量的人际关系。[79]自恋者在人际交往中的另一个倾向是与他人进行比较。他们会采取一些比较性的策略去轻视他人,特别是通过对比一些特质,例如通过与不如他们的人对比,来维持其与地位相关的优越性。[80]
虽然自恋者有较高的意愿浏览他人的自拍照,但这并没有增加他们在他人自拍照下留下评论与点赞的几率。[81]因此,由于在人际关系中缺少一种互惠性,自恋者能从朋友处得到的关于自拍照的评论和点赞数要少于非自恋者。[82]自恋者尽管希望从他人处获得尊重和特殊对待,却极少在这方面有所付出,因而也表现出较低的宜人性。[83]不仅如此,自拍者虽然有一种自我崇拜式的偏见,但是他人可能会因为自拍照所呈现与自我增强相关的内容而认为其过于自恋,从而对其评价较为负面,进而影响人际交往。[84]因此,自恋者试图通过自拍来提升人际关系,得到的是一种虚幻的假象,实质上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三、自恋与自拍研究的评析与展望
虽然已有大量研究关注自恋与自拍这一主题,并且得到诸多有价值的发现,但仍有一些不足的地方,值得后续研究进一步关注和探索。
(一)自恋与自拍研究方法的改进
首先,自恋的测量方法大部分为自陈量表,且大多数研究多是使用NPI(自恋人格量表),[85][86]而该问卷一直由于因素结构缺乏一致性而受到诟病。[87]此外,通过自我报告数据的方式来测量自恋,因为不是临床评估可能结果不够准确。对于自拍行为的测量也大多是自我报告的方式,不能客观真实地反映用户的自拍行为。
其次,现有关于自恋与自拍关系的研究,大多是运用横断的问卷调查,[88][89]仅有少量研究采用追踪范式的交叉滞后分析方法,[90]因此研究所得到的结论多为相关关系的推论,难以准确说明自恋与自拍行为之间因果关系的方向。
因此,后续研究除了对自陈量表加以改进外,可以补充更加客观的测量方式(如采用第三方评价方式评价自恋,以及采用程序自动抓取等方式评估个体的自拍发布情况)。在研究范式上,未来研究在对潜在的额外变量进行有效控制的基础上,可以通过多次的纵向追踪调查,甚至是实验范式的采用,更好地揭示自恋与自拍之间的因果关系。[91]
(二)中老年人群体亟待进一步关注
现有研究在样本的选择上多数以青年群体为主要研究对象,关于老年人和儿童的研究相对较少。虽然青年人是社交网络平台的用户主体,他们的样本也更容易获取,但已有研究发现,自拍的频率和年龄之间是负相关的关系,青少年比成年人更加频繁地采取自拍发布、自拍编辑等行为,[92]在自我呈现状态也存在一定的差异性。[93]不同年龄段的社会成员自恋水平也是有所差别的,年轻人的自恋水平要高于年长者。[94]因而,在自拍与自恋的关系上应考虑到年龄差异,而不是以一概全。不仅如此,随着老年人智能手机拥有比率不断提高,老年群体也越来越喜欢利用相机拍照及分享。根据《中国互联网消费趋势报告》,50岁以上人群最爱买自拍杆。[95]自拍杆流行的背后,是中老年对自拍的热衷。因此,后续研究应进一步关注青年人之外的其他年龄群体(如中老年人)。
(三)对已发表文献进行元分析
虽然目前已有相当一部分的研究,能够较为一致地得出自恋与自拍之间存在相关关系的结论,但是在一些人口学变量,如性别、年龄等因素的研究结果存在不一致的地方,[96]甚至不同的自恋亚类型与自拍的关系也有差别。[97]为了进一步系统地评估自恋与自拍之间总体关系的强弱程度,以及这两者关系在性别、年龄等人口变量上是否存在差异,在不同的自恋类型上存在何种差异,有必要引入元分析的方法,对现有的众多研究文献进行系统检索与定量分析。此外,研究者还应关注不同年代、测量工具以及样本所代表的不同文化地区,是否也会造成研究结果的差异,值得进一步纳入亚组分析,以揭示总体的结果趋势以及结果存在差异背后的潜在原因。
(四)自恋与自拍的跨文化差异值得关注
虽然有部分学者认为,社交媒体用户的某些个人特征与其在线行为之间的关系可能足够强大,能够在不同文化中得出一般结论。[98]例如男性自恋和自拍发布行为之间的正向关联可能适用于不同的文化范围,[99]但个体的自恋人格受到文化因素的影响,不同文化环境下的社会成员自恋水平是不同的。[100]比如有研究发现,美国人的自恋水平最高,其次是欧洲人、加拿大人、亚洲人和中东人。个人主义文化下的社会成员自恋水平高于集体主义文化下的社会成员。[101]不过也有研究发现,受社会转型和生育政策的影响,中国新一代的年轻人自恋水平反而比美国的年轻人要高。[102]因而作为一种人格特质的自恋,不同文化下它的结构、表现可能会存在一定的差异。文化会塑造不同的观念和信仰,影响认知和行为模式。不同的文化环境下,社会成员的自拍行为可能会存在一定的差异。[103]比如,相较于美国用户,法国用户对状态更新、照片分享这些行为就不那么看重;[104]中国的新浪微博用户相较于西方推特用户,更注重在自拍照中对自己的家庭地址等个人信息的保护,并且更热衷于将自拍照作为头像,以及更多地化妆和使用修图软件。[105]不同文化下,不同性别的自拍倾向也存在差异。有研究发现,来自韩国的自拍照片中,女性比例高达71%,而希腊、印度等国的自拍照则更多来自于男性,女性只占20-28%。[106]因此,考虑到自恋和自拍二者在不同文化中都具有不同的表现特质,对自恋与自拍的关系进行研究时,应当考虑当地所在文化的影响,并在做结果推论时谨慎考虑文化特异性。如果后续研究能够进一步对不同文化的结果进行比较,将能够上升到“个体—媒介—环境”的互动关系来解释自恋与自拍的关系。
(五)自拍的新形态——短视频与网络直播现象值得关注
随着互联网行业日新月异的发展,以及4G移动网络的普及,网络用户不再局限于传统以文字、图像为主的社交网络分享方式,而开始尝试短视频和网络直播等内容更丰富、更直观的社交网络分享。有调查显示,截至2016年12月,中国网络直播用户规模达到3.44亿,占网民总体的47.1%。[107]国外的直播行业也处于迅猛发展状态,以国外直播平台live.me为例,其在2016年7月份的软件下载量是其4月份下载量的60倍。网络直播的类型有秀场直播、游戏直播到泛娱乐倾向的全民直播,形式大多是主播运用自拍杆和观众之间的适时互动,因此在某种程度上,网络直播也是自拍的一种延伸形式。作为与自拍相似的自我传播行为的短视频和网络直播,其与自恋的关系尚缺乏深入研究。在社交网络快速发展的大环境下,探索个体的人格和心理对网络行为的适应与影响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注释:
[1][30][88][96][98] Sorokowski P., Sorokowska A., Oleszkiewicz A., et al., “Selfie posting behaviors are associated with narcissism among men”,PersonalityandIndividualDifferences, 2015, vol.85, pp.123-127.
[2] Websta, “Top 100 tags”, 2016, https://websta.me/hot.
[3][41][75] Buffardi L. E., and Campbell W. K., “Narcissism and social networking Web sites”,PersSocPsycholBull, 2008, vol.34, no.10, pp.1303-14.
[4][27][39][62][74] Morf C. C., and Rhodewalt F., “Unraveling the Paradoxes of Narcissism A Dynamic Self-Regulatory ProcessingModel”,PsychologicalInquiry, vol.12, no.4( 2001), pp.177.
[5][85][90] Halpern D., Valenzuela S.,Katz J. E., “‘Selfie-ists’ or ‘Narci-selfiers’?: A cross-lagged panel analysis of selfie taking and narcissism”,PersonalityandIndividualDifferences, 2016, vol.97, pp.98-101.
[6] Pearlman,“Australianmaninventedtheselfieafterdrunkennightout”, 2013, http://www.telegraph.co.uk.
[7][51][52][54][72][91] Mc Cain J. L., Borg Z. G., Rothenberg A. H., et al., “Personality and selfies: Narcissism and the Dark Triad”,ComputersinHumanBehavior, 2016, vol.64, pp.126-133.
[8] Taylor D. G.,“ (Don’t You) Wish You Were Here? Narcissism, Envy, and Sharing of Travel Photos Through Social Media: An Extended Abstract”, In: Rossi P., ed.,MarketingattheConfluencebetweenEntertainmentandAnalytics, Proceedings of the 2016 Academy of Marketing Science (AMS) World Marketing Congress, Cham: Springer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2017,pp.821-824.
[9][26] Scott G. G., Boyle E. A., Czerniawska K., et al., “Posting photos on Facebook: The impact of Narcissism, Social Anxiety, Loneliness, and Shyness”,PersonalityandIndividualDifferences, 2018, vol.122, pp.62-72.
[10] Döring N., Reif A.,Poeschl S., “How gender-stereotypical are selfies? A content analysis and comparison with magazine adverts”,ComputersinHumanBehavior, 2016, vol.55, pp.955-962.
[11][15] Vazire S., Naumann L. P., Rentfrow P. J., et al., “Portrait of a narcissist: Manifestations of narcissism in physical appearance”,JournalofResearchinPersonality, vol.42, no.6(2008), pp.1439-1447.
[12][19][21][23][32][92] Dhir A., Pallesen S., Torsheim T., et al., “Do age and gender differences exist in selfie-related behaviours?”,ComputersinHumanBehavior, 2016, vol.63, pp.549-555.
[13] 极光数据研究院:《拍照P图app研究报告》, 2016年12月12日, http://www.199it.com/archives/545479.html, 2018年5月10日。
[14][16][25][79][99] Fox J. and Rooney M. C., “The Dark Triad and trait self-objectification as predictors of men’s use and self-presentation behaviors on social networking sites”,PersonalityandIndividualDifferences, 2015, vol.76, pp.161-165.
[17][80] Krizan Z. and Bushman B. J., “Better than my loved ones: Social comparison tendencies among narcissists”,PersonalityandIndividualDifferences, vol.50, no.2(2011), pp.212-216.
[18][78] Chae J., “Virtual makeover: Selfie-taking and social media use increase selfie-editing frequency through social comparison”,ComputersinHumanBehavior, 2017, vol.66, pp.370-376.
[20][94] Roberts B. W., Edmonds G.,Grijalva E., “It Is Developmental Me, Not Generation Me: Developmental Changes Are More Important Than Generational Changes in Narcissism-Commentary on Trzesniewski & Donnellan (2010)”,PerspectPsycholSci, vol.5, no.1(2010), pp.97-102.
[22][57] Grijalva E., Newman D. A., Tay L., et al., “Gender Differences in Narcissism: A Meta-Analytic Review”,PsychologicalBulletin, vol.141, no.2(2015), pp.261-230.
[24] Katz J. and Crocker E. T., “Selfies and Photo Messaging as Visual Conversation: Reports from the United States, United Kingdom and China”,InternationalJournalofCommunication, 2015, vol.9, pp.1861-1872.
[28][65][66][89] Sung Y., Lee J. A., Kim E., et al., “Why we post selfies: Understanding motivations for posting pictures of oneself”,PersonalityandIndividualDifferences, 2016, vol.97, pp.260-265.
[29][70] 丁倩、 张永欣、 魏华等:《大学生自恋人格、自拍行为与积极情绪的关系》,《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2016年第3期。
[31][33][34][77] Kim J. W. and Chock T. M., “Personality traits and psychological motivations predicting selfie posting behaviors on social networking sites”,TelematicsandInformatics, vol.34, no.5(2017), pp.560-571.
[35][56][58][59][97] Weiser E. B., “#Me: Narcissism and its facets as predictors of selfie-posting frequency”,PersonalityandIndividualDifferences, 2015, vol.86, pp.477-481.
[36][73] Shah R. and Tewari R., “Demystifying ‘selfie’: a rampant social media activity”,Behaviour&InformationTechnology, vol.35, no.10(2016), pp.864-871.
[37][106] Souza F., Casas D. d L., Flores V., et al., “Dawn of the selfie era: the whos, wheres, and hows of selfies on instagram”,Proceedingsofthe2015ACMonconferenceononlinesocialnetworks,2015, pp.221-231.
[38] Bakhshi S., Shamma D. A.,Gilbert E., “Faces engage us: photos with faces attract more likes and comments on Instagram”, In: 32nd annual ACM conference on Human factors in computing systems, Toronto, Ontario, Canada, 2014.
[40][44][81][86] Lee J. A. and Sung Y., “Hide-and-Seek: Narcissism and ‘Selfie’-Related Behavior”,CyberpsycholBehavSocNetw, vol.19, no.5(2016), pp.347-51.
[42] Kauten R. L., Lui J. H. L., Stary A. K., et al., “‘Purging my friends list. Good luck making the cut’: Perceptions of narcissism on Facebook”,ComputersinHumanBehavior, 2015, vol.51, pp.244-254.
[43] Choi M., Panek E. T., Nardis Y., et al., “When social media isn’t social: Friends’ responsiveness to narcissists on Facebook”,PersonalityandIndividualDifferences, 2015, vol.77, pp.209-214.
[44] Raskin R. and Novacek J., “An MMPI Description of the Narcissistic Personality”,JournalofPersonalityAssessment, vol.53, no.1(1989), pp.66-80.
[46] 赵静、张海钟:《自恋研究进展》,《精神医学杂志》2007年第1期。
[47][49][87] Maxwell K., Donnellan M. B., Hopwood C. J., et al., “The two faces of Narcissus? An empirical comparison of the 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Inventory and the Pathological Narcissism Inventory”,PersonalityandIndividualDifferences, vol.50, no.5(2011), pp.577-582.
[48] Besser and Priel, “Grandiose narcissism versus vulnerable narcissism in threatening situations: emotional reactions to achievement failure and interpersonal rejection”,JournalofSocialandClinicalPsychology, vol.29, no.8(2010), pp. 874-902.
[50][53] Campbell W. K., Brunell A. B., Finkel E. J., “Narcissism, Interpersonal Self-Regulation, and Romantic Relationships: An Agency Model Approach”, In K. D. Vohs & E. J. Finkel (Eds.),Selfandrelationships:Connectingintrapersonalandinterpersonalprocesses, New York: Guilford Press, 2006,pp.57-83.
[55] Ackerman R. A., Witt E. A., Donnellan M. B., et al., “What does the 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inventory really measure?”,Assessment, vol.18, no.1(2011), pp.67-87.
[60][82] Choi M., Panek E. T., Nardis Y., et al., “ When social media isn’t social: Friends’ responsiveness to narcissists on Facebook”,PersonalityandIndividualDifferences, 2015, vol.77, pp.209-214.
[61] Morf C. C. and Rhodewalt F., “Unraveling the Paradoxes of Narcissism: A Dynamic Self-Regulatory Processing Model”,PsychologicalInquiry, vol.12, no.4(2001), pp.177-196.
[63][64] Holiday S., Lewis M. J., Nielsen R., et al., “The Selfie Study: Archetypes and Motivations in Modern Self-Photography”,VisualCommunicationQuarterly, vol.23, no.3(2016), pp.175-187.
[67][93] Qiu L., Lu J., Yang S., et al., “What does your selfie say about you?”,ComputersinHumanBehavior, 2015, vol.52, pp.443-449.
[68] Nadkarni A. and Hofmann S. G., “Why do people use Facebook?”,PersonalityandIndividualDifferences, vol.52, no.3(2012), pp.243-249.
[69] 何宁、谷渊博:《自恋与决策的研究现状及展望》,《心理科学进展》2012年第7期。
[71][84] Re D. E., Wang S. A., He J. C., et al., “Selfie Indulgence: Self-Favoring Biases in Perceptions of Selfies ”,SocialPsychologicalandPersonalityScience, vol.7, no.6(2016), pp.588-596.
[76] Paulhus D. L., “Interpersonal and intrapsychic adaptiveness of trait self-enhancement: A mixed blessing?”,JournalofPersonalityandSocialPsychology, vol.74, no.5(1998), pp.1197-1208.
[83] Bradlee P. M.,Emmons R. A., “Locating narcissism within the interpersonal circumplex and the five-factor model”,PersonalityandIndividualDifferences, vol.13, no.7(1992), pp.821-830.
[95] 第一财经商业数据中心: 《中国互联网消费趋势报告》, 2015年12月8日, http://www.qlmoney.com/content/20151208-137389.html, 2018年5月15日。
[100] Campbell W. K., Rudich E. A.,Sedikides C., “ Narcissism, Self-Esteem, and the Positivity of Self-Views: Two Portraits of Self-Love ”,PersonalityandSocialPsychologyBulletin, vol.28, no.3(2002), pp.358-368.
[101] Foster J. D., Keith Campbell W.,Twenge J. M.,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narcissism: Inflated self-views across the lifespan and around the world”,JournalofResearchinPersonality, vol.37, no.6(2003), pp.469-486.
[102] Kwan V. S. Y., Kuang L. L.,Hui N. H. H., “Identifying the Sources of Self-esteem: The Mixed Medley of Benevolence, Merit, and Bias”,SelfandIdentity, vol.8, no.2-3(2009), pp.176-195.
[103] Chu S. C. and Choi S. M., “Social capital and self-presentation on social networking sites: a comparative study of Chinese and American young generations”,ChineseJournalofCommunication, vol.3, no.4(2010), pp.402-420.
[104] Vasalou A., Joinson A. N.,Courvoisier D., “Cultural differences, experience with social networks and the nature of ‘true commitment’ in Facebook”,InternationalJournalofHuman-ComputerStudies, vol.68, no.10(2010), pp.719-728.
[105] Ma J. W., Yang Y., Wilson J. A. J., “A window to the ideal self: A study of UK Twitter and Chinese Sina Weibo selfie-takers and the implications for marketers”,JournalofBusinessResearch, 2017, vol.74, pp.139-142.
[107] 师容荣、 师余然、周婷:《映客上位,腾讯拼了:国内外直播行业最全报告》, 2016年9月9日, http://www.yixieshi.com/51489.html, 2018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