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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界、美学界一个可爱的老头走了

2019-02-25朱中原

藏天下 2019年1期
关键词:流沙河打麻将梁启超

文/朱中原

姜澄清先生是中国当代书法美学的灵魂人物之一。书法界后学如我辈,无不受其美学精神滋养。与姜先生交往,更多的是快乐而不是烦恼。他身上有很多好玩的故事。他平生有三大爱好,抽烟,吃辣,打麻将。周俊杰先生说,我平生有养生三大法宝:抽烟喝酒不运动。我想,他们至少有两项是重合的。姜老说曾经因为打麻将救过两个人的命。故事说来话长。

我还很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在广东书法院讲课,讲着讲着他要抽烟,问台下谁有火,然后大家都争相给他点烟,拍他马屁。他一边抽烟一边说,我抽烟你们也可以抽,咱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一下就把我们逗乐了。有人问姜老您最近忙什么。他说,最近没忙什么,忙着打麻将。为了打麻将,他还编出一套理论,说梁启超先生就是麻将迷,为了蛊惑人打麻将,梁启超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说麻将可以救国。他哥哥姜亮夫,就是梁启超王国维清华国学院的弟子,而且还有梁启超赠的书法作品。我与姜先生交流,谈得最多的话题就是梁启超了。可惜,世上又少了一位与我谈梁启超的人了。

关于姜澄清先生,我微信陆陆续续写过不少短文字,写之前他不知道,每次看到了,他都要打电话给我聊天,有一次看到《书法报》转了我微信上写他的短文字,他高兴坏了,说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说我要告诉你就不好玩了。其实那些文字也不是吹捧他的,而是调侃和玩笑话。我知道的周俊杰、胡传海、朱培尔、姜寿田、蔡树农、毛羽、车帝麟以及书法界的好多老中青朋友都喜欢和他玩,而且我们也经常和他开玩笑。他的故事,也在这些人中流传。斯人已去,不忍再言。

生前坎坷,身后寂寞,但他依然笑对人生。

姜澄清先生生前没有搞过一次有关自己的学术研讨会,他自己当然无所谓,但书坛不应该无所谓。上世纪八十年代书法美学热的时候,他很火,后来,人们都热衷于参展了,写展览体了,刷大字了,走穴了,也就逐渐把他忘记。忘记本无可厚非,因为理论毕竟是灰色的,再加之他躲在贵州,远离权力与文化中心。好在,人们依然能记住他老小孩一般天真的笑声。

几个月前在贵州碰到他,我看到他的胡子黄黄的,像一撮山羊胡子,便戏称他老成精了,另有人说是老成仙了。没成想几个月后,真成仙了。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世间学问者多多,但像姜老这样有真性情、天真、烂漫、愿意享受孤寂、不愿为名利和职称牵绊的真学问家寥寥。

在当代中国的西南边陲,有两位老先生我非常佩服。一位是流沙河先生,一位是姜澄清先生。流沙河是地道的成都人,姜澄清是云南昭通人。两人都操一口相似的西南官话。两人学问都很大,而且精通数门学问。两人都很幽默,讲课尤其幽默。流沙河是以诗成名,但后来他不承认自己是诗人是作家了,他说他是因被打成右派而不得已成了诗人,并不得已出了名(说得好像特别不愿意出名似的)。姜澄清先生好像也被打成过右派。两人国学功底都很渊深,而且大多时候是述而不作(尽管也著作快等身了)。虽以写作为乐,但不以写作为资。两人研究领域自然不同,但风格和路数有点接近,都喜欢剑走偏锋,是典型的西南文人风格。流沙河研究《诗经》,一反几千年来儒家所解读的“温柔敦厚,成教化,助人伦”,而说《诗经》有相当一部分是淫诗,这一说法自然被很多人看成是歪理邪说、胡说八道,在过去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实际上流沙河是有严谨的文字学、音韵学、文献学、植物学等功夫的,而且他所说与梁启超等人所说基本一致,《诗经》中确有不少露骨的性爱描写,只不过在我们今天人看来,比较隐晦甚至根本就读不出来罢了。当然,《诗经》中的性爱描写,与我们今天的性爱小说或小说中的性描写,绝不可同日而语!

我与流沙河先生有数面之缘,先生十分健谈,学问渊博得吓人,而且说起话来手舞足蹈,本身是一个国宝级的人物,文化名流,但四川当地文化界却没怎么把他当回事,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沙河先生能从一个馒头的古今之变讲起,纵论中国文化之源流。他讲课就像摆龙门阵(聊天),聊家常。四川很多老百姓都喜欢听他摆龙门阵,反倒是文化界有点排斥他,文人相轻之故使然。其实很多人真没读懂他。

今天姜澄清先生的去世,让我突然想起了流沙河先生。流沙河先生已年届九十了。这个国宝级的人物,本身就到了必须得抢救性发掘的时候了。如果不是这样,在这个不读书不尊重真读书人的时代,恐怕很快会被人们遗忘。

在我看来,两人讲课风格比较接近,天南海北,谈天说地,不拿讲稿,不照本宣科。这是延续了四川一个国学大师蒙文通的风格,这要是放在今天大学里,是要被打板子的。

◎姜澄清作品

书法界,我尤其喜欢听姜澄清先生讲课。他的文章比较有学理性,但是我觉得他讲课远比文章精彩。听过他课的人大都是如此感受。姜澄清讲课,不是一般教授那样摆弄知识和学理,而是谈天说地,聊家长里短,说历史掌故。他讲课几乎很少拿讲稿,而是点一支烟娓娓道来,讲着讲着还要说上一句:“我抽,你们也抽哈,莫要客气。”

姜澄清先生是个掌故家,他自己的故事本身也是掌故。我记得有一次在山西,我和蔡树农先生坐姜老旁边,我看到姜老当时用的是很旧很短小的手机,我说,姜老,你的手机怎么这么短?蔡树农马上掏出手机来比划了一下说:姜老,你看,我比你的还短!我说,都是比长,这还有比短的吗?姜老听了嘿嘿一笑,众人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在广州机场。刚下飞机,我就看到他屁股兜里揣着一个小小的辣椒瓶,得意洋洋,贵州人爱吃辣,出远门没有辣椒怎么行。他一出大厅就到处找人借火。看我在抽烟(其实我手里也没火,是别人塞给我的烟),便跑过来冲我直喊:给我!给我!我被问懵了。我说:给您什么?他大声说:火!火!我才知道他烟瘾发作。于是到处跑去给他借火,后来那几天他烟瘾一发作,便问我要火,他大概认定我身上有火了,可他哪里知道我压根是不抽烟的。

姜老魂归道山,无以为送,只有一点点少得可怜的文字,以为之悼。

匆草于姜老去世当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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