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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费迪南·阿德勒

2019-02-28盛方

特别文摘 2019年3期
关键词:阿德勒克里斯蒂娜文工团

盛方

1945年11月8日,克里斯蒂娜出生于上海。此时“二战”已经结束,但是没过多久,1946年国共内战,到1947年局势逆转,共产党转入战略攻势,国民党节节败退。在上海的犹太人开始大批回国或移民第三国。在美国主张的配额制下,各国难民要么按照原居国身份申请移民配额前往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等不到配额可返回原居国,要么移民无限额的以色列。阿德勒夫妇弄到了最后几班船之一的船票,带着不满两岁的小克里斯蒂娜于1947年8月回到欧洲。战后的欧洲经济凋零,工作难找。阿德勒通过当年的同事和朋友的关系,找到一些乐队作替补乐师。根据克里斯蒂娜的回忆,阿德勒曾经在维也纳人民歌剧院乐队做过“首席”,但是从来没有“转正”,因此剧院无法查到正式档案记录。

克里斯蒂娜介绍,阿德勒除了在乐队当替补,还组建了阿德勒弦樂四重奏,时常去电台直播演出。1951年圣诞节,阿德勒与家人在库夫斯坦度假期间,突发心脏病,但是因为阿德勒已经约好节后1月6日在维也纳有电台作弦乐四重奏直播,因此坚持去广播电台作了直播节目。之后他休养了几个星期,到1952年2月下旬,人民歌剧院新年演出季即将开始,这次他是乐队首席。他自我感觉身体恢复得可以了,就决定去参加彩排。2月21日上午,阿德勒在排练中状态并不好,指挥在起一个头的时候,阿德勒作为首席没有带好乐队,发生失误,指挥当场说了很重的话,阿德勒心脏病复发,当场从座位上摔倒在地,撒手人寰,年仅48岁。

此时的克里斯蒂娜还不满7岁,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带着克里斯蒂娜离开维也纳,去库夫斯坦小镇投靠姨妈并找到了一份古堡博物馆解说员的工作。克里斯蒂娜18岁的时候,母亲也去世了,对于父亲,对于自己的出生地上海,就更加无从了解。时光荏苒,转眼到了90年代,一批上海出生的欧洲人和他们的后裔在奥地利举办了“上海人”国际会议,研讨和交流彼此共同经历过的这段特殊历史。克里斯蒂娜带上母亲细心收藏的有关父亲阿德勒在上海八年艺术生涯的剪报和节目单纪念册,赴会向这些同命人探寻请教。在克里斯蒂娜小时候,父母本来并没有太多向她提起避难上海的这段经历。父母去世多年后,她才从这些“外人”那里了解到很多情况,拼凑出当年阿德勒夫妇在上海的生活场景。这次我到奥地利拜访她,也为她的家庭编年史补充了重要的一个片段,就是阿德勒曾经任教于国立音乐院幼年班,并且为培养日后中国自己的交响乐人才做出了重要的贡献。采访开始的时候,我们还通过微信视频连线北京,让克里斯蒂娜与父亲当年的学生盛明亮互致问候。克里斯蒂娜感到十分欣慰:七十多年之后,她的父亲阿德勒仍然没有被忘记。

这次采访也帮助我解答了很多疑惑,厘清了很多事实情况:

首先,阿德勒在流亡上海之前,在奥地利音乐界其实并非知名人物,也并非如国内资料所称的是维也纳爱乐乐团首席。阿德勒其实是一个自由职业的演奏家,以在各个乐团担任替补乐手和举行独奏会、室内音乐会为生。在顶尖音乐人才林立的奥地利,这样的职业音乐家其实是很常见的。阿德勒的职业发展高峰其实恰恰是他在上海流亡期间,成为上海工部局交响乐团首席、独奏家以及国立音乐院教授。正如维也纳爱乐乐团前主席赫尔斯堡教授所感叹的,如果不是中国爆发内战,阿德勒很可能不会离开中国,事业生活可能会完全不同。我曾经专门联系过维也纳爱乐乐团和维也纳交响乐团,他们的名册档案里面都没有查到费迪南·阿德勒这个人。赫尔斯堡教授介绍说,战后欧洲一片凋零,百废待兴,很多档案记录是不完全的。其实一直到了20世纪80年代,维也纳爱乐乐团才真正把乐团的人事档案和历史档案分开,任命赫尔斯堡担任维也纳爱乐乐团历史档案室主任。当时维也纳虽然有很多演出,但是乐队往往是临时组合,像国家歌剧院或者维也纳爱乐乐团这样有固定编制的乐队并不多。阿德勒作为自由职业的替补音乐家,参加了哪些演出,工资待遇等情况通常是不会记录在案的。虽然这一点与后来中国的一些回忆录称阿德勒“又回到维也纳爱乐拉首席”是有出入的,但是这丝毫不会掩盖阿德勒作为一位出色音乐家的水平,更不会抹杀他为培养幼年班我父亲这一批学生所做出的贡献。

另外,幼年班毕业生毛宇宽先生在他2003年写的回忆录《难忘国立音乐院幼年班的悠悠岁月》当中,曾经提到:“1951年,幼年班有几个同学随中国艺术团到维也纳,居然与阿德勒意外相逢。”这一点其实也是有误的。毛先生文章中所说的“中国艺术团”,就是中国青年文工团,1951年7月赴柏林参加“第三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之后在东欧9国访问演出了一年,直到1952年8月16日。我查阅了文化部党史资料征集工作委员会2004年6月出版的《当我们再次相聚——中国青年文工团出访9国一年记》一书,书后附有司徒志文、李学全整理的“中国青年文工团出访日志”,里面详细记载了这次访问演出的所有时间和地点。根据日志记载,文工团是在1952年5月26日抵达维也纳的,后在维也纳和苏占区各地演出,到6月18日离开。而阿德勒已经在1952年2月21日去世,因此不可能有幼年班同学与阿德勒重逢的情况。另外根据“出访日志”记载,1952年3月3日至5日,文工团曾在罗马尼亚克鲁日演出。这里恰恰是阿德勒的出生地,当时团内的幼年班同学,大概没有人会想到和老师擦肩而过,既这么近,又那么远。毛宇宽先生的回忆,定是寄托了学生对老师的感念之情。

这次对克里斯蒂娜·阿德勒的访问收获巨大,但是也还留下了两个悬而未决的问题:1.那位出面安排工部局乐团犹太音乐家免于被赶进隔离区的日本外交官到底是谁?豁免政策是怎么安排和执行的?2.阿德勒去世当天,是在排练什么节目?指挥是谁?这一点克里斯蒂娜也说不清楚。

当然瑕不掩瑜,这次采访帮助我们揭开了阿德勒的身世,既是对国内“幼年班”研究的一段史实补充,也算是了却我个人寻访家史的一个小小心愿。这些犹太音乐家虽然身为流亡的难民,但是也以深厚的学识和精湛的技艺,为中国培养自己的职业交响乐人才做出了贡献,理应被后世感恩铭记!(下)

(摘自《人民音乐》2018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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